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急行,雖是趕路,其實也是一路走馬觀花,這會子天雖熱,但景也是真好,久居京城的人,除了三兩株樹木外,很少見到成片的綠色。
皇宮大內的別苑有海子湖泊,亭臺樓閣,當然還有大片的樹木,但那是什麼地方,尋常人哪進得去?
就算是大臣,也得是很得寵的纔有資格到西苑遊玩,皇帝再賜大臣捕魚,等玩夠了,涼快透了,再拎幾尾魚回家,也算是君上特賜,臣下當然極有面子,幾尾魚是小事,難得的是這種榮寵。
除了皇宮,就屬寺廟宮觀還有些景可看,所以逢了特定的日子,京城百姓,扶老攜幼,看看風景,走動走動,疏散疏散,也算是難得的一樂。
至於達官貴人,已經有不少陸陸續續的在城外修了別業,最有名的,就是武清侯李偉在城外的別墅,後來在大清年間,由康熙賞了給當時的四阿哥,後來的雍正皇帝,然後雍正大興土木,把李偉的別墅改建成了圓明園,由是舉世聞名。
張佳木沒有建別墅,不過他的莊園也就算是別墅了,出城踏青,全家老小都興致極高,公主和小姑子兩人後來乾脆擠在一車,嘰嘰嘎嘎的說的甚是熱鬧,兩人女孩兒年紀相差不大,沒幾天功夫,倒是就相處的極爲熱絡。
看到這樣的情形,張佳木也甚是感慨,自己忙於公事,對家人也真的是關心的太少了。倒是娶了這個老婆回來,家裡逐漸熱鬧許多,氣氛也開朗了很多。
一路攢行,到得莊上時正好是正午時分。
過百名夠資格前來迎接的管莊執事們已經全部留在外頭了,一個個都是大帽青衣,腳着芒鞋,臉色也都是被烈日曬的黑紅一片。
普通勳戚的管莊,哪裡有張府的管家這麼辛苦?這些天來,天天和泥腿子莊農混在一處,真是吃不盡的苦楚,衆人之中,有不少人也是幾代沒摸過農活了,現在成了侯爵駙馬的管莊執事,說出來是體面尊榮,但實在是多吃了不少的苦頭。
現在親戚朋友已經在指指點點,有不少人都把嘴笑歪了,說是某人當了管幾個莊子的莊頭,結果錢不多半文,糧沒多領一升,活計卻摸的不少,怕是再過幾年,就臉色又紅又黑,手上生繭,活生生就是一個老農模樣了。
衆人心中不服,只是礙着幾條關礙,一時不敢辭了就走。就是那一等的無賴人,也是不敢在張府放賴。一則,老張福威望不壞,對下頭人也很照顧,大夥礙着這一層的情面。
二來,府上四周幾個鄉都是張佳木的土地,所以錦衣衛不少附屬設施就放在這裡,戒備森嚴,巡邏的甲士讓人隔的老遠就覺得害怕,還有那些穿着灰衣勁裝,神色陰狠,體格健壯,氣質彪悍的內衛中人。
這麼多錦衣衛就在身邊,誰又敢出頭做仗馬之鳴?
懷着這些異樣心思,各人在張佳木和張府車駕趕到莊頭的時候,只是差次不齊的拜了下去,有氣無力的叫道:“見過太夫人,大爺並夫人,小姐。”
因爲都是家下人的身份,所以不管張佳木官兒做的多大,怎麼當上了駙馬,侯爵,太保,家裡人總歸就一聲大爺就是完事。
若是換了別處的人,張佳木這麼顯赫的大官過來,怕是膝蓋都軟了,眼前這麼一夥人,卻是吃着張家的飯,但心裡頭彆扭委屈,反而卻是不怎麼怕了。
張佳木微微一笑,目視身邊的李成桂。
有些話是早就交待過的,當下李成桂便上前一步,喝罵道:“你們都沒吃飯麼?一個個有氣無力的,這麼見禮法兒,死了老子娘似的,都給我重新叩頭。”
上前幾步,又挑剔道:“真真是該打了,連香案也不設,這麼混蛋的東西,不打,還成什麼體統?”
一邊說着,上前就去踢人,他帶着頭,底下一羣如狼似虎的直衛也自是上前,一通踢打,把一夥管莊的執事們打的鬼哭狼嚎,卻是連忙求饒不迭。
“大爺,”張佳木一行人是在莊頭,車隊卻是停在外頭,因爲村莊種值樹木甚多,綠蔭遮天蔽日,莊頭有不少人迎着,所以乾脆把車趕在樹下,取其蔭涼。一見張佳木打人,一個戴瓦楞帽,短褐在身的中年漢子跑了過來,扶着帽子,氣喘吁吁的道:“太夫人吩咐,大熱天的,出來迎也不容易了,體恤一下下頭,就不必罰他們了。”
“是,叫孃親操心了。”來人雖只是個下人,但張佳木對母親身邊的人也很恭敬,況且眼前這位叫徐忠,是徐氏老夫人當年陪嫁過來的下人之一,寒門小戶的,當初嫁過來只帶過來一個管事的,就是這徐忠,還有兩個丫頭,一個尚在,一個早就死了。有此原因,所以恭敬一些也不妨。
當下便是答應下來,將李成桂召回,自己躍下馬來,負手向前。
這會子張福等人也聽到動靜,趕了過來,見眼前人都七倒八歪,不成體統,張福氣道:“這算是哪一齣?香案也不設,也不準備果子花瓶,迎不象迎的樣子,可不是你們自己討打”
老張頭自打張佳木買第一個莊子,就一直是居中照料,他是小戶人家的管家,可沒有什麼架子,對下頭也算體恤照顧,所以底下人都伏他。
這會聽着老張頭說的有禮,衆人也知道是自己心中不服,所以故意怠慢,這通打,可真算是白捱了。
“老張福說的是,”張佳木踱上前去,臉上也是似笑非笑,看着衆人,柔聲道:“我是什麼人,你們知不知道?”
見各人怯生生的,卻不答應,張佳木面色一寒,厲聲喝道:“按說,嚇你們這些人實在不值得,但你們也太大膽對我都敢這麼不恭,不要說打你們,現在我下個令,將你們全數斬了,你們看看,會不會有人接你們家人的狀子?”
張佳木前一陣在京城裡大動刀兵,真格殺掉的就有數千人,象曹欽那樣全家老小被滅門的也很不少,百姓嘴裡的話,一成話就得吹上十成,現在北京畿輔一帶,傳言已經是張佳木在城中殺人數十萬,血水一直流水正陽門外
這麼一個凶神,就在自己眼前,而且這般的威逼過來,在場的執事們才都覺得自己真是糊塗透頂,膽子太大,簡直是豬油蒙了心。
好死不死,居然敢和眼前這位大爺頂牛。這是什麼人?殺人不眨眼的錦衣衛的都督指揮,國家的侯爵太保
當下各人都是不敢出聲,但身上臉上卻是無比恭謹,一個個就趴伏在原地,叩頭不止。
“我知道你們心中不服。”張佳木微微一笑,指了指跪在最前頭的一個執事,笑道:“你以前似乎是在撫寧侯府上的,管兩個莊子,一年給你多少米糧銀子?”
“回大爺的話,撫寧侯給三兩月例銀子,一年二十四石糧,其餘瓜果時蔬什麼的,也是常有賞賜。”
“還有些布匹,鞋子,當然,管兩個莊,莊上人也得孝敬你一些,不然,災年不給人家報災,使勁多收幾鬥,是不是?”
那人垂頭喪氣,不知道張佳木問這個是什麼用意,但又是不敢不答,當下只得低頭俯首,老老實實的答道:“是,大爺明見萬里……”
“狗屁,這是我交待人查出來的,什麼明見萬里,胡亂用詞。”張佳木一通笑罵,不過也不爲已甚,頓了頓,只吩咐道:“都起來吧。”
“是,謝過大爺。”
百來人這一次回答的整齊多了,也是響亮的多了。只是,沒有精氣神的味道,仍然是不變。
剛剛那人話沒有說完,他在撫寧侯府,一個月有三兩月例,也是中等往上的待遇了。當時銀價很高,比隆慶、萬曆年間不同,一頭牛不過三兩銀子,一石糧在京師最貴時,能賣到四兩銀子。
如此待遇,自是很滿足了,一個普通北方農民,風調雨順,辛苦一年,種一季麥子,一季高粱或是小米之類的雜糧,還有蔬菜,養些豬雞,一切都順順當當的,一年能落個五六兩到七八兩銀子。
這些執事管家,一個月能抵一戶人一年的辛苦,當初投效到張家,是因爲張佳木一下子買了憑多田地,各人都知道他家缺管莊的人,求主家薦了來,是想有更好的發展和升騰。
誰知過來之後,一切如常不說,倒是比當初更加辛苦十倍,腹中有怨氣,倒也是人之常情,難怪了。
“我也不怪你們,”張佳木笑道:“不過今日我來,倒是來賞你們來了。”
立威上手就立過了,其實對這麼一羣人,還是要以恩賞爲主。現在是用人的時候,要不是沒有實在的稽查的手段,倒也不必來今天這麼一出了。
一說有賞,各人當然是精神一振而大振,立刻齊涮涮的擡起頭來,看向張佳木的臉龐。
各莊有各莊的情形,有高爐和匠人,還有內衛學校作坊火器局在的地方,人多半把地給交了上來,由張佳木安排人去耕作,多種耕牛就是了,壯勞力都在坊裡局裡做活,一天多的一百多錢,少的也有六七十文,這麼樣的收入,和進城去勞作差不多,而便宜的,就是在家裡,不需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