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過五更。
今天是預備要上朝的日子,雖然外城搜索不止,但內朝一切如常,犯事的宦官早就被搜拿的乾乾淨淨,禁軍一律入大內和皇城駐紮,近九千皇家上二十六衛的禁軍一到,皇帝的心情也就安寧了許多,內廷傳話出來,就在這一天到奉天門前召開大朝會。
這個點皇帝都快起來了,梳洗更衣,用早膳,做點準備工作,辰時一至,就可以準備儀仗往奉天門那裡過去了。
有鑑於此,花廳內的衆人自然也就不必睡了。邊吃邊聊,倒也親切熱鬧,反正盆火正旺,小食噴香,話題開懷,吃食也對味道,儘管一夜不曾睡,甚至有人兩夜不曾睡,不過,亦是不覺得有什麼要緊。
等凌晨時分,窗外有一絲隱約不明可疑的光線之後,張府中養的雞開始叫起來,而四面八方的鐘鼓樓也開始敲響晨鼓……新的一天在隆隆的鼓聲中開始了。
在張府之外,卻是傳來一小隊騎兵的馬蹄聲響,嗒嗒的蹄聲把花廳中人悉數驚動,這處花廳原本就是在正堂一側,距離張府大門不過一箭之地,所以這蹄聲必定就是在張府大門前附近傳來。
“誰這麼大膽?”有人竊竊私語道:“把馬一路騎到大人府門前。”
“大約有二三十人,人倒不是很多”有人強於聽聲,只是側耳略聽一會兒,就已經知道來騎有多少人。
說話之間,負責把守府邸安全的直衛首領曹翼已經一路跑來,黎明時分,雖看不真切,不過仍然可以看到曹翼一副又驚又怒的模樣,頭上的烏紗帽都歪了,自己一手扶冠,一手扶刀,跑起來甚是狼狽。
“大人。”
到了階前,曹翼行了一禮,然後便稟報道:“大人,是王增王大人來了,說是有要緊事要求見。”
“喔,是他啊。”
張佳木點了點頭,笑道:“他是急脾氣,大約你吃了他虧吧?”
花廳這裡全是大人物,而且是張佳木最堅實最要緊的班底,當此會議之時,自然曹翼會叫王增等一會兒,而王增縱騎前來,必定是有十分要緊的事,所以彼此爭執衝突起來,曹翼這個老實人大約是很吃了一點兒虧。
“無妨,”曹翼倒漫不在乎的樣子,只是道:“只要講規矩,下屬吃點兒虧也沒什麼。”
話音猶未落,倒是聽到二門附近王增罵道:“讓開,我和你家主人相識相交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接着便是推搡的聲響,再看時,卻是王增自門昂然直入,卻不是平素穿着的文士衣衫,而是換了一身玄甲,頭上一頂櫻盔,大紅斗篷,他身量個子也很不矮,腰間佩刀,手中提着馬鞭,行走之時,馬刺鏘鏘直響,看着倒真是英武非常。
這一瞬間,有人突然道:“王小舍人這樣子,倒是和他祖父年輕時有點兒像。”
說話的是範廣的部下,一個五十來歲的都督僉事,大約曾經在幾十年前跟隨過靖遠伯王驥,所以有此感慨。
“住嘴。”
範廣橫他一眼,低聲喝道:“瞧你的熱鬧,沒事不要出聲。”
眼前氣氛確實尷尬的很,胡亂出聲,確實很是不智。
“佳木……”遠遠的,王增看到張佳木,便開口叫出來。
“好,你可來晚了。吃了沒有,沒有我叫人去準備。”
“我是有事……”
“好,我知道,我知道。”
張佳木攜着王增的手,兩人確實是極好的朋友,這動作也是很自然熟練,徐穆塵也迎上來,向王增笑嘻嘻的道:“怎麼今天這副打扮,倒是好殺氣,好威風。”
“實在是……”
“好,我們裡頭說去”
王增每次要開口,都是被人堵了回來。他也是聰明人,當下便識趣閉口,只是一張俊臉板的鐵青,一看便知道是有要緊而又極爲惱怒的要緊事。
這副模樣,自然不便到人多的地方去說,當下就是由年徐二人簇擁着張王二人,四人一併離開,張府下人自然也識趣,一路迴避,由着四個走到一座南北相座的院落前。
這裡卻是張佳木的臥房與小書房的所在,不是極親近的客人不能至此。
“王兄,”到了這裡,徐穆塵卻是變了臉色,低聲怒道:“大人現在是何等身份,你若是團體中人,自然知道尊重,如不是團體中人,也該自重。”
年錫之也道:“是的,雖是至交好友,彼此就該留有餘地,王年兄今日表現,實在是叫學生詫異莫名,不知所以。”
張佳木心中想說的話,自然有這兩人幫着說了,他自己倒是一臉淡然,只向着王增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就氣成這樣?”
被幾個好友斥責,王增臉上怒氣更盛,他索性大喝一聲,上前一步,抓着年錫之的領口,怒道:“瞧吧,這就是我的好朋友,讀書十年,我不知道你爲的是什麼?”
“修身,治國,平天下。”年錫之面色蒼白,語氣卻是堅定非常:“我在這裡,自然就是扶助大人,大人是國之重臣,我幫大人就是爲了濟民治國,這有什麼錯?”
“好,說的好。”王增連聲冷笑,道:“外面亂兵成片,不知道有多少人慘死刀下,橫死溝渠,你卻在這裡大言不慚,我不知道,你哪兒來的這麼厚的臉皮?”
“王增,過了”張佳木聽的也是大怒,喝道:“你是不是喝了酒來的?怎麼滿嘴的胡說八道,簡直是不成體統”
徐穆塵在一邊勸道:“抓或殺的人,都是曹石黨羽,彼輩黨結同心,禍害天下,抓一些殺一些,也是大人鐵腕處之,不得不然。豈不聞,一路哭不如一家哭?”
“道理就是這樣。”張佳木面色也變的冷峻:“王兄如果見不得人哭,那也只能罷了。但我要事先聲明,不管如何,抓捕亂黨,殺一批,關一批,流放一批,這是既定之事,不論是誰,都無法阻擋我這麼說。”
“真是好殺氣,好威風。”王增面色痛苦,但語氣卻也是十分冷峻,他道:“諸位都是大人,國朝重臣,年兄父子一個爲尚書,一個將來也差不到哪兒去。所以百姓疾苦都可以不放在心上了,至於佳木,當年爲百戶時,坊中安然,對百姓絕不真正騷亂,家祖父說,錦衣衛官都能如佳木那樣,京城不知道要太平多少現在好了,一個個都功成名就,人間疾苦,百姓死活,都渾不和列位相關了。”
“你這是屁”年錫之向來溫文儒雅,很有文士風範的一個人,和其餘的錦衣衛中的文官不同,他應該是文士風範最足的一個,此時也是紅了眼,向着王增罵道:“九城之中開的粥廠你沒瞧着?咱們剛剛議廢崇文門稅關,安定市面,撫卹百姓的時候,你在哪兒?衝過來汪汪一通最是容易,可無濟於事,王年兄,你實在叫人太失望了。”
一席話卻是罵的王增啞口無言,雖然還是面色難看,那一股瘋子一般的盛氣卻也是消失不見了。
“好了,說正經的吧,到底是怎麼回事?”張佳木也早就冷靜下來,他已經知道,在自己和王增面前有一道深深的裂痕和鴻溝已經產生,想去彌補已經無補於事,眼前的當務之爭,就是弄清楚王增所說的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兵亂了”王增臉上似悲似喜,喃喃道:“昨天半夜起,亂兵四處殺人,燒殺搶掠,無惡不爲。原本我亦不信,因爲是你帶的兵,我不相信軍紀會敗壞,可登高一看,到處都是火把,九城之中,不少地方聽到婦孺的哭聲。後來家祖父說,軍隊實是兇器,不好生控制,就一定會出亂子。所以聖人才說兵者不祥要慎用……後來我帶人出來看看,路上就遇着三股亂兵搶掠,看我們束甲持兵,然後才平安過來,可我親眼看到有亂兵**女人,叫我給驅散了,還有亂兵殺害良民,然後把首級歸在斬首的武官那邊,這是殺良冒功至於那些兵槍尖上,肩膀上,到處都是搶來的金銀珠寶,佳木,半夜時間,京城百姓被苦害的狠了”
“情形不會如此嚴重吧?”
張佳木面色蒼白,道:“我倒不大相信,我這裡一點動靜也沒聽到。”
“你這裡誰敢亂來?”
王增冷笑一聲,道:“確實也不是到處都亂,爲禍最厲害的是正南附近的幾個坊,聽說是孫錫恩的部下多些,錦衣衛的軍紀壞些,幼軍的軍紀要好些。不過,佳木,如果不趕緊阻止,幼軍也跟着亂起來,闔城百姓的苦楚可就說也說不清了”
在場的人,無不被王增的話所震動,儘管大家已經隱然劃清陣營,彼此對立,但無論如何,王增所說也令得張佳木等人極爲震驚,而在張佳木而言,則是極爲震怒
“來人”張佳木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吼道:“叫孫錫恩滾過來,叫錦衣衛所有的指揮都給我滾過來”
待孫錫恩等人到來之後,卻見張佳木怒喝道:“你們全部給我上街,持我的令箭,殺人者斬,搶掠者斬,**者斬,擾民者斬,逾午時不歸隊者,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