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張軏的打算,反正是拖幾個時辰是幾個時辰,總之把緹騎拖住,自己是最短的一腿,賣力成這樣,也對得起衆列位了。
不過沒成想,人家砍瓜切菜般的就打退了自己所有的部下,現在聽着馬蹄聲聲,殺氣騰騰的鐵騎又是圍了過來!
張軏面『色』灰敗,雖然貼身帶着幾個小廝,這會兒正給他捶腿捏腰,還用暖壺帶的有茶水,甚至還有可以倚靠的小板凳,都是一般將領都難得的享受,更甭提那些普通的大兵了。
可惜此時就算是開一桌上八珍的席面給他,張軏也是無心享用了,敵騎越迫越近,蹄聲如雷,蹄聲如鼓,轟隆隆的,一直不停,敲的張軏心煩意『亂』,恨不得把拔劍出來,把眼前所有人都斬個乾乾淨淨,這才舒坦。
再想起來今兒爲了掩人耳目,特別叫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去赴會昌侯府的宴會,沒想到消息傳出來,這個沒成『色』的東西當場叫人逮了,消息泄『露』,也不知道是曹福來,還是自己這個寶貝兒子泄的密!
總之,張軏當時恨的咬牙切齒,要是真的是張謹泄的密,就算是親生兒子也饒不得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留他何用!
別的沒有,兒子好歹還有幾個,再挑一個襲爵繼承家業,也就是了。
誰知道一切都不必提了,現在這會兒,還能如何?
他在這裡灰心喪氣,對面坐的文安伯張輗也是垂頭喪氣,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
不想說,也得說,眼看敵騎迫切,張輗便向着自己兄長叫道:“三哥,我說不能摻合這事,張佳木不是好相與的,現在怎麼樣?”
張軏聽的大怒,罵道:“還不是你和謹兒一起拱的我上了船,現在想一推了事?嘿嘿,我倒是無所謂,不過你進了北所,能不能熬住刑,那可難說的很。”
一句話堵的自己寶貝弟弟無語可對,兩個頭髮都白了的侯爵和伯爵竟是如此窮極無賴,而且一點兒貴族的風範也是沒有,在場的衆將官都是把頭痛苦地扭向一邊……怎麼就跟了這麼兩個寶貝大爺!
適才安排防備的都指揮也跑了過來,見此情形,原本要稟報情形的武級武官很是見機,立刻將身形一閃,藏到了暗處,同時悄悄招呼自己的幾個心腹,一會兒見機行事,甭他孃的死腦子,給這種人墊刀頭,不值。
張軏帶出來小六百人,這裡也有三百餘人,而且淺街陋巷,還有一座堅固的關帝廟做爲依託,大隊的緹騎還被困在火場那裡沒有過來,要是真堅守待援,要不然就是且戰且退,情形也沒有眼下這麼絕望。
不過在場的人十個有九個都是草包,一個個的都被剛剛緹騎殺破了膽,現在想要的就是保命,什麼前程,什麼勝負,都去他孃的吧,沒有小命,說什麼都是假的!
就是這麼點功夫,周毅已經帶着追兵趕到。
他的麾下不過一百餘人,但鐵騎過百,聲勢就已經不小,況且又是挾大勝之餘威,雖然還隔着幾百步,不過馬蹄聲響成一片,嗒嗒的馬蹄聲響猶如踩在人的心上,叫人心煩意『亂』,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圍住!”靠近之後,周毅更不打話,右手一揮,身邊的隊伍已經以三人或是五人爲一單位,成騎兵包圍陣形,一百餘人,反將三百餘人圍在場中,而且行有餘力,派了一些人在外圍巡邏,以便一會追擊四散奔逃的敵人。
這裡距離火場也不甚遠,火把雖然不多,但點亮的上百間茅屋火光沖天,這裡也是隱約可視,並不似別處那麼黑暗。
況且,廟中也原本就有燈籠懸掛在廟門上,這裡是正陽門內翁城東側最有名的一處關帝廟,廟雖不大,但據稱很靈驗,香火也很足,廟中原本有幾個老道看守,今夜『亂』子一起,誰不敢出來?這會兒估計堵着廟門,正在裡頭髮抖哪。
周毅信的是嶽王,對關帝倒不是很感冒,況且剿賊大事,就是嶽王廟也說不得了,當下自己策馬向前,喝道:“張侯何在?”
一個小小的千戶,要擱以前張軏家裡三等奴才也比周毅官兒大一些,今日此時是說不得這等話了,他猶豫了很久,好在周毅也不太急,只是把自己的長斧橫在胸前,放在馬身上,這斧尖利非常,斧柄月牙上似乎還有鮮血,在晦暗的火光下散發着妖異的豔光……這般情形,實在是對人太有壓迫感了。
張軏似乎也覺出什麼來似的,猶豫再三,終於覺得抹不開臉,他爹張玉是戰場上隕身殉難,他大哥張輔也是死在戰場上,老張家出自開封,好歹也是國朝除了徐家最拉風的勳戚世家了,要是在人前太沒成『色』,也實在是丟不起這個臉。
當下先是輕咳兩聲,穩住心,然後一步一步走向前來,他原本就是在廟前階上,此時向前,四周的京營官兵和張府家兵都是讓開一條道來,原本大家對這個侯爺十分之失望,此時見他能挺身出來,倒是有不少人目『露』欣賞之『色』。
“你叫本侯出來,有什麼要說的?”
“呵呵,下官周毅,錦衣衛緹騎千戶,見過侯爺。”
“周毅?”張軏在心裡想了一想,似乎沒聽說過,他冷哼一聲,只道:“你們任大人呢,叫他來和我說吧。”
“下官說是一樣的,任大人在那邊救火,一時趕不過來。”
“好,你說!”
“兩個選擇,侯爺可以任選一個。”
“廢話,本侯難道聽你的安排?不過,你有什麼可以直說,不要弄這個彎彎繞了。”
“是了,”周毅笑容可掬,只道:“那下官就直說了。第一,侯爺束手就擒,咱們會好好待侯爺和伯爺,這些將軍大人們,也自然以禮相待。底下這些當兵吃糧的,記下姓名,明兒早晨就能回營去了。上頭人爭,又不關他們的事,何苦爲難他們是不是?”
這麼一說,自然大得在場的士兵之心,周毅雖然是武進士出身,不過此前也是普通的細民百姓,下頭這些人的想法他自然是清楚知道。
若是國戰,什麼也不必說,死了拉倒,哪裡的黃土不埋人?活一百年也是個死,不能太窩囊了,叫韃子騎到頭上,那可不能幹。
明朝末年之前,士風猶可,百姓也有忠烈之心,所以也先到城下,全城百姓都上了城,哪怕扔幾塊磚頭瓦塊,也是盡了忠臣孝子的心。
但上層這些人的明爭暗鬥,爭權奪勢,就算是張佳木在民心上佔點優勢,但畢竟大臣不可公然邀買人心,況且就算下頭大臣做事再多,也會有不少百姓直接歸功到皇帝頭上,大臣爭權,彼此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也不管下頭的人事,除了他們自己,再也不會有外人真正的介入其中,賣力到死。
可以說,在場的京營兵多半是這個想法,他們與錦衣衛不同,錦衣衛就等於是張佳木的家將私兵,用銀子餵飽了,用恩義相結,用制度約束,還有家族和團體榮譽等等束縛,所以錦衣衛上下,真真是至死方休。
眼前這裡,除了少數的張府下人家將之外,誰能有這種覺悟?
周毅的話一說出來,對面的軍心立時不穩。
張軏卻是沒有怎麼意識到,或者說,意識到了他也不會理會。從落草就是武將世家的公子舍人,沒吃過苦,沒受過罪,長大後父親雖死但追賜了大哥侯爵,父親是追封爲郡王,自己也是輕而易舉就到了都督這個位子,而且執掌禁軍,極受皇家信任。以他的經歷地位,又怎麼會理解這些豬狗一般的最下等的軍士的想法?
他只是冷哼一聲,很傲慢的擡起頭,一副不願受辱的樣子,只冷笑着道:“老夫老矣,況重病在身,也沒有功夫去彎腰等着人家來審問,受刀筆吏之辱。”
“好,侯爺真是叫下官沒得說,”周毅似笑非笑,拍着手道:“可侯爺這些下屬怎麼辦?難道就叫他們和侯爺一起殉了了事?”
“這,不關你的事!”
這話一出,剛剛衆人還對張軏的一點欣賞之意立刻全部消失,代之而起的,自然就是仇恨與敵視了。
張軏卻是一點兒沒意會到,還是氣呼呼的向着周毅問道:“閒白收起,你說兩條路,還有哪?”
“第二條路,就是請侯爺和伯爺『自殺』!”周毅面『色』一板,剛剛的嬉笑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向着張軏冷笑一聲,道:“侯爺不願降,好骨氣。不過,也不要拖着不相關的人下水,這會自己了斷了事,大家都省麻煩不是?非得動起手來,要麼被人砍死,要麼被擒,費這麼多事,死那麼多人,何苦來?”
張軏卻是沒有想到,眼前這個青年武官說翻臉就翻臉,當下先是一驚,接着便是大怒。他戟指周毅,罵道:“豎子,就憑你也想叫本爵『自殺』?真是笑話……”
不待他說完,周毅已經翻臉,大笑道:“動手,不願降也不『自殺』,那就是最後一條路,咱們來請爵爺上路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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