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變第三日,子夜凌晨。
京城仍然緊閉諸門,城中情形雖不是大亂,但仍然不能算安定下來。
儘管有粥廠,但很多百姓不敢出門,整個京城的氣氛都在壓抑和恐慌之中,由晨至夜,士兵們整齊的腳步聲,軍號聲,鼓聲,點名聲,都叫百姓覺得恐慌和害怕。
當然,更加恐怕的還是拿人抄家的聲響,鐵鏈捆人發出的嘩嘩聲,大聲的慘呼哀嚎,低低的啜泣聲響,哀求聲,還有皮鞭打人的聲響,杖責人時發響的啪啪聲響……種種聲浪就可能發生在人的身邊,就算是發生在遠處,士兵們走路時的轟隆隆的聲響,談笑聲,犯人的呻吟和哭泣聲也是充塞在耳中,令人聽了驚魂不定,心神不寧。
膽大的趴在牆頭觀看,就可以看到一隊隊的甲士押着大隊衣衫不整的犯人經過,男人和女人分開成兩隊,男子都是垂頭喪氣,一副晦氣模樣,也有一些彷彿是把自己的境遇給忘了,一副淡然處之的樣子。
還有一些則是滿臉的怨毒和憤怒,一副要擇人而噬的兇厲模樣。
至於女人,十有**是哭哭啼啼,也有一些抱着孩子,在雪地上踉踉蹌蹌的走着,這般悽慘的模樣,叫人覺得格外的心酸。
好在幼軍的軍紀很好,一直到傍晚天黑前,並沒有搶奪民財或是傷害人犯的事發生。因爲和錦衣衛配合,彼此牽制,所以在軍紀上維持的尚好。
不過,到了晚間,似乎局面有失控的樣子,有幾幢民宅被點燃了,主人在幼軍的注視下全身是火的跑出來,悽慘的叫聲連幾條街外都能聽到,眨眼之間,幾乎所有的民宅都安靜下來,再也沒有人敢伸頭探腦的去觀望了。
到了夜裡,似乎還有不少的**行爲發生了。
當然,這些張佳木還不知道,此時的他,已經回到了自己家裡。
“母親大人,妹子,”張府巍峨的高堂之內,張佳木鄭重下拜,向着母親叩首道:“兒不孝,如此大事,不能回府來侍奉母親,還請孃親恕罪。”
徐氏已經兩天一夜不曾閤眼,如此大事,當孃的自然還是更擔心兒子多些。府裡有幾百精銳看守,又有強帑等遠程防禦的武器,所以她並沒有怎麼擔心自己的安危,此時見着神采軒昂的兒子在自己眼前,還有什麼可說,當下只是拭淚道:“孩兒太癡了,我孃兒倆都平安無事,你在外頭做好大的事,還惦記咱們做什麼。”
“不是這麼說啊,娘”張佳木一躍而起,也是一臉後怕的樣子,他給母親親自奉了一碗茶,又愛憐的摸了摸小妹的頭頂,然後才道:“事起倉促,兒子不及回來,但心裡實在是憂急的很。娘,說句不中聽的,要是您老人家有什麼意外,兒子真是百死莫贖其罪了。”
“胡說,胡說。”徐氏不過五十出頭,身子也算硬朗,當下便眼神中帶着慈愛,嘴上卻是斥責張佳木道:“你是負天下之責的人,上要對得起皇上,下要對得起百姓。還有,你這些部下,哪一個不是靠你?我一個老婆子,就比這些還要緊?”
一席話自然說的張佳木默然不語,其實這些他心裡也是明白,所以當日並沒有第一時間趕回來。
只是在這個場合,看着母親就在眼前,就算是兩世爲人,但母子至情至性的感情卻是不會變的,現在想一想,當然只有後怕,如果真的敵人全力攻打這裡,萬一要是守不住,那可真的是……
他在這裡後悔,當孃的卻是攆人了:“你不要老在我這裡呆着了,外頭可有不少人在等着你說話議事。現在是什麼時候,你在我這裡耽擱什麼”
“是”張佳木甚是慚愧,惶恐地站起身上,垂首道:“那兒子現在就過去。”
“嗯”徐氏滿意地點點頭,笑道:“那都是你的心腹要員,不要冷淡了人家。我這裡有什麼要緊的事?等事完了,咱們孃兒幾個再好好一桌吃次飯就成了。”
張佳木自掌重權下來,現在能和家人一起吃飯的次數也是少的很了。聽着母親這話,他也是甚覺不安,不過,腦子裡立刻就有一個念頭,當下只是含笑向母親道:“娘,兒子這一次立的功着實大了,雖說,曹石二人是和我來爭權,但曹家散步那謠言,對皇家損害可着實不小。還有,要是他們打進宮城去,誰知道會怎樣?立這麼大功,皇上準保會重賞我,沒準兒,就把公主嫁過來了。到時候,叫你兒媳婦常陪着你,也算替兒子盡孝心。”
說起這個,當孃的倒是困惑的很了:“媳婦進了門,到底是她給我嗑頭見禮,還是咱們給她嗑頭啊?”
張佳木眼眉一挑,笑道:“當然是她給您老嗑頭了。我朝以孝治天下,哪有翁姑給新婦嗑頭的道理。公主雖然儀比親王,但向來也是以孝養父母,絕沒有當婆婆的給兒媳下跪的道理。”
“雖是如此,”徐氏端坐椅中,安然道:“到底人家是金枝玉葉,我們不能薄待了人家。說叫她來侍奉我,也沒有這個道理,你,也不準有這種存心。”
“這……”
“我說話不中用了,兒子,還要當孃的多說幾次才成?”
“這當然不用。”徐氏老而彌堅,脾氣遙遙見長,張佳木已經感覺厲害,當下便賠笑道:“一切都聽孃的吩咐就是。”
“嗯”徐氏大有深意地道:“你已經位至極品,封公封侯都有可能,要記住,持盈保泰的道理是永遠不會變的。”
外頭確實有大票人馬等着張佳木出去,但老孃在這裡教訓兒子,當兒子的卻也是沒有辦法,只能垂手侍立,滿臉是笑的應和着。
“你父親的事,你一直打聽着。”徐氏沉吟道:“曹家那些混賬東西把事捅了出來,我倒也不必再瞞你了”
“是”張佳木也是肅然道:“兒子大約也知道了一些。父親大約是宣宗皇的幼軍,也算是宣廟的伴當,所以給他幹一些秘密的差事。”
“對了,就是這樣。”徐氏極欣慰地:“別人說的那些,你不必信。宣廟等我家就不薄,當今皇上更是恩重如山,所以,事關皇家的家事,不必追究,也不能追究,你懂麼?”
其實說當今皇帝待張佳木恩重,這一層倒是不錯。雖然有奪門之功,但皇帝因爲是功臣子弟,恩蔭武官的後人,所以格外加以青目,幾次三番的提拔重用,所以張佳木纔有今天。有能力,不一定能成功,有時候再拉風的人也需要人扶一把,所以一生當中,能不能遇“貴人”也是人是否能發達的關鍵所在了。
但說起宣廟對張家也恩重,張佳木倒是一點兒也不服了。他的老爹肯定幹過一些不足爲外人道的秘密差事,具體是什麼可不大清楚了。
但最起碼有一點,肯定是和皇家的**有關。
張佳木想,宣宗和父親認識時已經是成年,諸如狸貓換太子一類的狗血劇情是扯不上邊的。太宗就算是搞了自己的兒媳生了宣宗,以朱老四的脾氣,誰又敢說什麼?他要立宣廟,自己做主就可以了,根本不用搞這麼多花樣。
倒是仁宗和宣宗這一對父子之間,頗多花樣可以思量。
眼前這座大宅就是仁宗下令建造,不過似乎沒有人入住就徹底封閉,直到當今皇帝又賞給了張佳木居住。
至於張佳木的父親,當時在宮中地位不高,但方便進出,可能是負責帶東西或是傳遞消息的人,這樣的人很是重要,但論起功來又不能明白於口,所以,立功也是白立,皇家只能默記其功,想辦法彌補罷了。
張佳木若不是有本事,恐怕會得到一個皇莊莊頭的差事,肥差閒差,又不必被人拘管,這就是皇家酬功之一善法了。
思來想去,今天有這一番成就,和父親當年冒的風險也是頗有關係,可惜,老頭子早早就下了世,恐怕也是和精神壓力過大有關,今天的榮辱,卻又是無死去的人一無所關了。
這麼一想,再追查下去也沒有味道,這件事,倒確實是可以做一個了結了。
想明白了,自然也就是誠心正意的答道:“兒子懂了,請孃親放心,絕不會再翻出此事來說。不僅於此,兒子執掌錦衣衛,也是會防着妖言惑衆,這一件事,知道的人絕不會太多……皇家臉面也要緊啊。”
“是了,是了”徐氏大感欣慰,誇讚道:“你現在真長進了,懂事的多,既然如此,我也放心了,你快些出去吧”
“是,那兒子去了”張佳木笑嘻嘻的答了一聲,又到底給母親行了一禮,然後才又轉身離開。
在他身後,徐氏摟着強撐着睡眼等着的小女兒,由衷嘆道:“這一次你哥子立了這麼大功,我還一直擔心,他會太過驕狂,現在看,是不礙事了。善始者易,善終者難,你哥哥他,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