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太子悲哀太過,又或是太沒有自信。
事實上就是如此,天家較少親情,一切都是從利益出發。立他這個太子,在天順元年是順理成章的事,因爲沒有他,皇帝連復位都成問題,畢竟他是大宗的宗子,在封建宗法上有不可替代的優勢地位。
但現在不同了!
錦衣衛強勢,文官低頭,武臣勳親俯首聽命,有這麼一個強勢的心腹大臣,皇帝自然感覺地位漸漸穩固,不復天順元年那樣的尷尬。
這種情形下,最大的權臣抓住了太子的痛腳,以德行不修這個大帽子來請皇帝易儲,而皇太子自己心裡知道……他確實不算皇帝心中的良好人選。
這還罷了,後宮之中,還有一個母妃周貴妃在幫他不停的丟分。
現在還得加上一個萬氏拖累……
一時間,太子也有茫然和退縮害怕之感。
“殿下,不如請牛大伴再來說說看。”
等吳琮添油加醋的話完,太子已經是垂首無語,萬通不足語,吳琮有點生份,放眼四周,卻是無人可以商量。
吳琮一句話卻是將他點醒了,這個時候,自然是要請人來商議。
“就請牛大伴來……”太子只咐吩一句,突然又想起來什麼似的,又急着道:“叫懷恩也來!”
懷恩若來,便是壞了事了。
現在是衆人商量,突然一起給太子壓力,藉着最近德王那裡的動靜,還有楊暄的孟浪上書,造成廢立就在眼前的假象。
但懷恩一至,勢必暴『露』不可。
眼下雖然確有風起於青萍之末的危機,但危機只是危機,皇帝實在是沒有換儲打算的,懷恩一至,三言兩句的一開解,太子必定釋然。
太子一釋然,就會起疑,然後窮治追查,最終非得把陰謀暴『露』了不少。事涉十幾家勳戚公侯伯,加上都督一級的武官,還有內廷中的大量宦官和禁軍武官,一旦敗『露』,就算是吳琮這個伯爵也扛不住壓力,非得『自殺』謝罪不可。
至於萬通,不要說太子保不住他,恐怕能保住,太子也是沒有興趣來保他了。
但阻止的話,也必定說不出來,於是萬通和吳琮打了個眼『色』,彼此會意,吳琮便奏道:“外頭還有消息傳來,臣請旨,是否能到外頭等着?”
“好,你先去等消息也好。”
吳琮出來,自是追到了傳旨的小宦官,至於怎麼威脅利誘,不使其去傳召懷恩,那就是吳琮自己可以設法的事了。
東宮之中,萬通卻已經又是另外一番做作了。
“小爺,”他看着太子臉『色』,自己面『色』也是沉痛之極:“看來張佳木是要去小爺而後快了,也不知道是要把小爺封成什麼王?聽說,錦衣衛那邊正在幫小爺找個好地方,江南膏潤之地是不成,也離南京太近,聽說是想把杭州封給小爺。”
“祖宗成例,杭州也不能封,不然的話,當初寧王要杭州,太宗爺就給他了。”
太子也是心煩意『亂』,情不自禁就接了一句,底下自是大怒,上前踢了萬通一腳,怒道:“你這該死的,打量我必定不中用了?現在就想着這等事,這個位子,還沒說就不是我的!”
萬氏向來是緊隨太子,從不忤逆的,當下便也向着自己弟弟抱怨道:“你也是太沒成『色』,哪裡就說得上這些了?”
捱了一腳,萬通心中卻是歡喜,當下只道:“這也是我在錦衣衛那邊有朋友傳來的消息,人家也是好意。不外是叫小爺趕緊準備,真的朝命下來,一聲叫之國就得走,咱們要是真能去杭州也不壞,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是大府不能去,杭州的風景可真不壞,再說,田畝出產也好,還有近海之利,小爺當個富貴閒散王爺,子孫後代也享福,不象那些封在秦、晉兩府的,聽說現在宗室之中,飯都吃不飽的都有!”
皇室後代,出自哪個王府,一路從郡王降封到輔國中尉,從取名到結婚,都由宗人府管着。
現在皇室人口日增,地方官員已經難以爲繼,地方好點的象是兩湖江西一帶還好算,河南一省,在幾十年後欠的親藩糧廠就到達本省年收入的一半以上。
就是說,把親藩俸祿全給了,河南一省的全部收入一半還不夠,不算官員俸祿和日常開支,光是養活親藩『政府』就得關張了事了。
朱元璋爲了怕子孫受罪,不準應考,不準做事,只能在城中安閒受俸祿供養,這些親藩無所事事,也就只能以兼併田產,收羅奇珍異寶,營建宮室爲樂。
試想,親藩不經朝廷批准連城也不能出,等閒也不準出王府,親郡王間,也不是想見面就能見面。
再富貴又能怎麼着?天天就在院子裡看四方天,看螞蟻上樹,閒成這樣,不成心理變態的怕也難。
清朝宗室,除了大辟殺頭就是圈禁,明朝倒是好,宗室一出生就直接給圈禁了。
之國就藩之後的遭遇,大抵都是如此,沒有什麼可例外的。
一想起這個,太子自然是心煩意『亂』,當下大爲光火,向着萬通道:“杭州確實不錯,要去你便去吧!”
這樣一說,已經是動了真火,萬通識趣,當下跪在一邊,不敢再說什麼。
見是如此,萬氏便勸道:“有再大的事,和娘娘商量了再說,不行去求求太后,她老人家總不能任事不管。”
“娘娘平素的爲人……”想起這個,太子更生絕望之感。
他這個母親,飛揚跋扈,錢皇后在後宮很得人望,周妃都沒事挑刺找事,對皇帝也屢次頂撞,不是看着南宮裡頭曾經患難與共,又有皇太子在,怕是皇帝早就容不得她這麼胡鬧下去了。
至於太后,更對周妃很不歡喜,平素老太太在晨昏定省之餘,喜歡召集嬪妃在自己宮中說笑,留飯也是常有的事。
皇后和王恭妃等后妃常有這種事,但留客的名單裡頭,從來就沒有周妃一次。
重慶公主在時,還能打打圓場,沒事叫太子也到太后宮中伺候,增進一下感情,太后和皇后看她面子,自然也是虛與委蛇一番。
自從公主出嫁,回來也是匆匆忙忙的,這等事也再沒有過了。
這麼一想,當真是茫然四顧,不僅沒有得力可用的大臣和勳親武臣,就是後宮之中,也沒有一個可倚靠的人。
想到此,太子雙目含淚,幾欲哭出聲來。
“小爺不必如此,事情尚有轉圓的機會。”
“怎麼說?”
“不如去張佳木家裡,臣去求見重慶公主,看看公主她怎麼說?”
這也是預先商量好的,萬通自然不會去求見公主,但不妨提出這個路子來,看看太子是何反應。
“唉。”太子此時倒是後悔和公主生份了,當下垂頭喪氣的道:“孤這個姐姐已經和她夫君一條心,哪裡來管這裡的事。況且,她已經有身孕,這等事,怕是張佳木會攔着,你連公主的面也見不着,白白丟臉,還是罷了。”
就是要把他『逼』入到絕望境地,見太子容顏慘淡,但神情中又滿是不甘之『色』,萬通只覺得快意極了。
“奴婢見過小爺。”
等了不久,牛玉匆忙趕到,就在太子腳前跪下,泣聲道:“小爺危矣。”
這一天打擊一個接着一個,又都是近臣和親信的太監,太子已經被他們左右,再也沒有一點懷疑。
當下也是顫着聲道:“怎麼呢?”
“奴婢一聽說,便着人打聽。原來前幾天張佳木進宮,在皇上左右說話,提起來小爺德行不修,就知道鬥雞走狗,玩蛐蛐能,政務一無所知,天下交給小爺,實不妥當。”
如果是換了文臣,就算是奪嫡也沒有這麼直白的,當初永樂年間,漢王和趙王哥兒倆費了多少功夫,也就是在象不象朱棣,打仗勇敢立下大功上頭做文章,直接攻訐太子,皇帝一翻臉,立刻就會被處死,?這個膽子,卻是誰也沒有。
但以張佳木今時今日的地位,在御前說話又向來是這種風格,牛玉一出口,太子便已經信了十成。
“父皇怎麼說?”
“皇上……唉,皇上說知道了。”
“別的沒說嗎?”
“沒有。”
太子終於抵受不住,頓時就是淚如雨下。
萬氏卻不知道是眼前這一夥人弄鬼,當下也是大怒,起身便道:“我要出宮去見張佳木這小子,當初在宮中伺候時,那麼忠心耿耿的樣子,現在居然敢如此,我要去淬他一臉!”
“姐姐息怒,人家現在是什麼地步了,你去了,能不能見着人還是兩說。”
“那該怎麼辦呢?”萬氏一想也是,當下頹然坐下,頗有不知所措之感。
“小爺,”牛玉知道火候夠了,當下便放低聲音,咬牙切齒的道:“不如誅殺此人,瓦解此人勢力,沒有人敢出頭言及廢立,皇上也就不會再有這種糊塗心思了。”
“殺張佳木?”太子臉上一片茫然,只喃喃道:“可得有這種本事才行啊。”
“怎麼沒有?”牛玉一聲獰笑,只道:“咱們又不必學曹家那麼笨,和他明刀明槍的,太子召他來,他敢不來?伏甲兵於東宮,只要人來了,就別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