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石亨面『露』猶疑之『色』,道:“不一定罷?”
“公爺,死到臨頭,仍不自知麼?”曹欽要暴怒起來,喝道:“自省自省,公爺,好好想想,如果石彪還朝之後,皇上仍忌石家在軍中勢力太大,再加上公爺向來得罪的人多,積毀銷骨,再加上張佳木這個小人與公爺有私仇,幾股相加,公爺到時候想保有『性』命都難,別的事,就更加不必說了!”
曹欽原本是粗人,這一次過來不知道事先和人學了多久,說起來居然還是文縐縐的甚是有些學問在裡頭。
雖然話說的急,而且不恭敬,但石亨一想,心裡也就明白過來了。
可惜,他實在不是什麼有決斷的人,雖然明白,也是一臉悽惶之『色』,但仍然繞室徘徊,卻是一個字也不肯說。
曹欽怒極反笑,拱手道:“公爺既然不信小侄,那麼小侄也不必多說了。就怕等抄家的使者到家門前時,公爺要後悔今日所行。”
“世兄請住,”石亨一臉痛苦,更多的是解脫,他拉住曹欽,道:“直說罷,到底有什麼好法子?他孃的,皇上叫我死,我也沒那麼好殺。你說吧,怎麼行事,只要能說的過去,咱就跟着曹大官一起幹了。”
曹欽大喜,今日說動石亨,原本就是曹家大計裡的重頭戲。別人也罷了,石亨能力強,部下多,根基深,曾經爲于謙副將的範廣,雖然是遼東名將,功名實力不在石亨之下,但是被石亨壓的就是擡不起頭來。
如果不是張佳木救命,範廣早就被石亨讒言所害,現在人頭落地,家屬充軍去了。
這樣的人,如果拉過來,大家聯手做事,京城幾乎就掌握了一多半在手裡,到時候一動起手來,大事可成矣!
“世兄,”石亨此時反而不急不慢了,他盯着曹欽,老貓戲鼠一般,看了半響才冷笑着道:“說了半天,老頭子我纔想起來,仍然是不得要領啊。”
“請公爺道其詳。”曹欽笑道:“既然要聯手,當然是無事不談,要坦然相對,把事說透了,心裡的話全說出來,才能合作愉快。”
說到這,他臉上也是『露』出點黯然的神『色』,這些話,其實是當初張佳木在西山裡頭和他說的,時過境遷,當初的盟友是現在的敵人,還有什麼說得?
其實曹家和張佳木這一邊,原本沒有多大的仇怨。
但從推薦東廠提督太監那一天起,曹吉祥心裡就清楚,張佳木此子不是池中物,不會由得他擺佈,相反,將會是他極大的麻煩。
所以奪門之後,因功記功的數千人,多出於太平侯和徐有貞、石亨等人的門下,曹家的勢力反而沒有急劇擴張,曹吉祥要等一等,看一下。
結果,看了一下就知道深淺,這個年輕人不但不是池中之物,短短時間,反而有騰龍之勢!
從莊田,部曲,朝野佈局,人心,手腕,種種痕跡來看,這個年輕人簡直是無所不能,事事料敵先機,根本就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主。
有此見識,所以曹家更是穩紮穩打,不出頭,不生事。
誰知道饒是如此,張佳木還是瞄上了曹家,萬斯同一事,就是一個明顯的信號。
既然對手知道彼此不能容,反而也簡單了。曹家原本就是在暗中設計對付張佳木,這一下也好,彼此都上擂臺,非打出一個生死結局來不可了。
張佳木教給曹欽的話,果然甚是有理。
石亨聽了之後,心氣也平和了許多,點了點頭,道:“說的不錯,那老夫就直說了吧。一則,名不正則言不順,你們打算怎麼辦?二則,現在有張佳木盯着咱們,請問又有什麼辦法可想?”
說完之後,石亨復又躺下喝茶,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不解決這兩個麻煩,一切都無須說得,全是廢話一通。
這個態度,曹欽倒是全然理解。他笑了一笑,粗野蠻橫的臉上也是『露』出了緊張之『色』,先只是一點點,接着就是很明顯驚恐之『色』,再下來,就是汗水潺潺而下,簡直有如小溪一般。
“這,這個,世兄這是怎麼了?”
曹欽這樣的人,就算是白刃加頸,恐怕也不會怎麼樣。天生的粗魯『性』子,在京師是有名的蠻橫霸道,除了少數幾家之外,是任何人的賬都不買。
石彪在京時,石亨就很擔心,碰別人都不打緊,遇到曹家那哥幾個,別看石彪帶的是大同精銳當伴當護衛,可是遇到曹欽幾人,還真未必能討得了好去。
可是現在曹欽哪裡象個大將武夫貴族的樣子?
簡直是驚若孤鴻,稍有一點動靜,就要振翅遠飛。又象是一隻倉鼠,搬運東西的同時,還在聽着有沒有貓兒的聲響。
太害怕了。曹欽的神『色』,簡直就是地裡鬼,慘白慘白。
“世兄!”
石亨受不得,再次厲喝起來。這一次,曹欽倒是被他驚醒了。醒了,也就震定了下來。想了一想,曹欽下定了決心一般,又打開門看了一看,然後才向着石亨道:“今日的話一說出來,咱們兩家就非得造反不可了。公爺,要聽不要?”
“聽。”好奇心作祟,再加上原本也確實勢無可退,石亨想了再想,終是咬牙道:“不管說什麼,反正老夫和世兄都沒有退路可言了。”
“是,唉!”曹欽未語先嘆,楞了好一會兒,才又向着石亨輕聲道:“當今皇帝,其實不是仁宗皇帝的孫子。”
“啊?啊啊啊?”石亨驚呼連聲,其聲之大,簡直要震破屋頂。
“老爺,”有個長班跑了過來,在屋門外畢恭畢敬地道:“要不要小人進來伺候?”
“不必!”石亨粗聲道:“把門打開,所有人退出外廳,敢留下來的,一律打死不論,敢在四周十步以內的,也是打死不論。”
“是,小人知道了!”長班也是嚇了一跳,這裡原本就是石亨商議秘事的地方,所以向來關防嚴密,下人無故根本不能過來。就是他,適才也是在外廳遠遠的坐開伺候,裡頭說什麼話,根本就聽不到。
現在既然公爺這麼吩咐,那就照辦好了。
當下那長班奔出去,將伺候的長隨下人並丫頭小子全部遠遠的攆開了去,就是預備伺候茶水的茶房,點心上人,也全部趕了開去。
等這處廳房一個人也沒有的時候,長班總領喘了口氣,晃了晃腦袋,心道:“適才說什麼來着,把公爺嚇成這樣?唔,我似乎聽到了皇上這兩字……”
他在那裡胡思『亂』想,石亨在房裡仍然目瞪口呆,嘴巴長的老大,就如雨天被雷擊了的蛤蟆一樣,驚恐不已,半天也沒有回過神來。
曹欽等了半天,纔在石亨面前晃了晃手,笑道:“公爺,回過神來沒有?”
石亨倒也知趣,把嘴一合,正『色』道:“世兄,此事太過荒謬,老夫想來想去,實在是不能相信。”
他又壓低聲音,向着曹欽道:“師出要有名,你們編這個藉口倒確實能愚一些村夫愚民,可是騙不過士大夫和武臣,勳臣們也不會信,編這種話,皇室宗親們也不信,天下沒有人信的藉口,是不是太蠢了一些?”
曹欽苦笑攤手,道:“小侄倒是寧願是想別的藉口,當初聽到的時候,小侄也是覺得荒謬,但現在才知道,原本就是真的,沒有假。”
“這,這這,”石亨又一次張大了嘴,吃吃道:“這件事,老夫實在難以置信啊。皇上九歲即位,一直生長在深宮中,宮中男子無法進入,難道是有閹人未曾除根?這太荒謬,簡直是難以置信,難以置信啊!”
他神情變的激越起來,站起身來轉了幾圈,然後惡狠狠道:“如果是真的,老夫一定豁出命來幹一場。仁廟對我石家恩重如山,即位雖然不到一年,但我石家翻身,就是在仁宗年間,宣廟待俺們也不薄,怎麼能容野種佔據至尊之位,執掌天下!”
“對了!”曹欽站起身來,猛一擊掌,叫道:“就是國公說的這個道理。吾等世受國恩,但仁宗皇帝之恩最重,咱們,不能看他老人家含冤地下!”
“什麼,什麼,什麼!”
剛剛石亨的叫聲還只是怒吼,這一次卻是如同打雷一般。
儘管石府下人已經躲在了十幾步以外,還是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震感。不少人都挖了挖耳朵,看看耳屎震下來多少,小丫頭子們都是花容失『色』,一個個嚇的直往後縮,原本就已經很遠了,看看這種勁頭,各人都是覺得,還是躲的再遠一些才安全。
適才傳話的長班也是面無人『色』,他在石府已經幾十年,倒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情形。只見石亨大步流星從內室出來,打開外廳的窗子,四周看了看,見到他們這些人果然站在十餘步外,石亨公爺眼神凌厲的看了大家一眼,又是連連擺手。
所有的石府下人都是屁滾『尿』流,大家又是一起退了好些步才止住腳。
“好厲害,好厲害。”石亨的貼身長隨喘着粗氣,想道:“這一回聽不着可真是太虧了,真不知道是說的什麼,他孃的,老子真的好奇死了,今天的事,實在是太驚心動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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