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曹翼身爲直衛的指揮,對內情好歹知道不少。況且,適才他親自問曹福來,已經知道事情端底。
這個時候,不先回家安排妥當,實在也是教人放心不下。
張佳木面色蒼白,搖頭道:“不能回去,看天命吧。家裡向來戒備森嚴,我也不相信誰能一下子就攻進去。”
“可是不回去一下,終究不能放心。”
“回去了,就是庸人一個。而且,我想你也肯定派了人往家裡頭去了”張佳木搖了搖頭,態度堅決地道:“回衙門辦事,不能再耽擱了。”
“好吧”
曹翼鬚髮皆張,最近他留了絡腮鬍子,根根如刺,此時激怒起來,猶如怒目金剛一般。看看張謹被放在一般,這個漢子使勁跺了跺腳,上前一步,把此人往肩膀上一扛,便道:“走,快些走”
如此這般,衆人分幾隊後撤,這也是演練過的,所有的錦衣衛校尉的動作嫺熟,步履輕快,身形移動之時,手中的火銃和手弩動也不動,仍然端的平直,瞄向那些孫府的家人護衛。
張佳木的直衛是全衛中特別挑選出來,膽色壯,反應快,武藝高明,頭腦靈活,任何一個放出去,幹個百戶也是綽綽有餘,只是一時半會的,找不到這些缺份罷了。
此時直衛之精一下子就展現出來,饒是孫家人多勢衆,聞訊趕來一二百人,其中不乏拿刀弄劍全副武裝的,但是和訓練有素的直衛相比,一邊是軍隊,一邊是草民,戰鬥力的高下,不問可知。
有個直衛在後退之中,手中舉中內衛出廠的銅短火銃,一邊用輕蔑之極的語調向着身邊的同僚道:“你瞧他們那樣兒?咱們這裡不到四十人,他們有小二百,不過,我敢說一頓飯的功夫,管保叫他們血流成河,咱們一個也折損不了。”
“那,倒也不至於。”同僚失笑,一邊盯着對面,一邊笑道:“總也得有不小心掛彩的吧。”
“嗯,是難說。”
這麼一邊說着,一邊後退,只留下目瞪口呆的孫府護衛。
等到了孫繼宗追到門前的時候,錦衣衛數十人已經簇擁着張佳木上馬,蹄聲得得,清脆響亮,已經向着遠方疾馳而去了。
“父親,父親”小會昌侯氣的臉如關公,雙手還在不停的哆嗦。剛剛張佳木看他的眼神充滿了輕視,令得他氣的雙手發抖,怒氣如狂。
特別是剛剛被張佳木和錦衣衛校尉們震住了場面,小侯爺連個虛屁也沒有敢放,這會子人家大搖大擺的走了,想想剛剛所受的折辱,一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如何能承受的住?
這會子他紅了眼,向着趕過來的會昌侯大叫道:“哪有這麼上門欺負人的?父親,立刻寫奏摺彈劾他,進宮去找太后娘娘,父親若是不去,兒子親自去找太后,咱們好歹也是太后的外家,不能這麼由人欺負了就摞開手了”
他在這邊吵鬧,孫繼宗卻是面色凝重,到得自己家將護衛的頭領那裡,略微問了幾句經過情形,在知道有姓曹的來拜,然後張佳木匆忙離去,還順道把小太平侯張謹捆的跟糉子一般帶走時,孫繼宗長出口氣,見兒子還在那邊喋喋不休的吵鬧,孫繼宗怒向膽邊生,惡從心頭起,揮起手來“啪”一聲打在兒子臉上。
可憐小侯爺從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只有他打人,沒有人打他,便是犯了錯,因爲是嫡長總要留着臉面,也沒受過家法,所以養成這麼驕縱無理的性子,這一回卻是被重重一擊,這耳光如同雷霆霹靂一般,把個小侯爺打的七暈八素,一時半會的,回不過神來。
“你知道什麼事?還敢鬧?”雖然給了兒子一耳光,孫繼宗猶自是沒有解恨的樣子,躍躍欲試,頗有再打幾下的想法。
見他如此,當兒子的連忙後退幾步,聲音委屈地問道:“怎麼呢?兒子怎麼瞧不出來是什麼事?”
“草包,真真是草包”孫繼宗恨子無能,眼神冷的能凍死人:“你就沒有一點兒腦子麼?遇事就不能想一想前因後果如何?”
“兒子不懂,還請父親垂示?”
“姓曹的過來,張佳木突然翻臉,錦衣衛如臨大敵,這麼不講規矩不留情面,你以爲是好玩兒的事?”孫繼宗壓低聲音,他到底還是寶愛這個兒子,只是低聲道:“京師裡頭,今明兩天,恐怕要血染長街了。”
孫小侯爺雖然是一個草包,但好歹也是個勳戚子弟,自小受的教育在臨事的一瞬間叫他清醒過來,他也壓低聲音,問道:“帶走張謹,是怕太平侯家也在其中,或是要順道兒就把太平侯家給剷除了吧?”
“是嘍。”孫繼宗先是答了一聲,然後用讚許的眼神看了兒子一眼,這小子,不賴。
“張佳木,用心可真毒啊。”孫小侯爺打了個寒戰,只覺得一陣陣的後悔後怕。
“所以說你們小孩子家,沒事不能得罪人。”老頭子此時倒是悠然自得,一副鎮靜自若的樣子:“這一次咱們就不要摻合了,反正跑不了我一個總兵官就是。嗯,他們誰打贏了,都得走路子通天解釋,反正咱們孫家是外家,手也伸不了太長,到時候調停宮禁,說話解釋,不都是得靠咱們麼。”
“父親大人,你說是誰贏的好?”下意識的,小侯爺就巴不得張佳木輸輸的越慘越好,這樣,才能解他的心頭惡氣。
可惜,事與願違,老頭子摸了摸花白的鬍子,想了再想,終道:“當然是張佳木贏的好。”
“爲什麼?”
“他根基淺,就算贏了,也得傷元氣,還得和各家合作,才保得住手裡的局面。要是曹家石家聯手贏了,他們根基可多深厚,不要說咱們從此不能風光,連皇上的位子也坐不安穩”
明朝的外戚自然也是與國同休,雖不能象漢朝那樣一直掌握大權,但休慼相關,一聽這麼說,孫小侯爺也只得收了恨心,點頭道:“父親說的對,看來,也只能盼那小子贏了。剛剛兒子看他殺伐果決,部下也很得力,只怕能贏。”
“唉”孫繼宗長嘆口氣,眼神也變的有點兒呆滯,他緩緩道:“這個,可真是說不準了。現在想,這一次復十二團營,怕是有人在其中弄鬼,要的就是用兵的符信。什麼編練營兵,挑營盤,全是假的,信符一到手,立刻就發兵動手。你看,早晨纔剛發下兵符印信,下晚就出了事了。我看,這件事不妙。”
“這……”
“不過也不必怕。”孫繼宗又道:“姓張的是難得的人傑,這般年紀就已經有梟雄的樣子出來了,你看他,一年前是啥樣,那會子只是聰明,也有權謀,手腕。但心還不夠狠和黑,現在,爲父瞧着,他已經有權臣的樣子出來了。”
說到這,他又是長長嘆口氣,只是搖頭道:“有這麼樣的權臣,恐怕非社稷之福,偏咱們那位小爺……”
太子不大爭氣,喜歡玩兒,聲色犬馬無有不好,而且,已經早經人事,在女色上頭開始食髓知味,難以脫身了。
以前,好歹還喜歡騎射弓馬,現在這些全拋下了,每天縮在東宮,最多和文臣接近一下,別的事,一律不理的。
太子如此,皇上也好不到哪兒去,當今吃過苦頭,先是在漠北一年,然後南宮七八年,身子大不如以前,三十多歲的人,精力已經不濟事了。而且,也不喜歡動彈,每天在宮裡頭進行早朝和常朝已經累的要死,更加不提武備和巡閱京營了。
想起永樂和宣德年間,皇帝都很英武,經常馳馬入營,看操大閱,選練軍士,當時哪有什麼真正的權臣?紀綱那樣的野心家,皇帝一道詔旨,立刻粉碎。
現在這會子,孫繼宗已經大爲懷疑,別說皇帝有沒有信心“粉碎”三家權臣的任何一家,就算是有,詔旨一下,京師裡頭也非大亂不可。
“噫盛世轉折,大約就是這樣吧。”
孫繼宗雖然是外戚,但也不是笨伯,大明走到現在這個地步,清正廉明的大臣越來越少,妄臣庸臣越來越多,風氣也變了,坐轎着絲履綢緞的也越來越多,在府邸中大宴賓客的也越來越多,風氣一變壞,想再扭過來也就難了。
除此,廢棄邊防,京營空虛等弊越來越明顯,想到這兒,孫繼宗也不覺是愁腸百結,看着府門方向,只是在想:“這一下,京師風雷起了。曹石兩家都是不成,一個貪婪無度,一個是虛驕暴虐,門下客也多是橫暴不法,貪婪暴虐之輩。他們的門下,加起來幾千人,幾乎沒有一個是好人,所以就算想振作朝綱,也是無法可想。不知道姓張的能掌大權之後,卻又是如何做法?不過,他一個錦衣衛都堂,就算手握大權,想有所展布,不知道皇上能不能容?文臣又聽不聽?唉,國事如此,簡直叫人無心燕樂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