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駙馬孫臣,對張佳木的態度和對王增看似相同,實則不同,這其中的微妙之處,不是當事人絕不會明白。
雖然這老太太對自己漸漸有了提防之意,但張佳木倒也坦然,處在他的地位,如果上位不有一點提防警惕,沒有一點兒防閒的姿態,這反倒是不正常了。
要是皇太后和皇帝仍然對自己一如往常,這,反而是要大爲警惕了。
當下王增又謙謝了幾句,太后再勉慰幾句,便向着張王兩人道:“你們倆,今天也該給皇后單獨見一見禮。”
平時進來,自然是拜皇帝,皇太后也不常見,如果是太后,帝后一併,則自然只一次拜見,沒有單獨再拜的道理。
今日進來,顯是來賀皇后千秋,外臣命『婦』,大約明兒也就開始入宮了,他們是駙馬親臣,合當比外臣更早一些進來纔是正辦。
皇太后這麼一說,闔殿內都是喜氣洋洋,皇帝也是一掀大鬍子,喜道:“你們倆也是有心了,知道早點進來,不枉皇后疼你們一場,拿你們當自己家子侄一般看待。”
“皇上說的不是了,”周貴妃向來喜歡多事多嘴,當下便拿住皇上的話把兒,搶白道:“他們是皇后的女婿,本來就是親生子侄一樣,何談拿當。”
“嗯嗯,”皇帝盯了她一眼,見周妃一副愚頑不靈的樣子,倒也是又好笑,又好氣,當下只道:“不要說了,給皇后見禮吧。”
兩人進來就是當嗑頭蟲的,當下也沒有什麼說得,到得皇后面前,下跪行禮如儀,口中自然是稱賀萬壽之語,也不消說得。
“你們起來,”皇后聲音卻不似往常那麼清朗有力,似乎是有什麼心事一般,在兩人叩頭之時,皇后只安靜而立,等他們行完禮,便是道:“我的生日沒有什麼打緊的,你們安心給國家辦事,比給我賀壽強的多了。”
“說的哪裡話來,”皇后的話一說完,朱祈鎮便撫着鬍子過來趟渾水:“你的千秋節也是要緊的,他們孝敬一些,也是該當的。”
他轉身向張佳木,笑道:“怎麼樣,你這土財主,這一回給皇后貢些什麼?”
堂堂一國之君,再窮也不會打臣下的主意,這話當然是半真半假,皇帝也只是出來說笑,叫太后和皇后都破顏一笑罷了。
果然,太后一聽說便是笑了,向着皇帝道:“皇帝這麼大人了,說話還是這麼沒正形。”
“怕什麼,”皇帝一副沒皮沒臉的樣子:“他們都是兒子的女婿,又不是外人。將來他們卸上外差,每天就跟在兒子身邊伺候,說笑的時候有着呢。”
要說是國朝的駙馬,任實職的不多,但算是正經的御前大臣,每天都要進宮,在皇帝面前伺候差事,就等於是後世董事長跟前打雜跑腿的,職位可能不高,但論親信程度,外臣可是比不了的。
當然了,也看皇帝是否喜歡,永樂到仁宣年間的駙馬,有的得歡心,天天在宮裡人前『露』臉,有的就是黑駙馬,一年到頭,就是過年過節時才得進宮一回,這也是看各人的緣法了。
皇帝現在這麼說,也就是表示喜歡這兩個女婿的意思了。
“臣理當天天進來伺候,”張佳木忙道:“皇后千秋,也理當報效孝敬。”
“太后萬壽,你已經孝敬了不少。”皇帝笑道:“不過現在都知道你有錢,想渾賴着裝窮,那可不成。”
說起這個,王增當然也就沒有什麼話可說,靖遠伯府當然不窮,不過比起張佳木來,那是天差地遠,況且王驥尚在,這等事也輪不着王增出來充大頭,自然樂得裝傻。
百無聊賴,卻正看着宮眷隊裡有重慶公主在,當下看了一眼,把個俏麗的公主看的滿面暈紅,垂下頭去。
“她居然沒回避,”王增心道:“想來是帝、後有意,教她也看看自己未來女婿。”
一邊想着,一邊大着膽子又看了幾眼,果然,在人羣中看到一個稚齡少女,年約十二三,正瞪眼瞧着自己,兩人視線相交,那女孩兒雖然臉一紅,卻仍然惡狠狠白了他一眼。
神態雖是可惡,不過王增看的大樂,這女孩兒以前當然是見過的,就是自己未來的老婆嘉善公主了。
之前他還不是很樂意這門親事,這會子看到公主妙齡可愛,更增妍麗,雖然不及重慶公主英姿颯爽,但也別有一番情致,不覺在心中樂道:“相差這麼幾歲,似乎也沒有什麼大礙。”
接着又想道:“就這樣太太平平的,將來迎娶公主,隨駕侍帝,象焦敬和薛恆那樣閒時田獵,飲酒詩會,富貴了此一生,還有什麼可說的?”
想到這兒,不覺看了張佳木一眼,心頭卻只是一沉。
張佳木卻是滿臉是笑,只向着皇帝道:“臣的富貴,都是皇上賜的,就算是破家報效,也是該當的。皇后千秋,臣預備了是千兩足赤黃金,依樣打造了大小不一的九柄鑲寶石如意進呈,禮物雖薄,只能是聊表寸心了。”
“霍!”
就算是皇帝九五至尊,也不能不表示吃驚了。
明初這會子,金銀原本就是不多,積攢下來的在永樂年間又撒漫用出去不少,光是回賜給海外使臣就不知道浪費了幾多。
仁宣年間,很多國政不如人意,也是因爲真的內囊都上來了,再不與民休息,怕是就會有不可收拾的大變出現。
永樂年間,號稱是盛世,當然,也確實是盛世,但百姓之苦,比起洪武年是苦的多了,多少大工大役,多少大戰,光是五十萬一次的北征就得用多少白銀,動員多少夫子,勞煩多少州府,轉運多少糧草?
這一筆賬不能算,一算就得嚇死人。
現在這會子,金銀儲備原就不多,皇家用度開銷也大,就算是有一些,皇帝也是善財難捨,天順年間,已經有好多次用什麼香料之類的充當京營武官的軍餉俸祿了。
千兩足赤黃金,正好是百戶中產之家的資財,而且一金難得,大富大貴人家也沒有太多金子儲備,這麼一出手如此大方,真的是叫在場的人吃驚不小了。
而且,還得鑲嵌紅綠寶石,還有打造的消耗,這一算,更是了不得。
當然,比起太后萬壽賀禮,相差彷彿,並沒有厚此薄彼,所以賀禮雖重,倒也沒有犯忌諱的地方就是了。
“了不得,了不得。”皇帝和皇后在南宮過了好久的苦日子,依賴皇后母家甚多,但皇帝雖然富有四海,卻也只能一秉大公,並不能把公中的錢全送給皇后的外家,不然的話,就算是大臣們不說話,內廷裡頭也鬧開了花。
送皇后,太后家要不要送?貴妃家要不要送?
這是一筆沒法算的賬,皇帝也只能偶爾賞賜,並且沒事去陪老丈人喝點酒,多給榮寵尊貴,別的也只能罷了。
這一次皇后千秋,皇帝打的主意就是大『操』大辦,給皇后好好鬧點私房錢使用,至於皇后自己留着,還是賜給她的外家,那皇帝也就不管了。
“這張佳木,朕的心思真的一點瞞不過他!”皇帝在心裡嘀咕一句,臉上卻笑的跟什麼似的,當下扭頭向着皇后,大笑道:“瞧吧,挑的好女婿,將來怕是重慶也受不了窮。”
這麼一說,皇后只能是微笑以應,周貴妃在一邊臉上大有得『色』,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倒是重慶公主面紅過耳,立刻折身向內殿去了。
“皇帝,”太后不能不說話了:“你帶着他們去外頭吧,我們在這裡說些體己話。”
“是的,那兒子就出外辦事去。”
皇帝笑『吟』『吟』答應了,這裡全是內宮宮眷,原都是在太后跟前侍奉的,他久在這裡,大家拘束,反而不能叫人一樂,就算學老萊子花衣戲彩以娛親,這會子也做的足夠了,當下躬身含笑應了,然後就叫兩個駙馬都尉告辭,接着便帶着他們出來。
“去哪兒呢?”出得慈寧門,皇帝自問自答似的,想了一想,便道:“我看,天兒怪冷的,在殿裡說話吧。”
皇帝這麼說,做臣子的只能微笑侍立,當然不便發表意見。
倒是蔣安上前一步,恭聲道:“皇爺,外頭是冷,殿內已經生了火龍,一點兒不冷。”
“嗯,辦的好差事。”皇帝漫應一聲,向着張佳木和王增道:“那就到乾清宮裡頭說話吧。”
乾清宮是天子正寢,規制宏大,除了奉天殿,就是這裡宏偉壯闊。正殿匾額書正大光明四字,銅鶴香爐生起紫煙,太監宦官躬身侍立,鎏金寶座赫然於正中,蘇州進的大塊金磚平如境,堅似鐵,正殿就是闊大如此,辦事說話,平時如果人少的話,皇帝覺得在這裡不便,還不如到平臺或是左順門說話辦事要方便的多。
這會子三人一溜煙進來,當然不必在正殿,東西都有側殿,一邊是書房一樣,一邊是寢殿,裡頭都燃了火龍地坑,暖熱的緊,進來皇帝便坐下喝茶,張佳木和王增一左一右,侍立在下,皇帝休息了一下,臉上那副笑嘻嘻的神情早就不見了,只向着兩人道:“施聚有一本奏上,朕叫你們來,就是要問詢一下,是否使得?”
這兩天很多煩心事,明後天看吧,儘量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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