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木在懷裡掏掏摸摸,卻是拿出一件精緻的小玩意來。原來是純金打製的小沙漏,裡頭有沙,以水晶儲之,每到一定時候沙漏完了,還會自啓四扇小窗報時。
這是京中名匠打造,原是張佳木買了準備給小妹玩的,今天湊巧,正好用得着,所以也只能忍痛割愛了。
老實說,這東西在當時可以歸爲“奇技淫巧”之類,技術上,並不出奇。後世人喜歡的金錶自鳴鐘什麼的,一則,尚未能傳入,二則,比起這東西來,亦未必見得高明到哪兒去。
“真好!”
苗奉御雖是宮裡出來的,但他才巴結上奉御,離位高權重還早的很。所以,就算有什麼好東西也輪不着他,偶爾到外頭辦差,拿點碎銀子賞賜就算沒空跑,所以看到張佳木手裡的這玩意,他畢竟也是識貨的人,當下就看在眼裡,拔不出來了。
“送給公公玩兒。”張佳木笑咪咪的把東西往苗奉御懷裡一塞,笑道:“不值什麼錢,就是新奇好玩罷了。”
說不值什麼錢,也是胡扯。這玩意用的純金,鑲嵌的綠松石邊,還有水晶沙漏於其中,用料不說,做工也是一等一的精緻,苗奉御是識貨的人,知道這東西就算是大內的銀作局也未必能造的出來。
歡喜的過了,嘴倒是變拙了,苗奉御眼看着東西,嘴裡只道:“這個,似乎太過貴重了一些,但受之有愧,卻之也是不恭。”
“哎呀,”張佳木把手裡的小玩意往他懷裡一塞,笑道:“公公還同我客氣什麼,你我一見如故,還計較什麼貴重不貴重!”
“好吧。”東西入懷,苗奉御倒是鎮定下來,他笑了一笑,道:“咱家就認了小張百戶這個朋友。”
有此一事,氣氛就熱絡的多,也隨意的多了。
張佳木沒先開口,倒是苗奉御先道:“有件事,不妨同你說一下。”
“哦,請公公說。”
姓苗的先賣他個關子,道:“我看,我比你大些,叫你聲老弟,你叫我聲大哥,如何?”
“好,就聽苗大哥的!”
“老弟,前一陣,我跟着我們曹公公隨駕,在東華門西邊的內校場裡看操。皇上雖然身子不大爽利,那天精神倒是挺好。看人射箭,皇上倒是說了句話。老弟,絕計想不到金口一開,說的是些什麼!”
宦官說話,就是這副德性,很少有痛痛快快的時候。張佳木心裡清楚,只是笑吟吟的看着苗奉御,等他自己說。
但臉上好奇的神情,也是掩飾不住。
苗奉御大爲得意,很起勁的喝了一口茶,然後才道:“原來說的是老弟你。天子看了一會內操,對曹公公說道:我看,這些人射的也算不錯,馬術也過的去。但是聽說,錦衣衛裡頭有個叫張佳木的百戶,騎射雙絕,恐怕無人能及。”
“喝!”雖然是有意做作,張佳木還是吃了一驚。倒是真想不到,自己善射之名,居然在御前有這麼大的名聲。想來,宮中耳目甚多,他在錦衣衛校場射柳時的表現,已經傳入深宮去了。
苗奉御哈哈大笑,對他的表現甚爲滿意。
當時的情形倒確實是如此,不知道皇帝怎麼聽說的張佳木弓馬功夫極強的事。但曹吉祥與張佳木有些嫌隙,當然不肯爲這個小百戶多說好話,當下只是談談的應承了幾句,也就了事。
底下這個,姓苗的當然不肯說,改亂以他語,他道:“宮中射柳,照例要等到三月或四月,沒有在正月的道理。但這次聽說,皇上怕正月無聊,叫先選一些人,於初九或初十日左右進宮,到時候,恐怕老弟也要進宮,你可要一展身手,奪面金牌回去!”
這個消息,看來就是苗奉御賣給自己的人情了。如果他現在不說,總得再過幾天才知道消息,到時候臨時倉促,未必能安排的開。
但事情也是詭異的很,射柳是件高興的事,總得春暖花開,京中鄖戚子弟,武官舍人,一併入宮,折柳而射,走馬御前,到時候,上下開心,有點兒類似宋朝的金明池龍舟爭勝,也是宮裡的一個樂子。
現在這會兒,天寒地凍的,只能在內教場比試,不象是娛樂,倒真是比武爭勝了。
心裡雖然疑惑,但得了一個大人情總是不假,張佳木站起身來,深深一揖,笑道:“這真是千金也難買的消息,苗大哥,真不知道怎麼謝你纔好。”
花花轎子人擡人,宦官也喜歡人捧,有張佳木這些話,姓苗的心裡更開心的多了。
見有此態度,張佳木適機很從容的問道:“這麼說,皇上御體還算強健。”他用擔憂的語氣道:“天寒地凍的,內校場又不擋風,御體駕臨,似乎有點不妥。”
“似乎也沒什麼吧?”苗奉御道:“再說,皇上想去,誰還能攔着他不是?”
這樣試不出什麼來,張佳木想了一想,又想起個由頭,他又道:“按例,正月要祭祀天地於南郊,錦衣衛官都須扈從,不知道日子定了沒有,下官也好及早準備!”
南郊祭祀天地,是明朝最重要的祭典,向例由天子親自祭祀,不能例外。
這個絕大題目,立刻難倒了一直侃侃而談的苗奉御,他想了再想,終道:“此事尚無眉目,我實在是不知道。”
有此一難,張佳木心中有數,當下亂以他語,和苗奉御聊起別的話題,然而,似乎是透漏了消息一般,姓苗的始終提不起勁來,又耽擱了一會之後,不見王驥回來,終於起身告辭,說是宮裡有事,不能久留。
臨行之際,苗奉御似笑非笑,看着張佳木道:“老弟,你真是個人物。這樣吧,我替我們曹公公做一下主,有空的話,你可以去拜會他老人家。”
他又道:“雖說上次有小小不快,但我家公公最喜歡武藝高強的伴當,老弟過來,一定不會再吃虧就是了。”
有此一語,倒是真賞識,張佳木想了一想,含笑道:“好,有空一定去曹公公府上請教就是。”
苗奉御一走,王驥倒是從樓裡的一個暗間閃了出來,他沉聲道:“如此看來,皇上當是病重無疑?”
自然,剛剛的情形他都看在眼裡了。張佳木面色沉重,點頭道:“什麼要在正月射柳,皇上親臨,全是放屁。亂我心智耳目,想迷惑我來着。後來一問,才知究竟。伯爺,依我看,皇上不僅病重,而且,恐怕已經不能起牀,其勢不輕!”
王驥霍然起身,繞室不語,而張佳木心中卻如藏了一塊冰一樣,冰涼徹骨!
京華風雲突變,深宮之中那位皇帝從未謀面,然而一場重病,就能使政局大亂,眼看大變將起,而他張某人將於其中,做何立場,如何自立,這,將是一件極難決斷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