“不急,”董興一副老貓戲鼠的自在模樣,笑着對尤參將道:“我知道你殺心上來了,兇性難改的東西,不過,你也不要着急,天時還早,說好了是明兒中午再會合,這裡再難攻打,也不能耽擱到明兒中午吧?”
“這,當然不會”
“不會就最好不過,來,派人上去喊話,就說海寧伯請駙馬出來說話。”
董興有些話對心腹也不會說,其實大家說好的是上午到宮門前會合,一切大事底定,到時候自然還有剩下的事料理,比如廢帝,再立新君等等。
這些可都是誅九族的話頭,沒有徹底掌握京城之前,他可也不敢說這等話,要是說出來落了別人的話柄,事又未成,到時候抄家滅族時,世上可沒地兒買後悔藥去
當下一聲吩咐,自有一個小校很辛苦的爬到那拒馬和沙袋亂石堆的老高的街壘之上,直着嗓門叫道:“海寧伯請錦衣衛都堂大人說話”
這麼一叫,身後又有一小隊人一起叫,錦衣衛那邊的鼓聲也停了,這邊也是安安靜靜的等下文,一時間一觸即發的戰場倒是安靜了下來,只是,這種安靜份外的詭異,叫人打心底裡發寒
看着那小校上前喊話,董施兩面大旗下所有人都是知道,一會兒,就是一場生死相拼的死戰,當官的沒事,躲在後頭就行,可上前搏命的卻是他們,如果打勝了,大功還是上頭這些人的,他們能落幾兩銀子就是上官有良心了,如果打敗了……那自然一切休提,咳,要多慘,就有多慘
所以看着人上去,哪怕知道可能不是很大,這些從京營裡提調出來的軍兵們還是抱着萬一的希望,對面的錦衣衛聽說和文官也差不多,最多算是順天府的衙役,拿捕些細民百姓還成,堂堂正正的對決於疆場,怕是不成?
不過,人家的防禦倒是做的有模有樣,連董帥和施帥也沒口子的誇讚,再看應對,大軍一至,對面梆子直響,除了街口掛的風燈,內裡的燈火一下子齊滅,大夥兒瞅過去,除了看到漫天的飛雪和張大了嘴巴,好似一隻怪獸的衙門口外,別的就是隱約可見的人羣,在幾道防禦之間,究竟有多少人,拿的甚麼兵器,卻是一律瞧不着。
如此佈置和應對,只有積年征戰的老兵宿將才能如此,對面又豈是上頭說的那麼稀鬆平常,根本不堪一戰?
今天啊,本來就透着玄,透着邪,當兵吃糧,只能跟着上官走,拼命?
很多人在心中想着:去他孃的,扯什麼騷?上官們打來打去,爭權奪勢,俺們卻跟着湊什麼熱鬧?
盼只盼,能順順當當的談和談下來,大家和氣生財,和氣致祥,至於誰當家主事的,咱們當小兵的,管不着
……
這裡京營官兵打着小九九,喊話的小校也很有耐心,只是很艱難的站在一座平時用來拴馬的木柱之前,又繼續叫着:“董帥說,急欲與都堂大人一唔,請過來敘話”
他想了一想,又道:“下官願以性命擔保,都堂大人過來,一定不會有暗算,大家敘話解決此事,不是更好?”
此人倒也是負責,雖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一心也只是想着能夠善了,所以勸說起來格外的賣力起勁,聽着倒也是誠意十足,換了不明就裡的錦衣衛校尉聽着,想來也是覺得不妨談一下看看如何,何必問也不問,就這麼打生打死的。
董興派這人上來,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當下看着那小校,只問道:“這人姓甚麼?記下他名字,是個人才,老夫要大用他。”
原本是無所謂的事,隨便派了一個出來,不料人家卻做的風生水起。在一邊的一大羣將領都是用嫉妒的眼神看着那個小校,尤參將更是不憤,但上頭問話又不能不答,只得道:“姓吳,賣弄口舌倒還有一套。”
他話裡的嫉妒之意就是白癡也聽的出來,董興馭下講究的是恩結,其實就是凡事他當家,下頭該怎樣就怎樣,出了事他頂着。要是下屬有什麼爭議,他也是各打五十,不會會誰出頭,聽着尤參將的話,當下他只是一揪鬍鬚,樂呵呵的看着前頭,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那姓吳的小校距離不遠,尤參將又有意爲之,此人身形一震,想說什麼,卻只能是在腹中長嘆,最終一句話亦是沒有說出來。
“狗日的,亂叫什麼,要打便打,這會子大軍押境,還叫咱們大人出來談?要談也成,你們人全撤走,留下姓董的老狗,咱們把他請到大堂,大禮相對,要談到明天也中,談個十天半月也成,要是談歡喜了,住在詔獄裡頭,那就更有樂子了,談到地老天荒,談到他死,都是他孃的小事一樁”
姓吳的小校剛要再說什麼,對面卻是一聲暴烈的怒吼,然後就是一長串的話罵出來,聲音是又大又哄亮,又響快脆落,標準的京城土著的口音,不僅是錦衣衛那頭聽的鬨堂大笑,便是董興這邊的部下,也是有不少人聽的面露笑意,忍的甚是辛苦。
施聚的部下可沒這麼多講究,不少人也是低聲笑出來。
本來麼,大夥兒提刀弄槍的過來,還叫人家出來會晤說話,這還有什麼可說的?難道叫人自縛來降?那可也太幼稚了一些
這麼一想,看向董興的眼神可也就怪異許多,這位大帥,看來也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原來是個草包。
董興自然是大感憤怒,一張老臉憋的通紅,前頭的吳校尉知道大事不妙,大帥這人處事甚是不公,而且很多時候都是稀裡糊塗,根本腦子不大清爽。不過這位大帥有一樁妙處,就是損害他聲威利益的,那可是絕不會放過。這會子是他引發的這一場論戰,要是不趕緊把話頭扯開,把場子扳回來一點兒,等事情過後,這日子可就難過了。
大帥火頭上來,找個理由或是不找理由,校場論斬,那又怎麼樣?倒是有地方說理去呀
這麼一想,額頭自然見汗,當下腦中急速一想,正面駁是沒辦法了,只能說歪理:“我家大帥不論怎樣,都是誠意請都堂一見,下官又以性命做保,都堂大人又何必這麼小心在意?聽說大人也是武勇過人,怎麼就是這麼膽小怕事?怪不得人說錦衣衛不算是武官,今天小將真是開了眼,果然如此,哈哈。”
這麼就是指着鼻子罵人膽小怕事,而且以京營這邊爲統一立場,把事情扯到錦衣衛和京營兵兩個層面上來,這麼一說,不僅董興的臉色好看了一些,便是不少適才嘲笑總兵大人的官兵也是微微點頭,覺得吳校尉說的話大是有理,果然錦衣衛都是一羣慫包軟蛋。
“這廝倒真的善辯。”剛剛吳校尉一出來,黃二便急的撓牆。叫他殺人打人,那是沒有一點兒問題,出點歪主意,動點壞水,也是有點根底,畢竟是在街頭混事的人,一點兒不會也是不可能。
但是叫他去和人吵架辯論,那真不是他的特長,這裡要是有李瞎子那一夥在,倒是一點兒沒有問題,這羣人和人吵架比吃飯還多,根本不當回事,雖然市井那一套登不得大雅之堂,不過把水攪渾,不使對方太得意就是了。
不過實在沒奈何,也正好張佳木出來,教了黃二一番話,適才嚷出去,配合黃二叫驢一般的嗓門,倒是着實露了一把小臉。但人家又反駁過來,黃二急的滿頭大汗,恨恨地看着高處的吳校尉,輕聲罵道:“一會非得把這廝的腦袋揪下來,倒要瞧瞧,他還能不能說了。”
張佳木已經把整個防線視查了一遍,有他在,衛裡上下都是精神大振,士氣提高極快。這年頭,打仗就是白刃相搏,後人看戰爭片,總覺得冷兵器做戰沒有那麼可怕,不象子弟,嗖一下過來,人便完了,再武勇也是白搭。
但其實這時代的戰爭才考驗的是人的膽魄壯健的身體,嫺熟的武藝,只是基本,沒有將種將膽,就上不得陣,對不得敵,最終也是白搭。
試想,甲胃在身,武器在手,對面亦是這般,近時連呼吸也聽着真切,打起來時,漫山遍野或是敵或是友,有時根本分它不清,只能憑着本能和自己身邊的人奮戰,一葉障目,是勝是敗,也是分它不清。
至於那滿地滾的人頭,人的內臟,四肢五官,人身上任何一處地方都能被切了下來,配上那燻人肺腑的血腥氣,這都是發生在自己身邊……試想,無膽無力無勇之輩,如何敢在這等地方奮勇殺敵?
所以古人征戰,先講將,將爲軍中之膽,軍士信任的將領可使得士卒奮勇,一般來說,對敵時口中有唾沫,直立持兵,不至於口乾舌燥,舌頭粘在一起,只能做到這樣,就是難得的好兵,至於將,能在將旗之下而不至於望風而逃,自毀軍心,那便是合格的將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