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簡單,”徐穆塵看着衆人,笑道:“大人說,要達到目的,就要把握人心。這世道,人心最難把握,很多事情,掌握住了人心就簡音了。”
“願聞其詳”
王增感覺不大耐煩,用快速的語氣催促着。
“不要急麼。”徐穆塵道:“我在外做事,有不少心得,但最要緊的一條,是不要急。一急就‘亂’,急了就沒有章法頭緒了。”
“不要討打,快說”
“好吧,好吧。”徐穆塵頗感無奈,這裡畢竟不是外頭,在閩浙等省,他就是欽差大臣,是錦衣衛指揮使身邊的心腹,是天子‘門’生的進士及弟兩榜出身的天上星宿,允文允武,下頭人當他是神仙中人,敬服的不得了。
在這裡,身份不必說,個個比他只高不低,這一年來,他自己是升官升的厲害,但是王增等人也沒閒着,現在大夥兒還是和以往差不多的格局,只是多了一些城府,一些矜持,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他定一定神,用冷峭的聲音繼續說道:“雷參議的弱點就是家小之累,他有一妻三妾,然而止生了一子,平時愛若珍寶,如此方正嚴剛的人物,在小孩兒面前,就是牛馬一般,任騎任打都行。”
王增大吃一驚,道:“難道你們綁了他的兒子?”
“是的。”徐穆塵緩緩點頭,答道:“勸既然不成,只能用威脅。拿什麼來威脅,當然是人最重視的東西。當時,我要帶三艘船百來人下海,動靜太大,地方官真格嚴防輯查的話,‘弄’不到足夠的漁民海客帶着我們一起出海。”
他環顧左右,道:“大家可能不知道,出海就算是下日本,也是風險極大,去日本是利用季風,一來一去很便當,下南洋可就遠的多了,而且南洋一帶,礁島林立,一遇到大風或是撞上暗礁,那就只能看命了。南洋一帶,到處都是自宋至今的沉船,你們想,我豈能不慎之再慎”
張佳木感慨道:“你當真是辛苦了,這一回回來,要好生歇息一段時間。”
徐穆塵笑而不答,王增卻瞪大雙眼,道:“徐兄,你們所爲,是不是有點過了?”
“哪裡過了?”徐穆塵笑道:“我們可不會傷那點小孩兒的‘性’命,他爹一求饒,咱們就放了他回去,好吃好喝,還白白胖胖的,有什麼過的?”
“真真是……”王增搖了搖頭,道:“沒想到這樣也能辦成事。”
“事情只要敢想,那十之八九的人都會敢想。”徐穆塵冷笑道:“正陽‘門’前站‘門’的官兵也能盞茶功夫就想出十條八條的主意來施行軍國大計。販夫走卒引水賣漿者也能談國計民生,這有什麼稀奇?嘴上功夫,誰都能了得。”
“我懂了。”年錫之在一邊接話道:“兄的意思就是,敢想還得敢做,這樣才能真正的成事,不然的話,就是嘴上功夫,沒用的。”
“是了”徐穆塵極欣慰地:“你在大人身邊,果然也是有進益了。”
“哪裡,不敢,我也是嘴上功夫罷了。要講實際辦事,當然還是你比我強的多了,嗯,強過百倍。”
“也不盡然。膽子大一些,也就是了。我剛到外頭,也是看和學,後來才知道,只有做才最要緊。開頭我也做錯了幾件事,好歹慢慢學着做下來,終於也是犯錯犯的少了。”
“徐穆塵已經可大用矣。”張佳木在一邊接了一句,大笑道:“到底是進士底子,出去歷練了一圈,果然是大有進益。”
他一邊看着徐穆塵,一邊在心裡打定主意。
這個人,確實能力很強,文武都了得,能寫能拼,能做文章,能用斧頭。而且談吐不俗,威望也該夠了。用他來約束坊丁那一羣惡棍,似乎也鎮的住。
要說保密局,現在力量極度膨脹,除了張佳木自己,恐怕很少有人真正知道錦衣衛在明面下的力量。
各省的驛站那些都是明的了,到處的暗樁,密探,行動特科,後勤、機要、情報等等組織,到處都是錦衣衛的分部,這段時間,派出去大量的‘精’兵強將充實地方,用充裕的財力來吸引豪傑智勇之士的加入。
如果不是害怕良莠不齊,或是吸引人才太快而‘混’入別人的探子的話,恐怕錦衣衛膨脹的速度還要加快十倍有餘。
就算是現在,也是了不得了。恐怕皇帝知道了底細也得嚇一跳。比起紀綱年間,張佳木表面的權勢當然遠遠不如,紀綱當年錦衣衛數萬人,家中藏甲數千,還有地道,還藏着龍袍預備登基,財力物力,還有權勢都已經到頂點,連廢立的大事也可以暗中‘插’手進去。
張佳木在明面上還差的遠,但這麼短的時間,暗中的勢力經營到不比紀綱差,恐怕也真是有賴於麾下這些才智之士殫‘精’竭慮的效力奔走,纔有如今的局面了。
但實力膨脹太快,也有麻煩,人手不夠,良莠不齊的‘毛’病是必定會出現的。
徐穆塵這樣的人才,只嫌少,不會嫌多的。
不過,徐穆塵似乎別有懷抱,聽着張佳木的話,別人都用羨慕的眼光看他,徐穆塵自己卻只是淡淡一笑,‘亂’以他語了事。
待得酒席上來,各人把盞言歡,談起這一年多來的變化,自然是心‘潮’澎湃,酒興大發,連向來飲酒頗爲節制的張佳木也破例多飲了好些杯下肚。
到得起更時分,客人才紛紛散去,任怨成婚之後也搬了出去,此時也是隨着衆人一併出去了。張佳木酒意重了,一邊叫人拿醒酒廠來含着,一邊又用冷水洗面,再叫人砌茶上來,‘亂’了一通,纔好的多了。
再看徐穆塵時,卻仍然端坐在房內,儼然如對大賓,張佳木不覺笑道:“你還在?怎麼還是這副模樣,現在是朋友‘私’下宴樂,倒不必如此正經的。”
“我知道”徐穆塵道:“王兄弟和任兄弟都是與大人言笑不禁的。但屬下與他們不同,王兄是與大人知已‘交’,朋友行,所以可以隨意些。任兄則是與大人自小相識,算是異姓兄弟一般。而屬下則被大人託爲心腹,委以要務,又怎敢以友道與大人相處,哪怕就是‘私’下,也該是與大人敬謹相對,這纔是處常之道。”
有一些話,他當然也不必說出口來。張佳木爲人是肯定沒得說,對下對上都是極重義氣,也沒有太大的架子。
但時間越久,爲上位者的氣度也就越足,對一些言談舉止的細微要求也就越高。漢高祖劉邦不過是一無賴,還喜歡天子之尊貴,而眼前這位大人,縝密‘精’細處叫人害怕,又豈能當等閒視之
當然,‘私’底下,徐穆塵是願意想象張佳木“斬白蛇”的樣子,只是這樁心事,除了他自己心底裡覺得可共謀大事的幾人之外,是再也沒有與別人提起。
他雖然是讀書人,但也沒有讀迂了,眼前朝政如何,民間如何,他也是看的明白。當今皇帝不能說是壞人,但絕對是庸主,而太子如何?似乎連皇帝也不如
正統和景泰年間不提,天順元年到二年這一年多時間,農民起義一起接着一起,從四川到兩湖,到處都有。
大者過萬,攻擊州縣,小者也有數百,嘯聚山林。
這個大明,已經在由盛轉衰,由強轉弱,而且勢不可阻,除非是出逆天之人物,挽狂瀾之未倒
人選,他已經擇定了,就是眼前的這位政治強人
“大人,屬下心頭有一些想法,想和大人仔細說說,不知道大人是否有空?”
“什麼話這麼要緊,”張佳木大爲詫異,道:“適才不便說麼?是了,想必有什麼不足爲外人道的話,要單獨同我說。”
“是”
“那麼,現在就更不能說了”
他擺了擺手,止住徐穆塵,只道:“在你說之前,不妨聽聽我怎麼說。而且,現在晚了,又喝了酒,不如等明兒起來,我們青衣圓領,一人一頂大帽,騎騾出城去逛逛,你覺得怎麼樣?”
“這樣……”徐穆塵雖然心裡早有定論,一心要陳說自己的想法,不過,似乎張佳木的決定也有道理,他原本就不是特別急‘性’子的人,不然做事也沒有那麼細密小心了。
在外行事,雖然大膽心細,敢想敢做是要點,但如果不做足功夫,哪有那麼容易
成功二字,其實其中細節辛苦真的不足爲外人道,辛苦在外,奔走勞累,其中的艱辛,又豈能是報上來的文件匯要可以說的清楚的?與這兩字相配的,絕不會是容易二字
他深深看張佳木一眼,覺得自己勉強按住了心頭的情緒,把要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只是深深一揖,向着張佳木道:“大人有命,學生豈敢不遵從?這就從命下去歇息,好好睡一覺,明兒一併出城。”
“嗯。”張佳木也是看他一眼,笑道:“明兒就我們兩人,一個從人也不帶。正好方便說話,那麼,就這麼定下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