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軍似乎頂不住勁了?”趴在矮牆上的幾個文官也瞧了出來,幼軍的防線有被突破之憂,長槍兵損失很大,擺好的陣勢開始凌亂,兩邊的刀牌手向中間頂的不夠堅持,一個完整的品字形已經被擠歪,殺亂,撞散了。
在幾個文士的眼中,眼前的戰場是格外的驚心動魄,在鼓聲和喊殺聲中,在獵獵飄揚的大旗之下,一千五百人左右的小型戰鬥卻是格外的殘酷,一邊是堅韌,一邊則是兇暴殘厲,兩邊在不大的戰場上來回的格鬥廝殺,在調動,在進攻和防禦之中,有時簡直看不清陣形隊列,就只能看到一個個身着鐵甲的漢子在互相劈砍,用鐵矛長槍在互相戳刺着,鮮血不停的噴涌流出,隔的老遠都可以聞到濃烈的血腥味,在這樣慘烈的戰場之上,只要一方稍有動搖,就會立刻萬劫不復
“似乎是有點不穩,”崔浩面色蒼白,搖頭道,“不過我等文士,真格也瞧不出什麼來。”
“但願援軍早至,教這些孩子的血不要白流。”楊繼宗年未至而立,然而他也是看了出來,眼前在血戰廝殺的幼軍將士,年輕着實是太小了,雖然他們都已經算是成年人,個頭已經都很高大,因爲這兩年的鍛鍊和營養跟的上,幼軍的平均身高已經超過了一米七,在當時來說,就是一羣身材超出普通人身高的大個兒。
不僅是身高夠,身上也是筋肉盤結,都是顯的胸寬體壯,孔武有力。對自己身體的使用,對手中武器的使用,他們都已經不遜於那些年紀在三十到四十左右,廝殺了一輩子的蒙古漢子了。
但無論如何,幼軍的平均年紀只在十七左右,最大的不過二十一二歲,最少的才十五六歲。很多人在入營的時候才十三四歲,經過兩年的苦練之後,就面孔上看過去,仍然是稚氣猶存,甚至不少人鬍子還沒有長出來,仍然是一副青澀少年的樣子。
楊繼宗這麼說,衆人心中都不是滋味,當下卻也只能悠悠長嘆罷了,有人道:“唯盼上天垂憐,會有奇蹟吧。”
別人不語,崔浩卻是道:“張大人做事,從來不講這些,最近,我觀其言行,向來是把事情做到十分,他要麼敗,是因爲力不如人,算不如人,要麼,就一定會贏,絕不會有運氣,垂憐之類的事發生”
他目光炯炯,擲地有聲的道:“看吧,幼軍會把這些韃官擊退,錦衣衛也會把城中的亂黨肅清,今晚過後,明日早朝,城中就會太平了。”
聚集在一起了,也算是物以類聚,人以羣分。都是年輕的進士官員,讀書滿腹,對權貴勳戚都是有天生的不滿,也都是硬骨頭。
聽着崔浩的話,有人就大爲不滿,他們這一類人,有不滿便會立刻說出來,當下便有人用譏嘲的語氣道:“崔年兄,想不到你原來是錦衣衛張大人親信心腹,他怎麼做事,如何做事,兄長居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崔浩聽着,倒也不惱,只蒼白着臉咬牙道:“我已經奉命到內閣侍詔,李相叫我平素留心的事,我自然會好生辦好,這有什麼奇怪的。”
“好了,好了,”有人打圓場:“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且看現在,且看現在。”
“對了”適才攻訐崔浩的人大聲道:“就看現在吧,看崔兄如此推崇的人,一手打造的強軍,是否能扭轉乾坤。”
崔浩心中暗歎,這幾位同年,已經算是進士兩榜出身,人中龍鳳,不料見識和胸襟都是如此的不堪,原本大家都盼着幼軍打勝,蕩平逆寇,還京城太平,不料崔浩只誇了張佳木幾句,因爲文武彼此早成寇仇一般,大家都有非我族類之意,此時黨派意氣一生,聽這位同年的意思,竟是不以幼軍爲然,甚至有幼軍必敗之意了。
事成如此,崔浩也是暗自心驚,唐之牛李黨爭,內耗甚重,甚至一直到唐亡,朱溫把朝士全部投入黃河之時,纔算徹底停止。
有此前鑑,但宋朝仍然有元佑黨人碑一事,國家內耗,致喪淮河以北的國土。
今大明開國不到百年,而文武之間嫌隙從生,彼此已經視對方如寇仇一般,長此以往,將會伊于胡底,如何得了
但眼前還不是憂心此事的時候,況且,崔浩自己也是文官,誇獎張佳木,自己心中也滿不是滋味。在文官們看來,武臣再聰明能幹,沒有讀書的底子就是不成。在一些儒生看來,山川地利風水星相都可以爲治軍的基本,而這些,非文臣不能懂。宰相要用讀書人,而將帥,亦要用讀書人才行
有此成見,想真心爲武臣考慮,也確實是難了一些兒。
各人不說話,又是專心向戰場,正好此時不知道是誰的箭射歪了,先是嗡一聲飛過來,各人都是嚇的“哎呀”一聲,然後急忙趴伏在牆上,連擡頭也是不敢,後來再聽到“奪”的一聲,卻是箭矢正好插在院落大門的檐首上,鐵羽入木,箭尾還兀自晃動着。
“好險好險”大家全是擦汗,一時連戰場都是顧不上看了。再精采的戰事,也不及自己的性命來的更加更要一些。
崔浩卻是不管不顧,只是用手下死力的趴着牆,這個小院的院牆就是一座安全的港灣,他已經將身許國,願意追隨李賢致天下於太平,這幾年,朝中權貴用事,光是石亨就保舉了三千多武官,整個北直隸,也就是包括後世內蒙、河南、山東一部,河北和北京全部的諾大地方已經被權貴們把所謂的“閒田”分了個乾淨,再下一步,就是兼併普通百姓的土地,還有幾十萬幾百萬畝的皇莊,還有親藩的王府,官員風氣也在敗壞,他雖然沒有和徐穆塵討論過所謂的盛衰三事,但大明在由盛轉衰,卻是不爭的事實。
當此之時,正是仁人志士用命之時,些許危險,卻也是顧不得了。
崔浩和別人不同,連楊繼宗在內,都以爲韃官不過幾百人,逃出去也就是由刑部帖一張榜文通緝追查的事,沒有什麼大不了。他與李賢現在算是師徒,朝中大事,漸漸也知道了不少。曹家兄弟都是鷹視狼顧的虎狼之輩,石彪更是兇狠霸道,此人單獨爲大同總兵,患尚不大,如果曹家兄弟逃奔而至,有幾百韃官爲親兵,石彪就能誅除朝廷放在他身邊的監軍和不服從他的武將,把兵權徹底掌握在手中
十幾萬大同精銳的危害,可比當初兩眼一抹黑,完全是異族入侵的也先危害要來的大,不,是大過十倍,百倍
石彪對延綏和宣府幾個邊鎮甚是瞭解,對由紫荊關入京城的道路更是瞭如指掌,對京城防禦也是瞭然於胸,加上曹石兩家經營日久,在京中不知道有多少明的暗的勢力存在,到時候,精兵囤積於外,奸賊內應於內,京師能不能守住,尚在兩可之間,整個北中國,更是要被破壞無餘,到時候,兵禍連結,河套的蒙古人還在躍躍欲試,保喇雖然連敗於大同和延綏,但實力未損,一旦與石彪勾結而入,那可能就不止是一個失去北中國的事了,朝廷精銳盡藏於九邊,北中國一去,則南方能不能守,尚且在兩可之間,弄的好了,也是南北朝的局面,弄不好,可就是比五胡亂華還要慘的多了。
一念於此,自然是全身冰冷,滿心滿念,自然是盼着幼軍能把敵人給殺回去。
但事與願違,韃官雖然死傷慘重,但畢竟憑着精強的武藝和豐富的經驗,加上困獸而斗的殊死一搏的狠勁,已經把幼軍陣線拼的有些搖搖晃晃,頗爲不穩了。
“哎,打成這樣,對得起朝廷嘍。”有一個幼軍試百戶這麼滴沽着,他有五十個直屬部下,已經戰死了十一人,餘者幾乎人人帶傷。他已經要哭出聲來了,他自己已經三十出頭,但麾下這些將士全部沒有過二十的,他喃喃道:“全都是孩子啊……忠君報國,打成這樣,也沒有什麼話可說啦。”
“可不,”一邊有人接口,“當兵吃糧,爲國效力,咱們打成這樣,死傷這麼多弟兄,也可夠對的起朝廷和皇上了。”
軍心不穩,仗打的太慘烈,雖然韃官傷亡着急不小,但困獸而鬥,根本沒有退的意思,相反,還在不停的向前逼近着。
“放屁,全給我閉嘴,再有動搖軍心者,立斬不赦”說話的都是軍官,聲音或多或少傳到了遊擊的眼中。
戰至此時,他也是殺的雙目盡赤,有幾次想自己跳到前陣去廝殺,都是被親軍給攔了下來。此時精神激動,更是容不得一點兒不動聽的話。
他看向衆人,眼中的兇狠之意嚇的所有在場的軍官都是身上一寒,看向衆人,這位幼軍遊擊惡狠狠的道:“全給我上,給我往上填,小旗死光了死總旗,總旗死光了死百戶把總,再死千戶,死到最後,老子也會頂上,今日大夥兒要是守不住這裡,誰他孃的想活命,就算逃了出去,也難逃張大人的誅戮,你們懂了嗎?”
說到最後,他已經聲音嘶啞,猶如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