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兒平安歸來,真真是可喜之事。來,衆卿隨朕一起滿飲此杯。”
皇太子平安歸來,一場虛驚。既然無事,就是喜事。普通的大臣自然早就出宮,勳戚也走了個七七八八,留在雲臺賜宴的,則自然都是非常親近的親臣。
雖然是給太子壓驚,但主角毫無疑問是張佳木。
幾個駙馬都尉都在,會昌侯在,彭城伯在,五六個親臣勳臣,再加上張佳木,皇太子,皇帝,每人都是食前方丈。
就是擺了一張小方桌,菜和酒都是川流不息的上來,但御前哪有真吃真喝的道理,不過是點點筷子,以謝皇恩。
酒,倒是切切實實的喝了幾杯。
皇帝當然不能向臣下敬酒,皇宮賜宴,是有一定的流程規矩,極盡詳細。太子坐在皇帝左側下方,幾個駙馬倒是連着向張佳木敬了幾輪。
大家心裡明白,這就是皇家在向張佳木這個外臣致謝了。
“謝皇上。”衆人舉杯,滿飲,幾個不善飲的,連乾幾杯之後,已經是面『色』『潮』紅,酒意上頭。
宮中賜宴,太監職權再重,地位再高,卻也是不能夠與親勳大臣們在宴席上並列而坐的。
皇帝的臉也有些發紅,大約也是不勝酒力吧,他站起身來,竟是走到張佳木身前,重重一拍,道:“怎麼樣,我就說你是個好孩子。當年你父親辦事就是這樣穩重,滴水不『露』……”
“呃,”皇帝打了個酒嗝,似乎有點擔心的看了一下張佳木。
張佳木早就知道其中的水很深,自己也在查,臉上卻是一副喝『迷』糊了,也是一副被誇『迷』糊了的表情,仰面朝天,一臉笑意的看着皇帝。
“好好好,”皇帝轉回座位,向着衆人道:“就是這樣,散了吧。不過,有話朕要說在頭裡,這一回,佳木要受重賞,朕的意思,打算封佳木爲伯爵。”
在場的人,不是和張佳木交好也算不上仇敵,這一回張佳木建功甚偉,侍奉太子回來又轟動全城,說是封一個伯,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況且皇帝剛剛提起張佳木的父親,顯是也說明張佳木也是累世效力清白人家出身,這樣的人家,和勳臣又有多大區別,所以儘可以放心的了。
“你下去吧,”皇帝斟酌着向張佳木道:“封爵的事,還有別的賞賜,這幾天就會定下來。你經此大變,想來也很累,在家裡好好歇着,沒事不要出來走動了。”
“是,”張佳木一副很受感動的樣子,連連點頭,垂首道:“皇上的吩咐,臣都記着,請皇上放心就是了。”
他又擡起了頭,向着皇帝道:“不過,封爵之事,臣有下情上稟。”
“哦哦,說,說說看!”
“臣還年輕,侍奉皇上和太子的年頭還早,不妨就不要封爵,給臣留點進步餘地,如何?”
皇帝大笑,環顧左右,笑道:“看看,只有人削尖了腦袋要封爵的,哪有把這等好事往外推的?”
會昌侯孫繼宗也站起身,笑道:“佳木怕是歡喜的糊塗了,朝廷名器,哪能這麼推來讓去的。皇上賜爵,是酬功的意思,該受則受嘛。”
“這話不對。”皇帝直搖頭,道:“孫卿說的太硬了一些,不合朕意。”
孫繼宗向來算是和張佳木有點交情,今天的話也是話裡有話,張佳木一聽就明白了,這廝是叫自己拼命推辭!
再想想曹吉祥的態度,還有朝中那些居心叵測的大臣們的表情,張佳木已經省悟過來。不遭人忌是庸材,不過,現在的他,也真的可以說是太過於木秀於林,那摧折的風,恐怕將會是不折不扣的狂風!
如果對這個伯爵坦然受之的話,很可能,幾方勢力會一起來打自己!
那麼,怎麼在不損顏面,不使自己威望受損的的前提之下,把這件事給推掉呢?這,倒是一件真的頗費思量的事了。
想想皇帝也是爲難,這一次,不封賞是不成,封賞太過,朝局又可能從平衡到混『亂』。張佳木看着一臉悠然的皇帝,心中也是頗爲害怕,眼前這位聖君,到底是無奈多些,還是故意看看他這個錦衣衛都督有多少手腕,多大實力更多一些呢?
總之,這是件大爲難事。
要是能展『露』實力,幹翻石亨或是『逼』退曹吉祥,當然自己的威望會越發的高漲。畢竟是一個二十歲的非軍功伯爵,這樣下去,將來封公亦非難事。
眼前兩代,皇帝和太子還能駕馭的住,但帝王短命,將來的事,如何得了?
提起這個,就不能不提英國公張輔。
成祖年間,張輔是老國公張玉之子,靖難時,張玉戰死,成祖痛失臂膀。但張輔卻顯『露』出了比乃父更強的軍政能力。安南戰事,如果不是張輔的能力超羣出衆,恐怕,也未必那麼容易就平定的下來。
最少,在宣宗年間,朝廷宣佈安南的戰事失敗,撤布政司,撤軍,由得那一塊地方永遠脫離中國,張輔當時,是如何想,現在的後人卻也無法得之了。
撤安南布政司,文臣力主其事,其中的奧妙,也是耐人尋味。
張輔在永樂年間就是由侯而公,國朝第一勳臣,然後是領兵安南的大帥,軍中宿將老臣,多半出於他和朱能兩人門下,三大營的京營兵,京師勳戚,張輔在其中的威望,絕不會低。
仁宗即位一年就死,宣宗年間,撤安南布政使司,親征沙漠,再親征擒叔父漢王,幾件事下來,確立威信和兵權統屬,張輔亦退居家中不理外事,饒是如此,三朝老臣的威望,仍然足以使得皇帝側目而視。
這是沒道理可講的,君臣之間,就是如此。
到今上即位,張輔是太保英國公,四朝老臣之尊,親征大事,一由王振一言而決,英國公與成國公兩家,竟是無有什麼動靜,其中況味,就更叫人尋思再三了。
這已經是國朝舊事,但仍然可以爲來者戒。張佳木現在封爵,又不是勳戚子弟襲爵,實在是有點兒太引人注目。
而且,光是一個空頭勳爵倒不打緊,京師裡十歲的國公也有過,不算什麼。但二十歲的伯爵加上錦衣衛都督,這個就有點叫人寢食難安了!
思量再三,當然是以辭爲妙。但看眼前皇帝的意思,卻也不容推辭的樣子。
可能,一則是要酬功,皇上也得做出個樣子叫人看看。有功不賞,確實說不過去。奪門之變,曹家的幾個子侄都封了伯,石亨進封爲公,侄子石彪也封侯爵,張佳木的恩遇,是有點被刻意打壓了。
這一次,可能也是要彌補前過吧。
再有,便是皇帝有意要攪渾水,大臣們相安無事,就輪到皇帝不安了。
“此事,毋庸再議。”皇帝一副定論的樣子,看着衆人,冷笑道:“朕知你們的意思,功高則震主,賞重則無可再加賞。”
“臣等惶恐。”衆人見此,只能免冠而跪,等皇帝繼續發話。
“張佳木的情形,朕覺得也算不得什麼!”皇帝侃侃而言,頗有自信,也很有說服力:“雖然年輕,但他很持重,而且,象昨夜那種大功的情形,也不會太多吧?所以,則爵平常事罷了。朕青春鼎盛,佳木在朕身邊二十年,再伺候朕子三十年,封爵雖早,福澤子孫,又有什麼了不起的!朕不覺得,張佳木,你覺得呢?”
話裡有骨頭,但算是一種善意的敲打,張佳木撲在地上,叩首道:“臣意願如此!”
“好,哈哈。”皇帝揮手:“散了,散了。會昌侯,去見見太后,說說朕的打算和今天的事,要仔細些,挑太后愛聽的,曉得麼?”
前一陣子,太后對皇帝頗有微詞。皇帝是太后親出,所以母子之間並不需要藏匿形跡。太后不愉,皇帝當然打聽情形原由,一打聽出來,原來是會昌侯在太后跟前訴苦,道是莊田數字不夠,府中用度不足,種種開銷,只能簡省。
一省,就得罪人,現在太后在還沒有什麼,將來,怕難爲情,也怕難以爲繼。
太后自然心向自己親族,對皇帝一發火,無奈之下,只得加賜莊田八十頃,以平息此事。
現在皇帝是笑咪咪的說話,但話中的警告和不滿之意,也是很明顯。
皇帝以前以親厚聞名,現在,卻是和以前大大的不一樣了。
“是,臣知道。”孫繼宗爲人很機警,自然一聽就明白了,當下連忙答應,笑道:“請皇上放心,臣一定說的太后娘娘高興就是。”
“唔,好好,那就這樣,散了吧。”
如此,自然就各自散去,叩拜行禮後,衆人自東華門出,幾個駙馬都是笑意盈盈,向着張佳木連連賀喜。
連向來不苟言笑的焦敬都道:“宣廟年間,駙馬都尉袁容二十餘許人就封廣平侯,宗親之間,以爲是再難出現的絕頂際遇,今日看,佳木亦不遑多讓,真是恭喜,賀喜,哈哈。”
話是皮裡陽秋,頗有調侃之意,衆人一聽就明白過來,都是嘴角含笑,滿面春風,看向張佳木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