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七回

眼見樑媽媽滿目悲愴的點下頭去,孔琉玥瞬間如墜冰窟,全身無一處不冷。

惟獨喉頭卻是一熱,然後便是一股甜腥之氣不受控制的噴薄出來,桌上頓時就多了一口鮮紅的血,襯着金絲楠木條理分明的紋路,顯得說不出的妖豔。

孔琉玥一下就嚇得捂住了嘴。

她這是要死了嗎?不,她還年輕呢,上一世她雖然短命死了,但這一世她纔剛過了十八歲的生辰,她的人生纔剛剛開始,她也剛剛有了愛情和屬於自己的家,有了看得到的美好未來,她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呢,她怎麼能夠現在就死?

還有韓青瑤,她們說好了要一輩子做好姐妹,要給彼此的孩子當乾媽,甚至讓她們的孩子結娃娃親的,可現在,她甚至還沒有看到韓青瑤出嫁,她怎麼可以現在就死!

她想着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現在就死,但同時她又覺得此時此刻,生,真的不如死……

“夫人——”旁邊的樑媽媽已是嚇得失聲叫了出來,搶上前就要攙孔琉玥去,“夫人,您別嚇我啊,您別嚇我啊……”

又大聲叫外面的珊瑚和瓔珞,“……快拿了夫人的對牌,去回事處讓請太醫去!”

孔琉玥卻已擡起了頭來,平靜拭去脣邊血跡、挺直脊背的同時,甚至還對她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石媽媽都是怎麼說的?媽媽一字不漏的學與我聽聽!”

樑媽媽心裡一緊,任何人遇上這樣的情況,只怕都會忍不住方寸大亂、痛哭失聲罷,可夫人,卻從頭至尾都這般平靜,亦連一滴淚都沒有,而上次藍琴出事時,夫人才只看了她一眼,已是淚流滿面,且那幾日,臉上的淚就幾乎沒有幹過!

“哀莫大於心死”,樑媽媽腦中忽然浮過這麼一句話,登時唬了一大跳,夫人不會是要跟侯爺義絕了罷?

“……媽媽如果不願意與我學,那我就只好親自去問石媽媽了!”樑媽媽心中正自驚濤駭浪之際,耳邊又傳來孔琉玥清冷的聲音,說着還作勢欲起身。

樑媽媽看在眼裡,終於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強忍下一聲啜泣,緩緩說道起來,“我去找到石媽媽後,與她說了幾句話,便趁她不注意,打開了那個小竹筒,然後問了她那個問題,石媽媽便一五一十與我說了,說是侯爺……指使的她和董媽媽,還說藥是來自宮裡的秘藥,無色亦無味,平常就下在給夫人熬的各色粥裡,每月兩次,長期服用,避子效果極佳……”

頓了一頓,口氣變得有些急起來,“夫人,我還問過石媽媽了,那藥不會對人體造成太大影響,只要停用三個月到半年,便可以恢復如常,且也不會影響以後的生育……夫人,侯爺也只是受小時候的影響太深了,他也是有苦衷的,他不是成心的,您可千萬不要因此而跟侯爺生分了啊……夫人,我知道您心裡難過,您難過就哭出來罷,哭出來就好了的,夫人,我求求您了……”

樑媽媽說着,自己倒先泣不成聲起來。

孔琉玥臉上卻依然沒有淚,反倒笑得比方纔更要燦爛了幾分,“我爲什麼要哭?又不是隻有他一個人下藥了,我自己也下了,算是扯平了,我爲什麼要哭!”

短短几句話,說得樑媽媽是臉色大變,原本夫人自己就是吃了藥的,誰曾想侯爺也給夫人下了藥,那些東西,可都堪稱虎狼之藥,夫人身子本就弱,如何承受得住這雙倍劑量的藥?這豈不是意味着,夫人以後極有可能……樑媽媽被這個可能嚇得連哭都忘記了。

又不由在心裡怨恨起傅城恆來,侯爺這回也做得太絕了罷,就算不放心夫人,怕夫人這個繼母會跟當年的太夫人一樣,給大姑娘四姑娘尤其是三少爺暗虧吃,難道經過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他還能不知道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嗎?夫人怎麼可能會去害三少爺?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三少爺能早點請封世子,那樣她也可以早些生下自己的孩子!

就算夫人的心思侯爺不知道,那夫人的爲人經過了這幾個月的同牀共枕侯爺也不知道?幾時對三少爺不利過?別說真做,就連想都沒有想過!可到頭來侯爺卻依然這般防着夫人,哪怕平日裡恩愛成那樣,也依然防着夫人,也就怪不得夫人會心死了!

思忖間,孔琉玥已站了起來,淡笑着問她道:“方纔石媽媽清醒之後,有沒有覺得什麼不妥?”

樑媽媽吃不准她心裡到底怎麼想的,期期艾艾的答道:“石媽媽沒有覺得任何不妥。”

孔琉玥點點頭,“那董媽媽呢,你去時她知道嗎?她們兩個可是再精明不過的,不然也不會被侯爺放在那般重要的地方了,可不能叫她們動了疑。”她說着,嘴角漸漸勾起一抹極其諷刺的弧度,她當初還覺得奇怪,以石董兩位媽媽的能力和手段,再加上傅城恆暗地裡的支持,又豈會讓永定侯府的內院爲太夫人和三夫人把持?將她們兩個隨便安到哪個要緊的行當上,太夫人和三夫人行起事來都不可能那麼方便,卻任由她們兩個窩在長房小廚房這樣既沒前途又不要緊的地方,原來她們“身負重任”呢!

樑媽媽皺眉想了想,搖頭道:“我去時董媽媽並不在,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倒是夫人,……您心裡到底是怎麼想呢?能不能透露一點與老奴知道?老奴這心裡,委實是不放心啊……”說着又要掉淚。

孔琉玥聞言,沉默了片刻,方輕聲說道:“我這會兒也不知道心裡是怎麼想的,以後又該怎麼辦。這樣,媽媽且先出去罷,容我一個人靜靜的想會兒,指不定就知道該怎麼辦了呢?”

“我還是留下來伺候夫人罷……”樑媽媽如何敢離開,萬一夫人一時想不開,做了什麼傻事,她豈非萬死難辭其咎了?

孔琉玥就“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媽媽怕我尋短見不成?你就放心罷,我不會的,我才十八歲,人生才過了三分之一都不到呢,我爲什麼要尋短見?我若是尋了短見,扔下這偌大的一片家業,豈不是白便宜了別人?”此時此刻她是覺得生不如死,但如果死了,就連感受這樣痛不欲生滋味兒的機會都沒有了;況她上一世已經夠短命了,好容易大獎砸到她頭上,讓她能有再活一次的機會,她又怎麼可能尋短見?她才捨不得呢!

樑媽媽還待再說,但見她滿臉的堅持,只得一步一回頭,忐忑不安的退了出去。卻並不敢走遠,於是命小丫頭子端了個杌子來,就守在了門口,打算一旦有個什麼動靜,便立刻衝進去。

然而半個時辰過去了,一個時辰過去了,甚至兩個時辰都過去了,屋裡卻沒有絲毫的動靜,亦連樑媽媽預料中會聽到的哭聲都沒有響起,她原本還想着,孔琉玥很可能是不想在她面前哭罷了,只要她不在,屋裡只有她一個人,她遲早總會哭出來罷?

可是依然沒有,孔琉玥不但沒有發出哪怕半聲哭聲,就連臉上也半點沒有哭過的痕跡。

樑媽媽看着這樣堅強的她,心裡原本該是高興欣慰的,然後她心裡卻莫名的揪得更緊了,有一股不詳的預感。

對上樑媽媽滿臉遮掩不住的忐忑,孔琉玥臉上一直都帶着笑:“對了媽媽,前兒個珊瑚娘來請安時,不是帶了幾樣新鮮小菜來嗎?吩咐廚房晚上整治了,再燙一壺好酒來,我要跟侯爺對酌,把一些早該說了的話索性挑明瞭,也免得以後再這樣在猜疑中過活兒。”

自太夫人“臥病”靜養、四爺傅旭恆說要準備秋幃,都不去樂安居吃飯後,老太夫人見吃飯的人越來越少,便取締了以前大家一起在樂安居吃飯這一規矩,改爲讓大家在各自房裡吃,反正各房都是有小廚房的,是以孔琉玥有此一說。

“……哦,是是是夫人,我待會兒就命廚房整治去。”樑媽媽聽她還有心情吩咐整治酒菜,稍稍鬆了一口氣,但心裡那股不詳的預感卻依然沒有散去。

又聽得孔琉玥吩咐珊瑚:“叫暮秋來給我梳頭,另外,衣服就穿前兒個新作那件淡紫色的,下面配同樣新作的那條藕紫色百褶裙,簪子就戴年前侯爺送的那支赤金鑲玉瑞鳥銜藍寶石的,耳環也帶侯爺送的,配同色的那對翡翠鐲子。”

夫人這是要做什麼?樑媽媽滿心的忐忑,又不敢多問,只得領命去了廚房。

傍晚傅城恆來家後,先去樂安居給老太夫人請過安,又去瞧過初華姐弟三個後,方回了蕪香院。

就見正房當中的金絲楠木大圓桌上,已擺上了一桌子熱氣騰騰的菜,孔琉玥則巧笑倩兮的立在一旁。

她一看就是精心裝扮過的,穿了淡紫色穿枝牡丹緙絲褙子,梳了流雲髻,戴了赤金鑲玉瑞鳥銜藍寶石的長簪並蜜蠟珠花,襯得本就姣好的玉面越發美不勝收。

傅城恆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笑道:“今兒個是什麼好日子嗎?這麼豐盛,還打扮得這麼漂亮!”

孔琉玥白他一眼,“難道不是好日子,就不可以吃豐盛點,就不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了嗎?”拉了他到桌前坐下,動手給他斟了一杯酒,才坐到了他對面去。

“侯爺,我敬你,祝你萬事如意,心想事成!”孔琉玥給自己也斟了一杯酒,舉起與傅城恆碰了一下,仰頭一飲而盡後,方吩咐一旁的樑媽媽和珊瑚瓔珞,“好了,這裡不有用你們伺候了,都下去罷!”

“可是夫人,如果我們都退下了,侯爺和您要添個飯啊湯的都不方便,要不我們還是在一旁伺候着罷?”樑媽媽聞言,忙賠笑着說道。

孔琉玥一揮手,“不必了,這裡有我即可,你們也下去吃飯罷!”語氣雖很隨意,看向樑媽媽的目光卻很嚴厲。

樑媽媽無奈,只得領着珊瑚瓔珞屈膝行了個禮,然後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這裡孔琉玥方又動手給傅城恆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然後再次舉起了酒杯,“這一杯,我祝侯爺子孫萬代,祝傅家永遠繁盛!”說着又是仰頭一飲而盡。

以傅城恆的敏銳,如果到了此時都還感覺不到孔琉玥的異常,那他也就不可能混到今天的地位了,因以不輕不重的力道奪過了她的酒杯,方關切的問道:“怎麼了?是不是有誰惹你生氣了?還有,不是說了以後只有我們兩個人時,不必喚我‘侯爺’,直呼其名即可嗎?”

孔琉玥嫣然一笑,“如今府裡還有誰能惹我生氣?我只是高興罷了,難道侯爺不高興?至於說喚侯爺作‘侯爺’,不過一個代號罷了,叫什麼不是一樣?”

傅城恆仍覺得有些怪異,嘴上卻道:“我自然高興,但只空腹喝酒畢竟傷身,還是待吃下一些菜墊墊後,我再陪你喝好不好?”

孔琉玥猶豫了一下,到底點了點頭:“好罷,等吃點菜墊墊後,我再敬侯爺不遲。”動手撿了幾樣自己愛吃的菜吃起來。

傅城恆見狀,心下稍鬆,也舉起筷子吃起菜來。

估摸着他吃得半飽了之後,孔琉玥第三次舉起了酒杯,“這一杯,我是敬侯爺和我,敬我們兩個人的,祝我們舉案齊眉,白頭到老,永結同心!”

明明她話就說得極好聽,傅城恆卻莫名從中聽出了一絲悲愴和嘲諷來。他微微甩了甩頭,意圖將這絲怪異的感覺甩出腦海,同時舉起了酒杯,“好,祝我們白頭到老,永結同心!”

孔琉玥眼裡飛快劃過一抹嘲諷,被她借舉杯仰頭的動作給遮掩住了。

等放下酒杯,斟好第四杯酒後,孔琉玥方狀似無意的問道:“對了侯爺,你應該知道我自從過門後,小日子……便一直不準之事罷?我想着,得找了精於婦科的太醫來好生瞧瞧纔是,不然萬一影響到將來的生育,可怎麼樣呢?我還想着給侯爺添幾個小傢伙兒呢……”說着一臉嬌羞的低垂下了頭去,實則是在掩飾眼裡已快要掩飾不住的嘲弄。

對面傅城恆就靜默了片刻,方說道:“生孩子這事兒不急,不過調養身體倒是該的,這樣罷,我明兒就去將太醫院的吳太醫和李太醫都請到家裡來,讓他們給你會診一下,擬個合適的方子,以後便照着方子滋補。”饒是極力掩飾,他的聲音聽起來依然有些微的不自然。

這絲不自然若要是放在以往,孔琉玥是無論如何都感覺不到的,但經過了白日之事後,她的視覺聽覺還有感覺神經都前所未有的敏銳起來,以致她輕而易舉便聽出了他的這抹不自然。

她不由在心裡冷冷笑了一聲,孔琉玥,活該你被賣了還幫人數錢,誰叫你人蠢也就算了,就連眼睛也瞎了!

“可是我聽說,小華太醫纔是如今太醫院的醫正,太醫院醫術最高的人。”孔琉玥儘量若無其事的繼續與他說道,雖然她的指甲已經快要嵌進肉裡,“且我這些日子以來鑽研醫書,也算是頗有心得了,前兒的藍琴生病時,方子還是我給她開的呢。若是此番請了小華太醫來,除了幫我看病以外,我還可以請教請教他一些有關醫術上的問題呢,侯爺不如就別請吳太醫和李太醫了,直接請小華太醫罷。”

小華太醫不但醫術高,醫德也是出了名的,哪怕是給他不喜歡甚至是討厭的人看病,他都會盡全力,並且一旦病人相問,便絕不會隱瞞病情。

傅城恆眼裡又飛快閃過一抹不自然,“也不知道明兒小華太醫得閒不得閒。要不這樣,等我下次休沐時,再請了他上門來,我也好在一旁陪着你,你看好不好?”

孔琉玥就笑了起來:“怎麼侯爺那麼害怕請小華太醫給我看病?難道侯爺心裡有鬼兒不成?”

傅城恆沒有說話,眼裡不自然之色卻更甚。

她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還是不肯跟她把話說明嗎?孔琉玥心灰意冷,笑容一下子冷了下來,“還是侯爺其實背地裡給我吃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所以不敢讓滿京城都聞名從不對病人隱瞞病情的小華太醫來給我看病?!”

兜了這麼大個圈子,她終於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只是心裡卻半點不覺得酣暢淋漓,反而只有無盡的悲憤和嘲弄。

傅城恆臉色大變,忽然就明白過來了之前他爲何會覺得怪異,又爲何會莫名的覺得她的話裡含着悲愴和嘲諷,原來她終於發現他的秘密了!

他原本就想過,以她的聰明,發現只是早早晚晚的事。

也好,發現了也好,他終於可以不用再在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時,覺得愧對於懷裡的她了!

“你都知道了嗎?”傅城恆艱難的吞嚥了一下,“我……,我……,我……,對不起!”聲音空洞的想要解釋點什麼,卻‘我’了半天都沒我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能將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三個字‘對不起’!

孔琉玥就不由自主的擡手捂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她只覺有人在摘她的心一般,鮮血淋漓的痛,可她又阻止不了那人,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人將她的心摘走,惟一能做的,便是伸手捂在那裡,以期能稍微減緩一下疼痛。

她隨即又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呼吸起來,這樣兩廂裡一合力,她總算覺得被摘走了心的那個地方空痛得沒那麼厲害了。

“侯爺就只有這三個字要說嗎?侯爺不覺得自己欠我一個解釋嗎?”孔琉玥聽見自己的聲音也很空洞,且她的手還捂在胸口上,臉上滿是她自己並未察覺的痛苦之色。

看在傅城恆眼裡,自己也越發難以呼吸起來。他想上前扶她,想上前抱了她在懷裡,軟言細語的跟她解釋剖析一下他的心理,想讓她明白他的擔憂害怕,更想讓她知道他其實不是故意要防她,但事到臨頭,他卻根本不敢再靠近她一步,話到嘴邊,他也根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活了將近二十七年,他第一次嚐到了悔恨交加、無地自容的感覺。

然而孔琉玥卻並不肯就此放過他,緊接着又追問了一遍:“侯爺難道不覺得自己欠我一個解釋嗎?你就算要讓我死,也要讓我做個明白鬼罷!”

傅城恆無言以對,片刻纔在她滿滿都是嘲弄的目光中,艱澀的說道:“我其實……,玥兒我其實是有苦衷的……我不是故意要防你,我也不知道我怎麼就做不到跟你坦白……我,我真的是有苦衷,我真不是故意的……”句不成句,調不成調。

孔琉玥聽在耳裡,就忍不住冷笑起來,“侯爺說不是故意防我,那就是有意的了?侯爺說自己有苦衷是罷?那讓我來告訴侯爺侯爺的苦衷是什麼罷!侯爺無非就是怕我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便會像當年的太夫人一樣,想將世子之位留給我自己的孩子,然後加害於三少爺對不對?侯爺信不過也就罷了,亦連自己也信不過,怕自己禁不住我的枕邊風,不知不覺也跟着偏疼起我的孩子來,以致三少爺重蹈了當年你的覆轍對不對?所以就從根子上直接杜絕了我有孩子的可能,那樣我便不會有動機加害三少爺了對不對?”

三個‘對不對’,問得一個比一個大聲,一個比一個悲憤,總算是將她的悲憤和心痛毫不掩飾的表達了出來。

也讓傅城恆越發的悔恨交加,無地自容,“玥兒,你聽我解釋,你聽我解釋好不好?我不否認,我一開始的確抱的是這樣的想法,但我沒想過要從根子上杜絕你有孩子的可能,我只是想着等鎔哥兒滿了十歲,請封了世子以後,便……,後來經過一陣子的相處,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後,我更是打算過了年就停止的!可你不知道,前頭封氏和蔣氏都是因難產而死的,我心裡其實很害怕,我雖然素來不信命,也不信那些人傳我‘克妻’的說法,可對象是你,且你身子骨本就不好,我害怕,你知道嗎?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哪怕因此要付出的代價是我們一輩子都不能有孩子,我也不能冒這個險,所以我纔沒有停止的……我真的很害怕,也很矛盾……”

“你害怕,你矛盾?”孔琉玥不待他把話說完,已冷笑打斷了他,“然後你便可以在不讓我知情的情況下,剝奪了我做母親的權利嗎?說什麼怕我也跟前頭的封夫人蔣夫人一樣,因難產而死,難道就因爲你這莫須有的害怕,我這輩子就要被迫失去做母親的權利嗎?說穿了,這根本就是藉口,歸根結底,還是你怕我一旦有了孩子,就會生出非分之想,威脅到三少爺的世子之位……”

“不,不是這樣的……”傅城恆也是不待她把話說完,已接道,“一開始我的確是這樣想的,那時候你剛進門,我對你根本就還不瞭解,防着你也是人之常情……我小時候跟姐姐過得有多提心吊膽你根本不知道,我、我只是想着還有兩三年,鎔哥兒就可以請封世子了……我問過太醫的,太醫說那藥不會對人體有太大傷害,將來一旦想要孩子了,只要停上個三個月到半年,便可以生的。你身子本就弱,若是太早生孩子,對你本身也不好,我想着兩三年後,你年紀大了一些,身子也好了一些,到時候再生一定會安全許多!你相信我,我真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你相信我,好不好?”說到最後,話裡已帶了幾分近乎卑微的哀求。

只可惜孔琉玥根本不爲所動,“你說你只是一開始這樣想的?好,我姑且相信你,畢竟那時候你對我不瞭解,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防着我我能理解,換作我處在你的立場上,想必我也會跟你差不多!但是後來呢?後來我們每天都朝夕相對,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瞭解嗎?可你依然防着我,還說什麼是顧念我的身體,你難道不知道‘是藥三分毒’的道理?說穿了,你還是怕我一旦有了孩子,會威脅到三少爺!你寧肯相信你心中莫須有的臆測,也不肯相信你親眼所看到的事實,不肯相信我的人品,甚至連你自己你都信不過,你難道不會覺得自己小心太過了,已經有‘被害狂想症’之嫌了嗎?哦,我忘了你聽不懂什麼叫‘被害狂想症’了,我來告訴你,意思就是,你心理已經出問題了,就因爲自己小時候的經歷,就把所有人都幻想來跟你小時候身邊的人一樣,覺得那時候有人想害你,如今必然就有人會想害你的兒子!”

說着綻放出一個自己並不知道的比哭還要難看的笑,“你是不是覺得人人都會稀罕永定侯世子這個位子?我告訴你,我就不稀罕,別說只是世子之位,就連侯爺之位,我也不稀罕,我如果有了孩子,我自會用我的方法教育他成材!就算他將來成不了材,只要他有一雙手,我相信他就餓不死,我又不是傻了,纔會讓他去做每天要早起上朝,要戴着虛假面具與人周旋,笑不敢肆意笑,哭不敢肆意哭,就連自己親人都要算計自己的永定侯!”

根本不給傅城恆任何說話的機會,又帶了幾分哽咽嘆了一聲,“只可惜,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也根本就沒有作母親的機會了!我看不到他笑,看不到他哭,看不到他一點一點的長大,看不到他叫我‘娘’,看不到他娶妻生子,看不到自己兒孫滿堂了,我什麼都看不到了……”

孔琉玥說着,終於再也忍不住有了淚意,她忙擡頭望了望當中的燈穗子,強行將淚都給逼了回去。

她不能在傅城恆面前哭,她也不能在除了韓青瑤以外的任何人面前哭,那已經是她僅剩的驕傲了,若是連這點驕傲都失去了,她不知道自己以後還能不能再挺直脊樑做人!

傅城恆被她一席長篇大套的話,尤其是最後一段話,說得悔不當初、心如刀絞之餘,眼角也有了淚意。他小心翼翼的上前抓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裡,近乎是哀求的說道:“玥兒,我們重新來過,我們明兒便生十個八個孩子,我們一起看着他們哭笑,看着他們長大,聽着他們叫我們作‘爹孃’,看着他們成親生子,再一起兒孫滿堂,好不好?玥兒,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孔琉玥神色木然的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片刻之後忽然笑靨如花,“不行了侯爺,我們沒辦法重新來過,也沒辦法再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忘了告訴你,我剛過門不久後,一來想着我年紀還小身子也弱,若是勉力生孩子,只怕會有生命危險;二來想着三少爺還有好幾年才能請封世子,我若是在此期間有了身孕,一旦三少爺有個什麼好歹,便是不是我做的,也成我做的了,那樣的黑鍋我可背不起。因此,我自己也吃了藥,也正是因爲我自己吃了藥,所以我纔會開始懷疑有人在暗地裡加害我,爲此我甚至還對侯府所以我有可能入口食物的地方進行了排查。我惟獨沒有排查的地方,便是蕪香院的小廚房,因爲石董二位媽媽都是你的心腹,我無條件的信任他們,相信任何人都有可能加害我,惟獨她們不可能,誰曾想,正是我無條件信任的人,在背後捅了我的刀子!”

活了兩世,因爲前世的經歷,除了夏若淳,她從沒有對任何人像之前對傅城恆那樣,近乎是毫無保留的敞開自己的心扉過,她以爲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爲此她不知道多少次在心裡感謝上蒼,給了她這麼大的福氣。

卻不知道,這份福氣原來是裹了砒霜的蛋糕,外表瞧着鮮豔奪目,美味可口,實則卻包藏劇毒,一旦她吃了下去,便只會死無葬身之地!

------題外話------

剛剛纔寫出來的,既然大家都呼籲二更,好罷,拼着明天有可能不能按時更新的可能,毛了,二更給大家看,夠意思撒?大家都懂得起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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