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送呢?
陳懷忠心裡油煎一樣,臉上仍然淡定從容。
他從房裡負手出來,掀開門簾時,立刻就是冷風撲面,猶如一柄柄小刀一樣,在臉上和胸前『亂』鑽『亂』劃。
“喝,真冷!”
他不禁感慨一聲,底下就有人接話:“是啊,先生說的是。”
“咦!”他問道:“你怎麼跟着我?你沒差事在身上不是?”
“差事是有,不過,也沒有什麼要緊的。”說話的正是曹府的管家之一,還有千戶的身份在身上,陳懷忠大約記得此人也是姓曹,當然,在曹府當差還被補上武官身份的,也必定就是曹氏宗族的人,外人是不大可能有這種待遇了。
此時這人穿着家下人的袍服,眼珠子也滴溜溜的直轉,對答時也是這般,一看就是話語不盡不實,完全就是在扯謊。
陳懷忠在曹府向來對下人不假辭『色』,說話也很直接,有時近乎刻薄。此時想一下,似乎也不必改變作風,當下便冷笑道:“大約是叫你盯着我不是,還不說實話!”
“這……”曹府管家被這麼一鬧,大爲困窘,雖然也是伶俐人,話也說得,不過,一時半會的卻也是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
“罷了罷了,我也不來管你。”陳懷忠臉上很不耐煩,其實心裡『亂』草滋生,自己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幹什麼好。他揮一揮手,看一看對方的臉,突然靈機一動,口中便道:“我肚子餓了,不過,我不想和那些蒙古人一起鬧。”
“是是,太吵了,而且身上『騷』味也真的沖人鼻子。”看來,曹府的人也不一定全喜歡蒙古韃官,其實陳懷忠在曹府久了,也不覺得曹欽等人是真心喜歡。
是用其力罷了!
當時的蒙古人一年到頭……喔不,是一生最多不洗超過三次澡,出生一次,結婚前夜一次,最多也就洗這麼一兩回。他們覺得海子是上天的賜予,不能污染,當然,從保護環境來說這是對的,但也帶來一個問題和麻煩……想洗澡也沒地洗去。
所以當時的蒙古人身邊有一股由汗臭腳臭加體臭再加牛羊羶味等混和着的味道,其味燻人之利害,沒有近身過的人很難理解。
蒙古人是否開化,開化有多久,其實就憑身上的這股子味道就能分辯得出來了!
曹府管家這麼一說,陳懷忠也不覺微微一笑,當下臉上卻很不耐煩,因道:“多叫幾個人來伺候,我要片羊肉和吃涮子。”
“好辦的很!”只要陳懷忠不提過分的要求,比如出去吃之類,在曹府之內,他要把曹欽的臥室拆了也不成問題,反正到時候是他自己給曹欽交待,很不關這位管事的事。
曹欽出去時,只是交待,只要在府中,任何要求也得滿足,不然的話,曹欽回來非得訓人不可。
原本擔心陳懷忠悶悶不樂,由此生出『亂』子,到時候還是自己倒黴。
既然他要吃要喝,說明情緒不壞,所以,儘可以滿足他的要求就是了。
於是笑咪咪答應下來,道:“先生稍待,我這就叫人去。”
“手藝要好,不好我可不答應。”
“放心吧,一準找手藝最好的,反正那些『騷』韃子也吃不出好壞來。”
“嗯,那就得快!”
“是嘍!”
一對一答之間,管家留下兩人繼續在陳懷忠左右,當然,伺候的成份多,監視的成份小了一些。
反正從這裡到大門,多少道關卡,沒有交待,根本就出不了這個門。
曹府極大極寬廣,從正門到儀門內院門,再一個院子套一個院子,一個夾道挨着另一個夾道,簡直是數不勝數。
這原本完全夠格當一個公爵的府邸了,也是因爲曹吉祥的面子,特別賜的巨宅了。
當然,和張佳木的住處也還是稍遜一籌,這也是曹欽憤慨之處,他孃的別所不及也就罷了,連住處也得差一檔,這哪兒說理去?
核心處的核心,當然就是陳懷忠所在的內書房。這裡就是在正堂之後不遠的北屋正中,從這裡出去,繞過一個夾巷得再向前走好遠,才能聽到喧鬧聲響和酒肉香氣。天兒已經黑透了,小風呼呼的吹着,冷的叫人肝兒顫,韃子們一進屋就吃肉喝酒,根本沒有管別的事,這樣的天,不吃肉喝酒去管別的事,也真是多事!
管家這麼想着,卻並沒有向前頭走,相反,他是又折向北邊,走了沒多一會兒,就是一處四合套院,人影綽綽,正都在院子門前向外頭張望着。
這裡就是內宅的小廚房的所在了!當然,說是小廚房也是相對外頭,曹府平時養着的蒙古韃官就有好幾百人,雖不是天天都在這裡,不過十天倒有八天在曹家開伙,大廚房還要負擔男子僕役和中年僕『婦』們的吃喝,所以廚子和打雜的得有好幾十人,大竈一天到晚的不熄火,幾十道菜,加大量的饅頭面條,瞬息可得。
大廚房是伺候粗人的,當然,也承擔宴請外客之責,論起廚藝精湛,口感過人,當然還是屬只有二十來人的小廚房。
這裡只管給曹欽幾個,還有曹家的老小親朋,加起來也就幾十號人,再有有面子的管家,通房的大丫頭們,也是小廚房管。
人少,所用的廚子手藝卻甚是高明,有的已經在曹家效力不少年,算是府中的老人兒。廚房所用的材料,當然也是精中求精,不是好東西,斷然到不了這兒。
管家一來,廚房也有管事的頭兒,一見管家過來,立刻屁滾『尿』流過來迎候施禮。
管家剛剛在陳懷忠面前是一副樣子,現在自然又是另外一種嘴臉。當下只是仰着頭臉,打着官腔道:“今兒大爺他們都不在,你們可要反天了。”
“不敢不敢,”廚房頭兒點頭哈腰,笑道:“這可怎麼敢,實話實說,幾位爺不在家裡,咱們是輕鬆些兒,可太太小姐少爺都還在,別的不說,就是管家娘子還有大丫頭們過來,咱們也不能不當主子來伺候不是?”
廚房頭兒廚藝倒是一般,不過嘴巴確實很能說得,一番話說的管家甚是開心,他自己娘子沒事就會支應小廚房弄點吃的,他自己晚間沒了事,查過更,也喜歡叫人炒兩個菜,弄點酒當宵夜,所以,在小廚房這裡大打官腔,似乎也不必了。
因又換了嘴臉,只笑道:“都誰在啊?”
“怎麼?”廚房頭兒問道:“還有什麼要緊人要伺候?”
“是了!”管家向他道:“陳先生在,這人不好伺候,所以,你可別弄一些不行的過去自己給自己找難看。”
“哦,他呀。”廚房頭兒點頭道:“向來是曹福來伺候他的多,福來的菜,似乎很對陳先生的口。”
“那就是曹福來去好了。”管家笑道:“自從被大爺逮着他女人偷東西,又說他在外頭養二房,這麼不成器,府裡上下都不拿他當人,大爺二爺更是沒事就教訓數落他,我看,也儘夠他受了。既然陳先生喜歡,就叫他賣力伺候好了。”
“成,我這就叫他去。”
“一起去好了。”
小廚房說小,也只是相對而言,一般人家的宅院住所,怕還沒有這處廚房大。裡頭到處都是堆積如山的吃食,精米細面堆的小山也似,然後是各式菜蔬,泡菜的罈子就得有過百個,以往人吃菜冬令時節沒有新鮮的,泡菜也是開胃下飯的一道主食,不過,現在倒也不至於了,自從有大棚之後,百姓還不一定,貴人們的飯桌上卻是從來不缺綠『色』了。
至於豬肉牛肉雞鴨羊鵝等肉食更是多的數不勝數,一邊還有池子,裡頭也數不清總有過千尾的各地送來的魚,至於熊掌猴腦猩脣駝峰等珍奇野味,也是一說就有,絕不含糊。
曹家的勢力和富貴,單從這小廚房一看,外人也就知道個**不離十了。
當然,一般的人,就算是曹府自己人,想進這裡,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免得出事。
管家和廚房頭兒當然是百無禁忌,一路進來,卻沒有進竈間,只是在大竈間邊上有幾間東西對列的小房,當然也就是廂房,曹福來就在東廂房裡頭烤着火盆歇息着。
“福來,別他孃的烤火了,有生意上門了。”管家一邊和曹福來開着玩笑,一邊推門進去。他們都是曹氏宗族裡頭的人,所以曹福來一見是他來,立刻起身,麻利的一揖,嘴裡道:“見過三叔。”
“福來啊,”被稱爲“三叔”的管家『摸』『摸』自己下巴上的鬍子,笑道:“在這裡鑽沙子哪?”
曹福來最近屢次出事,曹欽差點活活打死了他,他好『色』如命,妻子也和他反臉成仇,暴了他不少不法的事情,曹欽親自用鞭子抽打,審問情形,還好沒有什麼要命的地方,總算是留了他下來。
雖然如此,原本小廚房是他當家,這個家也是當不成了,老婆索『性』也與他弄了和離的手續,自己奔前程去了。
這麼一弄,在曹府裡他就是衆叛親離,因爲曹欽不歡喜他,各人也不找他動手,現在就是把個大廚子“陰乾”在這兒,無事可做,心裡的難受,也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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