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景泰居,與二夫人在岔路口作別後,孔琉玥本來是想直接回新房去的。
走到半路,忽然想到韓青瑤的病,於是改道去了外書房。
想是傅城恆已事先打過招呼,孔琉玥剛走到外書房外那條由大小不一的鵝卵石鋪就的蜿蜒小徑上,遠遠的已有小廝看見,回了管事的婆子,由婆子接了出來。
“回大夫人,奴婢是外書房專司內事的方進家的。”
方媽媽高高瘦瘦的,頭上只一根簡單的銀簪子,臉上素淨的很,也沒有搓粉描眉,身上是一身極嚴謹的大褂子,把全身上下都包的嚴嚴實實的,雖只是一個下人,身上卻也有一股威嚴的氣勢,顯見得在府裡極有體面。
孔琉玥笑着點了點頭,叫了一聲:“方媽媽。”然後道,“我只是來找幾本書的,方媽媽不必管我,只需告訴我藏書閣在哪裡,我自己去即可,你忙你的去罷。”
方媽媽笑道:“藏書閣平日裡都是上了鎖的,只有奴婢身上有鑰匙,還是由奴婢引着大夫人去罷。”
“這我倒是不知道,”孔琉玥有些意外,暗想不就是一些書嗎,還值得上鎖弄得這般鄭重?嘴上卻笑道:“既是如此,就有勞媽媽帶路了!”
“大夫人言重了!”方媽媽應了一聲,引着主僕一行四個人往藏書閣方向走去。
孔琉玥是到了藏書閣,才知道爲什麼要又是上鎖又是派專人看守管理,弄得這般鄭重的。只因傅家藏書閣的藏書,實在是太多也太珍貴了!
傅家的藏書閣一共三層,第一層藏的是尋常的經史文集及詩集,第二層是志怪小說、地理志以及其他雜書,醫書便包含在此類,第三層陳列的則都是孤本,是有銀子也不一定買得到的。
第一層和第二層每逢三六九之日便對傅家的子弟開放,也可以外借,但不得損壞;至於第三層,則是不對人開放的,裡面的書也從不外借,誰如果想要進去,必須先徵得現任家主的同意,並在管事的陪同下,才能進去,並且進去也有嚴格的時間限制,一個時辰之內必須出來。
“……回大夫人,醫學藥學之類的典籍都在這一間屋裡,您慢慢選,奴婢給您沏杯茶去!”方媽媽看着一臉歎爲觀止的孔琉玥,眉眼間有小小的得意和自豪,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
孔琉玥點點頭,上前一步推開厚重的雕花松木門,迎面便是一陣淡淡的松木香,原來藏書閣所有的書格皆是用松木製作而成,爲的是防蛀防潮。
擡腳跨進門,看着整體排列的高約一丈的書格,孔琉玥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想不到傅家還有這麼一個寶地!
她隨手撿了一本書在手,翻開,紙張已有些泛黃,而且字裡行間隨處可見用蠅頭小楷寫的批註,有些是對於書頁上某句話的見解,有些則是對書頁上某個觀念的反駁……她一頁一頁的翻着,不禁佩服起批註之人觀點之獨特犀利來,只覺受益匪淺,竟有些放不下手,也差點兒忘記自己來此的正事了。
還是珊瑚提醒她時辰已不早了,該回去了,她方醒過神來,於是找了一本《本草綱目》,一本《千金方》並一本《皇帝內經》,離了藏書閣。
剛走到藏書閣樓下,不期卻遇上了傅頤恆,孔琉玥忙屈膝行禮:“四叔!”
傅頤恆還了禮,微紅着臉問道:“大嫂今兒個怎麼有空來外書房?”
孔琉玥笑看了一眼珊瑚身後兩個小丫頭捧着的書,“來借幾本書回去,無事時翻看翻看。”又問,“四叔明年就要下場了,也是來借書的嗎?那我就不耽誤四叔了,且先行一步!”說完又行了個禮,領着幾個丫鬟徑自去了。
餘下傅頤恆看着她嫋嫋娜娜的背影,好半晌方回過神來,臉上登時一片火熱。他忙凝住心神,去藏書閣一樓找到自己想找的書後,才折回了自己的流盈軒。
卻見傅旭恆竟正等在他屋裡,一見他進來,便起身急聲道:“四弟,你到哪裡去了,讓我好等!”
傅頤恆忙上前見禮,笑道:“三哥今兒個沒去衙門?怎麼想着來弟弟這裡逛?”吩咐丫鬟換新茶來,又命擺棋盤,“……好些日子沒跟三哥下棋了,我這心裡可是想得緊!”
“你還有心情下棋!”傅旭恆一臉的沒好氣,命衆伺候之人都退下後,方說道,“你知不知道娘正給你說親呢?說的還是威國公郭家的小姐,那個議了無數次親都未能嫁過去的郭家小姐,你倒還有心情下棋,明兒有你哭的時候!”
因說什麼也勸不轉太夫人,說得多了,太夫人還斥責自己‘不孝’,傅旭恆沒辦法,只能從弟弟這裡着手了。
傅頤恆聞言,瞬間白了臉,結結巴巴道:“三哥,您說、說什麼,娘正跟誰議、議親呢,什麼郭、郭家的小姐……”
傅旭恆見弟弟聽說這事兒後,竟嚇成這樣,不由又有些後悔,後悔不該拿弟弟來當槍使的,但轉念一想,自己這可是爲了他好,真讓他娶了郭家小姐,他以後也不用在京城做人了,直接淪爲整個京城的笑柄了,他可是爲了他好!
因又說道:“咱們家如今沒成親的可就只有你一個了,你說娘還能給誰議親?至於郭家的小姐,整個京城除過威國公府那位郭小姐以外,還有誰是議了無數次親也嫁不出去的?”娘一向疼四弟,只要四弟不願意娶那郭小姐,想來娘也沒有辦法!
話音剛落,傅頤恆已顫聲扔下一句:“誰要娶她,我找娘去!”氣急敗壞跑出流盈軒,徑自往景泰居而去了。
傅旭恆見狀,只能拔腿攆了上去。
傅頤恆一口氣跑到景泰居,見了太夫人,也顧不得喘氣,更顧不得行禮,直接就是一句:“娘,我是說什麼也不會娶那郭家的小姐的!”
太夫人見着小兒子,本來還很高興,沒想到他一進來卻既不行禮也不問安,劈頭就是這麼一句,又見傅旭恆跟在後面跑了進來,心裡瞬間明鏡兒一般,當即便沒好氣道:“老三,是不是你跟你弟弟混說了什麼?”
傅旭恆正要說話,傅頤恆已喘着氣搶先說道:“娘,不關三哥的事,您別怪三哥!”頓了一頓,“娘,那郭家的小姐在京城可是以飛揚跋扈,嫁不出去出了名的,誰娶了她,誰就等着家宅不寧罷,兒子寧願死,也不會娶她,咳咳咳……”因爲他話說得又急又快,兼之剛纔跑得急,氣本就未喘勻,說着說着竟嗆着了,咳得滿臉通紅也未能緩過氣來。
本來正生氣的太夫人見狀,也顧不得生氣了,忙上前給他又是撫胸又是順氣的,折騰了半晌,方稍稍緩了過來,張口卻還是那句:“娘,我不要郭家小姐……”
太夫人聞言,不由又氣又急又心疼,想罵小兒子又捨不得,只得趕着一旁的大兒子罵道:“都怨你,跟你弟弟混說什麼,要是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看我饒了你們哪一個!”
傅旭恆一肚子的委屈,正要答話,傅頤恆又搶先說道:“娘,我說了不關三哥的事,是我自己不要娶那郭家小姐的!我不管您已經跟他們家議親議到了哪一步,總之我是寧願死也不會娶她的!”
“你不想娶郭家小姐,那你想娶誰!”饒是太夫人再心疼他,也被他說得生起氣來,因沒好氣道,“由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還沒死呢,這事兒還輪不到你做主!”
傅頤恆被問得一滯,眼前忽然浮過孔琉玥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忙有些心虛的紅着臉梗着脖子道:“您別管我想娶誰,總之我是不會娶郭家小姐的就是了!”似是怕太夫人不相信他的決心似的,又發狠加了一句,“娘如果真讓兒子娶她,那就是在逼兒子去死!”
話音剛落,太夫人已大哭起來:“我上輩子到底是作了什麼孽,這輩子生出你這樣氣人孽子來,滿心爲你好,想給你娶一門好親,你不領情也就罷了,還滿口死啊活的威脅恐嚇我,就是吃準了我不捨得看着你去死是不是?你也不用去死,生出你這樣不孝兒子來,還是我自己先拿繩子來勒死了自己是正經!”說着就喝命蔣媽媽拿繩子去。
見母親大哭起來,本來還自覺理直氣壯的傅頤恆不由有些無措,還是蔣媽媽在一旁急聲提醒:“四爺,快向太夫人認個錯兒,說您知道錯了,以後再不說這樣的話了啊!”才讓他似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噗通”一聲跪到太夫人面前,道:“娘,孩兒知道錯了,以後再不說這樣的話氣您了!”
猶豫了一下,還是補充道:“但郭家小姐我還是說什麼都不會娶的,求您不要勉強我!”
傅旭恆剛纔是跟着弟弟一起跪下的,聞言適時插言道:“娘,四弟明年就要下場了,議親的事,不如等到他考完了之後再說罷?到時候等四弟中了狀元,什麼好人家的女兒娶不來?便是想娶公主郡主,只怕亦非難事,您又何必急在這一時呢?更何況那郭家小姐實非良配,可不能讓她誤了四弟一生,還請娘三思!”
適逢三夫人聞訊從清溪塢趕過來,見丈夫和小叔都跪下了,心裡雖不甚情願,卻也跟着跪到傅旭恆後面,附和了一句:“請娘三思!”省得待會兒被婆婆找理由磨搓自己,自己倒也不怕跟她打擂臺,可問題是,作婆婆的要磨搓起作媳婦的來,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自己還是能忍則忍罷,省得丈夫夾在中間也難做。
太夫人原已被兩個兒子說得有幾分意動了,且也怕傅頤恆到時候真做出什麼傻事來讓她後悔莫及,眼看就要鬆口,不想卻看見三夫人進來,以致她一下子想到了後者對大兒子的挑唆,本已鬆動了的心也因此又迴歸到了原地去,只怒聲說道:“三思?四思五思六思都一樣,我還沒死呢,這個家還輪不到你們做主!”
命蔣媽媽,“將四爺送回去,好生伺候着,在跟郭小姐合八字之前,就別讓四爺出門了!”
又喝命傅旭恆,“你衙門裡無事可做了嗎?青天白日的待在內院,成何體統?還不離了我這裡,忙你的正事去呢!”
傅旭恆聞言,便知母親又犯了牛心左性,先向翕動嘴脣欲待再說的傅頤恆使了個眼色,又在身後對三夫人做了個手勢,示意二人都別再說後,方自己開口道:“娘教訓的是,孩兒這就去衙門,您也別生氣了,氣壞了身體,心疼的還不是我們作兒女的?”說完見太夫人面色稍緩,於是起身領着傅頤恆和三夫人往外走去,心裡暗忖,沒關係,四弟的話娘聽不進去,祖母的娘總聽得進去,也不能不聽罷?事情還大有回寰的餘地!
不想兄弟夫妻三人才剛走出沒兩步,就聽得太夫人在後面冷聲道:“我可先把醜話說在前頭,這事兒只我們母子和景泰居的人知道即可,誰要是把這事兒捅到了老太夫人跟前兒去,壞了我的事,休怪我不客氣!”話是對着三人背影說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三夫人身上,未竟之意不言而喻。
三夫人雖未回頭,卻分明感覺到太夫人的目光是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暗自氣得咬牙切齒,指甲都深陷進了肉裡,卻亦只能跟着傅旭恆和傅頤恆應:“是,絕不會將事情傳到祖母耳朵裡去的!”
走出景泰居,傅頤恆急得跳腳,拉着傅旭恆的手臂便哭喪着臉道:“三哥,這回您可一定要幫我,我是說什麼也不會娶郭家那嫁不出去的女兒的,您可一定要幫我!”
傅旭恆苦着臉道:“本來我還想着可以去求祖母的,可才你也聽娘說了,誰要是把這事兒傳到了祖母耳朵裡,就讓誰好看,我也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來了。”當他就想傅頤恆娶那郭家小姐不成?此刻他跟他的心情,絕對是一樣的!
兄弟兩個都六神無主起來,倒是一旁一直未說話的三夫人忽然壓低聲音道:“娘只說不讓我們去找祖母,”使了個眼色讓自己的丫鬟去跟蔣媽媽說話兒後,方越發壓低了聲音道,“可沒說不讓我們去找大哥啊,要知道現在的一家之主可是大哥,大哥一旦知道了,祖母不也就知道了?”
一席話,說得兄弟兩個都豁然開朗起來,點頭道:“對,大哥一旦知道了,祖母也就知道了,這事兒自然也就成不了了!”當下忙忙做了一番計議,方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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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新房,孔琉玥便捧着醫書翻閱起來,一旦遇上什麼跟韓青瑤情況相似的症候,便做好記錄,打算都整理出來之後再細看。
她看得投入,記錄得也投入,不知不覺便已到了午飯時分。
草草吃過午飯後,她連午覺都沒歇,便又看了起來。
正看得有些睏倦之時,樑媽媽進來稟道:“夫人,高昌順兩口子回來了,在門房內等着見您!”
孔琉玥聞言,不由冷笑道:“吳管事父子都去莊上快二十日了,他們卻今兒個纔來見我,真是好大的面子,就說我這會子不得閒,讓他們候着,先晾晾他們!”
樑媽媽會意,應道:“夫人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猶豫了一下,“夫人別怪我多嘴,我就是好奇夫人打算怎麼處置他們?是打算繼續留着他們,還是將他們都送回去?依我說,不如趁此機會將他們都送回去,諒大太太如今也不敢駁夫人的面子!”
孔琉玥卻搖了搖頭,“我打算留着他們。”她手上除了近身伺候的這幾個人之外,一個可用之人都沒有,她不用那兩房陪房,還能用誰去?當然只能用他們。不過,怎麼用,什麼時候用,可就要全由她說了算了!
樑媽媽也是聰明人,不過轉瞬間已明白過來孔琉玥的意思,笑道:“還是夫人慮得周全,我這就給他們傳話去!”說着傳話去了。
這裡孔琉玥才又繼續翻閱起她的醫書來。
申時二刻,估摸着傅城恆快回來了,孔琉玥於是收好醫書,安心等候起他回來。
申時末刻,傅城恆果然回來了,手上還拎着一盒昨天在思味齋時孔琉玥吃過以後,讚了一聲“好吃”的芙蓉糕,白書雙手接過時,不由抿嘴笑了起來,侯爺待夫人這般好,其他人休想鑽空子。
給傅城恆見過禮後,孔琉玥要跟進去淨房服侍他更衣,他卻道:“你歇着罷,叫丫鬟們伺候即可。”叫了曉春和知夏進去淨房服侍。
孔琉玥不由暗暗撇嘴,什麼習慣嘛,換個衣服都要丫鬟服侍,他自己沒長手啊?也不怕丫鬟們趁機揩油?不過就他那副時刻都冷着臉的臭德行,丫鬟們看着怕都來不及,只怕也沒有誰敢揩他的油。
胡思亂想中,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回夫人,四爺來了,說是有急事要見侯爺!”
孔琉玥回過神來,點頭道:“快請。”說完先起身去淨房外朝裡說了一句:“侯爺,四爺來了!”才先領着白書等人接到了宴息處去。
就見一襲月牙色青絲滾邊長袍的傅頤恆已候在那裡了,瞧得孔琉玥出來,便忙低頭行禮道:“大嫂!”又微紅着臉明知故問了一句,“大哥可在家?”他正是聽說傅城恆回來了,所以才趕着來求見的,不然,他便是心裡再想來新房,也是不敢來的。
孔琉玥對溫文爾雅的傅頤恆很有好感,笑着說道:“侯爺纔回來,正換衣服,四叔稍等片刻。”招呼他坐下後,又吩咐丫鬟去給他換新茶,上點心。
傅頤恆忙道:“大嫂不必忙了,我坐坐就走的。”
正說着,已梳洗一番,換了件天青色圓領長袍的傅城恆出來了,傅頤恆忙又起身行禮,“大哥。”
孔琉玥則笑道:“我去給侯爺和四叔沏杯茶去。”說着,也不待傅城恆說什麼,轉身撩簾而去,不管他們兄弟兩個要說什麼,自己作爲嫂嫂,總不好旁聽,還是儘早避開的好。
傅城恆看在眼裡,就暗暗點了點頭,小妻子可真是聰慧,什麼場合該說什麼話做什麼話都一清二楚,一點不像一個還沒滿十七歲的小姑娘。
想着,他眼裡不由帶上了幾分笑意,臉部輪廓也隨之而柔和了幾分。
傅頤恆見了,不由暗自黯然起來,看來大哥跟大嫂的感情很不錯,他是沒機會了……他忙用力甩了甩頭,將這些不該有的不切實際的想法都摒出腦外,跟傅城恆說起正事來,“大哥,今兒個我來,是有一件事求大哥千萬救救弟弟……”說着面露急色,“娘要給我說威國公郭家那個議了無數次親都未能嫁出去的小姐爲妻,我不肯,娘卻說由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說這事兒還輪不到我自己做主,一定要讓我娶那郭小姐,還嚴令不得將此事傳到祖母耳朵裡去,……我實在沒有辦法了,所以只能來麻煩大哥,求大哥千萬要爲我做主,我是說什麼也不會娶那郭小姐的!”
一席話,說得傅城恆沉下了臉來,“母親難道不知道那郭家小姐的名聲?一旦真娶了她回來,就等着家宅不寧罷!”心裡卻在冷笑,那一位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只看着郭家的權勢富貴,卻對那郭小姐本身和威國公府在京城的名聲視而不見,知道的,說她是想娶個出身顯赫的兒媳進來跟他們長房打擂臺,不知道的,還只當她是想毀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呢!
傅頤恆哭喪着臉道:“我和三哥何嘗不是這樣跟娘說的,可她半個字聽不進去,一心要我娶那郭小姐,我不肯,她就說我‘不孝’,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所以纔來麻煩大哥的,大哥,此番您一定要救救我,我會感激您一輩子的!”
傅城恆點點頭,沉吟道:“你先回去,這事兒我自會去與祖母商量,不會委屈你的,你只放心罷。”
傅頤恆聞言,自是感激不盡,謝了又謝,方看了一眼通往內室門上掛的茜紅色撒花軟簾,有些不捨的告辭而去。
孔琉玥有意在內室待到傅頤恆離開之後,才端着茶走了出來,故作吃驚的道:“咦,四叔走了啊?”說着將茶托放到桌上,遞了那杯專給傅城恆沏的太平猴魁與他。
傅城恆接過淺啜了一口,緊皺着的眉頭方稍稍舒展了一些,冷聲道:“那一位竟想給四弟娶威國公郭家的小姐,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那郭家小姐和威國公府在京城名聲何等狼籍且先不說了,只衝着他們家與太后的關係,這門親也說什麼都不能結!”
說着眉頭又緊皺起來:“我雖很不想跟他們作一家人,在心裡也素來不拿他們母子當一家人,可架不住旁人這樣想。在旁人看來,我們都是永定侯府的人,就是一家人,是連枝並翼的,果真讓這門親事成了,永定侯府與威國公府便是親戚了,就是我們想撇開跟他們的關係,也撇開不了了,因此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門親事做成!”
吩咐孔琉玥,“我先過去祖母那裡,你估摸着時間,大概半個時辰之後再過去,想來就該說得差不多了。”他便是再不耐煩管那一位的事,牽涉到家族興衰榮辱的大事,也少不得要過問一二。
孔琉玥見他面色凝重,忙點頭應了:“侯爺放心去罷,我知道該怎麼做了。”送了他至門外,方折回屋裡。
白書因撇嘴小聲道:“想不到太夫人竟真想給四爺訂了那位郭小姐,也不想想,侯爺當初可是拒絕過她的,現在四少爺又去與她議親,傳了出去,也不怕人笑話兒?”
孔琉玥睨她一眼,神色有些嚴厲:“這話兒也是你說得的?吩咐下去,所有人都不能議論此事,否則,決不輕饒!”
有傅城恆插手,老太夫人親自過門,這門親事顯然是成不了了,可太夫人心裡勢必不會痛快,到時候再讓她聽到下人們嚼舌根,難保不會拿了那嚼舌根的人出氣,尤其是他們長房的下人,所以最好還是先約束好下人,不叫太夫人抓到把柄的好。
白書聞言,神色一正,不敢再說,自去傳話兒去了。
這裡孔琉玥方托腮暗忖道,據方纔傅頤恆說來,那位郭小姐已議了無數次親都未能嫁出去,也就是說,她算得上是這個時代的“剩女”了?不過同時也側面表明,她的名聲到底有多狼籍,不然有那樣的家世,門當戶對的親事不好找,下嫁總不難罷?也不知道太夫人怎麼想的!
還有皇帝跟太后的關係,竟已緊張到了那個地步?不過想想也是,太后又不是皇帝的親生母親,指不定當年還曾暗害過皇帝的生母亦未可知,如今既被皇帝尊爲了太后,最好的生存之道莫過於韜光養晦,低調低調再低調,可她偏又要干涉着干涉那,也就難怪皇帝心裡不喜了。
胡思亂想了一通,眼前時間已經過去將近半個時辰了,孔琉玥於是起身略整了整衣妝,帶了珊瑚往樂安居而去。
到得樂安居時,傅希恆和二夫人已經在那裡了,正坐在廳堂裡吃茶,看見孔琉玥進來,忙起身行禮:“大嫂,您來了!”
孔琉玥還了禮,見二夫人面色平靜,不復早上時的憂色,因笑問道:“親家太太沒什麼事兒罷?”
二夫人笑道:“已經好多了,讓我多謝大嫂贈的藥材呢!”
正說着,太夫人和傅旭恆三夫人也來了,母子婆媳三人看起來神色都大好,卻不見傅頤恆。彼此行禮問安後,三夫人因笑問孔琉玥道:“怎不見大哥?”一旁傅旭恆聞言,面色雖平靜無波,耳朵卻立時豎了起來。
孔琉玥暗自冷笑,傅旭恆和三夫人夫婦倆只怕也不想傅頤恆娶個高門貴女進來要他們的強罷?所以他們纔會這般關心此事,所以纔想出了拿傅城恆當槍使的法子來,只因他們知道,傅城恆便是再不想過問此事,也非過問不可!
她淡淡一笑,“侯爺說有要事跟祖母商量,所以提前過來了,想必這會子正跟祖母說話兒呢。”意味深長的看了傅旭恆一眼,“怎麼三叔竟不知道嗎?”哼,敢拿傅城恆當槍使,她就讓他們母子生隙離心,看誰討得了便宜去!
果然太夫人一聽這話,面色立刻不好看起來,卻不看傅旭恆,而是狠狠剜了三夫人一眼,直至三夫人低垂下了頭去,又聽得盧嬤嬤出來道:“老太夫人請太夫人和幾位爺幾位夫人進去呢!”才悻悻的收回目光,領着衆人走進了內堂去。
就見老太夫人正與坐在下首太師椅上的傅城恆說話,祖孫兩個都面色平靜,老太夫人臉上還一直帶着笑,看不出他們才說了什麼來。
太夫人心裡便有些打鼓,但仍笑着上前給老太夫人見了禮,又受了傅城恆的禮,方坐到了他對面的太師椅上。
老太夫人便問起二夫人母親的身體來,“……可好些了?若是還未大好,我這裡還有幾支經年的老山參,你下次回去時,一併帶回去。”
二夫人忙恭敬的回道:“多謝祖母關心,我母親已經大好了,讓我回來謝過祖母賞的藥材呢。”
老太夫人點點頭,又笑問起孔琉玥來:“這幾日怎不見你做那什麼雙皮奶和蛋撻了?先前潔姐兒還跟我說,想吃母親做的好點心了呢,明兒你若是得閒,就再做了來,讓我們大家都飽飽口福罷!”
傅鈞幾個忙附和:“是呀大伯母,您都好些日子未做過那些個點心了,都快饞死我們了。”
老太夫人便笑罵道:“什麼死啊活的,呸呸呸,也不怕不吉利!”
說得傅鈞吐了吐舌頭,看得滿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屋裡的氣氛十分熱烈。
孔琉玥不由暗中感慨,老太夫人可真是個厲害人,也不知道要經過多少事,才能練就她老人家這樣喜怒不動於色的本領!
大家說笑了一回,丫鬟擺了飯來吃畢,老太夫人忽然向太夫人道:“好久沒打過葉子牌了,今兒個你留下來陪我打幾圈兒罷?”
太夫人心裡一咯噔,卻是滿口稱是,笑道:“我呀就是故意長時間不跟娘打牌,待到您牌技退化了之後再跟您打,也省得像以往那樣,輸得多贏得少!”
二夫人在一旁湊趣,“祖母和母親,再加上大嫂和三弟妹,正好湊夠一桌,我就在一旁爲大家烹茶遞水罷……”話音未落,後面傅希恆忽然捅了她一下,她方意識到不妥,忙低下頭去沒有再說。
老太夫人看在眼裡,呵呵笑道:“叫盧嬤嬤和李媽媽作陪即可,你們年輕人自去尋你們自個兒的樂子罷,就不必留在這裡陪我們這些老背晦了!”擺手命大家都散了。
於是自傅城恆以下,衆人都向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行了禮,方魚貫退了出去。
這裡老太夫人方使眼色給盧嬤嬤,示意衆伺候之人都退下後,方笑向太夫人道:“我聽說,你給老四看了門親事?”
語氣雖然平緩,臉上也帶着笑容,卻讓太夫人有些不寒而慄起來,片刻方強笑道:“才只問了八字,打算等合了八字之後,再來回與娘知道呢!”
“哦?”老太夫人臉上笑容未變,“那是誰家的小姐啊?”
太夫人卻越發緊張了,結結巴巴道:“回娘,是威國公郭家的小姐……”頓了一頓,忙又稍稍拔高了聲音繼續道,“我聽媒人說,那郭小姐最是溫柔和順會待人行事的,與我們家老四堪稱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所以才動了這個心思……”說着見老太夫人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到底沒有再說下去。
老太夫人看着她,半晌沒有說話。
對這個填房兒媳,老太夫人還是寬容的時候居多的,不爲別的,只爲她當年割肉給她做藥引之舉,她就自覺要對她好一些,方不辜負她這一片心,因此對她一些過分的或是糊塗的行徑,她都是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卻不想,她倒是越來越糊塗,越活越回去了,也不想想,如果他們家真欲跟威國公府結親,當初老大幹嘛要一再的回絕太后,直接同意了那門親事不就好了?
只可惜這些政治上的事跟她說不通,她的見識還不到那一步,只能從其他方面來跟她說,“……正所謂‘之子莫若母’,你是老四的母親,你倒是跟我說說,老四是個什麼樣的人?”
“老四是個什麼樣的人?”太夫人被老太夫人問得一怔,片刻方說道,“老四進退有度,上進好學,自然是個好孩子!”
老太夫人點點頭,“你說得這些都對,但這只是表面上的,我問的是老四的性子。”
太夫人一陣沉默。誠如老太夫人所說,“知子莫若母”,她當然知道傅頤恆是什麼性子,說得好聽點,就是溫文爾雅,待人客氣有禮,說得難聽一點,就是性子綿軟,沒有主見,一味的只知道讀書。可他本來就是小兒子,被養得嬌慣了一些,也是很正常的嘛。
老太夫人見太夫人沒有說話,便又問道:“我們且撇開其他事都不論,只說那郭小姐本身。那郭小姐可是威國公的獨女,打小兒嬌生慣養自不必說,當年在宮裡時,甚至還曾將慶王世子給推到水裡去。而且她議親這麼多次,都未成功過一次,這些難道都還不足以說明她有問題嗎?你叫老四娶這樣一個女子,也不怕將來老四彈壓不住她不說,反過來被她彈壓一輩子?老四明年就要下場了,我聽老大說,他書念得好,當有望高中,一旦高中,就要出仕爲官,有這樣一個妻子,豈非是等着對手將來參他一本‘治家無方’?你是他的母親,難道想親手毀了他不成?”
長篇大套的一席話,說得太夫人如醍醐灌頂,驀地醒過神來,老太夫人說得對,老四性格綿軟,真爲他娶進這麼一個高門貴女來,又有太后作靠山,將來豈非要被她彈壓一輩子?便是自己這個婆婆,只怕也會被她看不起,就像三兒媳那樣,表面待她恭敬,一口一個“娘”的叫得好不親熱,骨子裡卻始終是看她不起的,倒不如娶一個溫順聽話好拿捏的進來呢!
但一想到此事是傅城恆向老太夫人提出來的,而傅城恆那裡多半又是三夫人攛掇了傅旭恆去說的,只怕傅城恆和那個小庶女彼時正看他們母子的笑話兒,太夫人心裡便不痛快,兀自嘴硬的說道:“正所謂‘出嫁從夫’,那郭家小姐既過了門,就是我傅家的人,老四便是她的天,老四一個大男人,難道還彈壓不住她了?更何況還有娘和我在呢,諒她也翻不出什麼大浪來!”
老太夫人本以爲自己說了那麼多,太夫人多多少少也聽進了幾分去,卻沒想到,她還是這個態度,不由也動了怒,冷冷道:“是我和你還能活的時日長些,還是老四活的時日長些?你想毀了他,我第一個不答應,我還沒死呢,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來做主!”把之前她跟傅旭恆兄弟夫妻說的話,原封不動還給了她。
這話便說得有些重了,饒是太夫人在兒子兒媳面前態度再強硬,也不敢駁回了老太夫人去,只得低垂下了頭去,卻緊抿着脣不發一語,打算來個無聲的抗爭。
不想又聽得老太夫人說道:“這事兒就到此爲止,明兒那個官媒再上門,你就直接讓人說你不在!至於老四的婚事,你也不用管了,待我和王妃商議過後,會爲他尋一門真正好親事的!好了,我也累了,想早些歇了,你退下罷!”
根本不給難以置信目瞪口呆的太夫人駁回爭辯的機會,便不由分說打發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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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吃喜酒吃一整天,五點鐘起牀來碼字的人傷不起啊,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