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樂安居,孔琉玥與三夫人約好下午未時二刻在議事廳回合後,便回到蕪香院,第一時間將樑媽媽謝嬤嬤並白書四個都召齊,將三夫人因顏華“病情”久不見好轉,她既要照顧女兒,又要打理府內府外諸多雜事,委實忙不過來,因此回了老太夫人,讓她暫時代理管家的事大略說了一遍。
此話一出,在場都沒有笨人,誰還能不明白的?不由都氣紅了臉。
向來最是心直口快的藍琴先恨恨說道:“三夫人真真是太陰了,一計不成,竟又生一計,於這個當口撂膽子,擺明了就是在爲難夫人,想打夫人一個措手不及嘛!”說着冷笑,“怪道三姑娘這一病就是這麼久,一直請醫問藥都不見好轉,還不叫人去探望呢,敢情都是在做戲!”
謝嬤嬤則是滿臉的着急:“夫人,您當時在樂安居就不該接下這個擔子的,相信老太夫人也看出了三夫人的用意,您就算不接,她老人家也必不會說什麼的!要不,您這會兒再去一趟樂安居,把這事兒給推了罷?”
話音剛落,孔琉玥還沒說話,樑媽媽先就蹙眉搖頭道:“不行,三夫人已經把戲做到了十分去,現下府里人人都知道三姑娘病了,病得還不輕,三夫人身爲母親,於情於理都該在一邊照顧纔是,若夫人不體恤,豈不是要落人一個‘刻薄妯娌和侄女’的名聲;況三夫人已經當着老太夫人的面兒把話挑明瞭,夫人既然當時就沒別的選擇,只能硬着頭皮接下她撂出的膽子,現下就更不可能在已親口答應了之後,回頭再去找老太夫人請辭了。到時候不但老太夫人會覺得夫人出爾反爾,既沒那個能力接下擔子,當時就該謙虛一些,不要接下才是,指不定會就此看輕了夫人,以爲夫人立不起來了亦未可知;這也就罷了,只怕府裡上下也會因此而認爲夫人沒能力,咱們長房根本就等於是不戰而敗了,將來還要怎麼立起來?府裡以後就真只能是三房的天下了!”
一席話,說得謝嬤嬤沒了言語,片刻方咬牙道:“可接下來,同樣要搞砸啊,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到時候咱們長房不也一樣沒臉?三夫人可真是陰險,讓夫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活活將咱們給逼到了進不得退不得的局面!”
白書忽然插言道:“要不夫人也‘病’一場?反正夫人身子弱是大家都知道的,如今天氣又冷,一個不慎着了涼也是正常的,旁人便是要說嘴,也無從說起了。”
瓔珞則道:“或者夫人去回了老太夫人,讓二夫人跟您一塊兒管家?多一個人,總要多一份力量,且一旦有個什麼風險,也能分擔一半出去。”
珊瑚也道,“或者,夫人使個人與王妃娘娘說一聲去?王妃娘娘肯定省得這其中的厲害關係,會爲夫人做主的……”
“好了,都不要再說了!”孔琉玥不待大家把話說完,已出聲打斷了她們,“我既已當着老太夫人的面兒應下了此事,就絕對說什麼也不能推脫,且亦只能獨自一人挑起大梁來,不然,就真是不戰而降了,將來我可還有什麼臉面再作這個永定侯夫人?還是,連你們也不相信我有這個能力?”
三夫人既已先稱了病,她就說什麼也不能再用同樣的藉口,且她也從沒想過要用這樣的藉口,臨陣脫逃從來不是她的行事作風,她只會迎難而上;再說拉二夫人下水,也萬萬不可取,二夫人是庶子媳婦且先不說,還是弟妹,三夫人作弟妹的尚且獨自一人把偌大一個永定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她堂堂永定侯府夫人、朝廷一品的誥命,難道還要被三夫人一個小兒媳比下去嗎?那即便她在這一陣子將家事打理得再好,她也已經輸了三夫人一籌了!
至於將事情說與晉王妃,請她幫忙做主,就更不可取了,連晉王妃自己都說過,她畢竟已是出嫁了的姑奶奶,夫家身份又比孃家高,若是她真事事過問孃家的事,難免會給人一種‘仗勢欺壓孃家人’的感覺,甚至還會帶累晉王被御史臺參一本,她怎麼好輕易麻煩她?再者,晉王妃可是對她予以了厚望的,她又怎麼能一遇問題便向她求助,連勉力一戰的勇氣都沒有?那她以後還有什麼顏面去面對她?
不過,三夫人的爲難,於長房於她來說卻也不失爲一個機會,要知道三夫人這一番突如其來的動作,認真說來是非常不得體的,畢竟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正月又是一年裡最爲忙碌的一個月,可三夫人卻將這個重擔事先說也不說一聲,便撂給了她,——當然,現在府裡的高層們只怕也顧不上與三夫人計較這些,所以,只要她表現出和一個當家主母相當的管家能力,或者只能說差強人意,府裡都會覺得這是很正常,甚至會不自覺誇大她的功勞的,於將來她正式接手主持中饋,也只會是利大於弊的!
當然,如果她如三夫人所願搞砸了,那就什麼都不用說了,她管家的日子,肯定會被推遲到府裡上下都忘了她的失誤爲止,她在老太夫人心目中的分量自此也將大打折扣,在下人們面前不用說,也休想再有威信可言。
所以這一戰,她只許勝不許敗!
聽完孔琉玥的反問,已徹底認清了形式的樑媽媽第一個就說道:“我們當然相信夫人有這個能力,我們也都願意追隨夫人,協助夫人,夫人如有吩咐,我們萬死不辭!”
舊宅大院裡能混到管事媽媽或是貼身大丫鬟一級的,又有幾個不是千伶百俐的?就算是謝嬤嬤,聽完方纔大家的話,又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也已認清了形式,白書幾個就更不必說了,因此聞得樑媽媽的話,忙亦都齊聲道:“夫人如有吩咐,我們萬死不辭!”
孔琉玥就滿意的點了點頭,笑道:“哪裡就至於‘萬死不辭’了,你們都別這麼緊張,且準備好紙筆,我們先合力擬出一個大略的章程來,再依照這個章程來辦事,也就不容易出錯了。”
白書應聲而去,很快取了文房四寶回來,孔琉玥就一邊說一邊寫了起來:“白書性子綿軟些,這一陣就和謝嬤嬤一道,留在咱們院子裡幫我鎮一鎮,省得下面的婆子丫頭們見我管了家,藉着我的名頭生事,到時候被人說我治下無方還是輕的,說我們長房輕狂就重了!”
“夫人放心,有我們呢!”謝嬤嬤和白書忙屈膝應了。
孔琉玥又邊說邊寫道:“藍琴,你是自小兒跟着我,也學了幾千字在腹中的,這一陣子你就專跟着我,不論哪個管事媽媽回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話,你都給我一字不漏的記下來,正所謂‘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將來有個什麼事,一翻出來,就對照上了,既一目瞭然,又可以讓犯事之人無話可說。”
藍琴忙也屈膝應了。
孔琉玥便又吩咐樑媽媽,“媽媽除了每天跟我去議事廳以外,仍跟平時一樣,無事時就在府裡多走動,總會打聽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來。至於珊瑚,只怕也不能放你去莊子上跟你父母兄嫂過年了,你就明兒一早便去一趟莊子上,把該辦的差趕緊辦了,住上一晚便回來,等忙過這一陣,我再給你幾天假,讓你陪你父母去。等你回來後,你就跟瓔珞一塊兒,時時跟着我,看我怎麼處理差事,也學着些,明兒再有什麼不甚要緊的事,就要靠你們兩個替我發落了,明白嗎?”
珊瑚與瓔珞忙齊聲應道:“明白了!”
孔琉玥就滿意的點了點頭,吩咐傳了午飯來草草吃畢,又拿出自己之前胡亂寫畫的只有自己纔看得懂的侯府人事關係脈絡圖來複習,將府裡大大小小管事媽媽們的名字和長相併職責也都在腦中默了一遍,確保待會兒見了人能精確的對號入座後,心裡便又多了幾分底氣。
然後才吩咐白書,“找一件色調肅穆一些,不那麼花哨,看起來壓得住場的衣服來我穿。”又吩咐藍琴,“給我梳個牡丹髻,配認親那日王妃娘娘賞的紅寶石頭面。”雖然之前在所謂“協助”三夫人理家時,她與那些個管事媽媽們都幾乎已打過照面,但待會兒可是她作爲新主管亮相的第一次,如何在自己那張平日裡都很和善的臉上,成功戴上一個標準上司的面具,可絲毫馬虎不得。
二人忙都應了,各自找了衣服首飾來,服侍孔琉玥穿戴齊整,待她自己看過也覺得滿意後,方簇擁着她出了淨房,然後再在樑媽媽和藍琴珊瑚瓔珞並另外幾個丫頭婆子的簇擁下,去了議事廳。
主僕一行剛走到議事廳外,整好遇上同樣被一衆丫頭婆子簇擁着走了過來的三夫人。她一見孔琉玥,就屈膝行了個禮,笑着打招呼道:“大嫂!”
孔琉玥忙還了禮,“三弟妹!”見她容色看起來依然很憔悴,衣着打扮也不甚出挑,眼圈也紅紅的,活脫脫一副爲女兒操心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慈母形象,只眸底偶爾閃過的一絲得意,能少許說明她此刻大好的心情,就不由暗暗點了點頭,暗歎三夫人果然是高手,都到了這會兒了,依然能保持一副不喜形於色的模樣,單這份忍功,已經讓人不服都不行了!
三夫人也在不着痕跡的打量孔琉玥,見她穿了蓮青色隱芙蓉紋對襟長襖,梳了牡丹髻,戴了赤金紅寶石頭面,瞧着愣是比上午那副嬌嬌嫩嫩的樣子多了幾分老成,不由暗自冷笑起來,哼,真當你換了裝束,就能掩去你庶女的出身,就能讓府裡那些千精百怪的管事媽媽們對你臣服了不成?
妯娌二人彼此不着痕跡的打量了一回,三夫人先伸出手親熱的挽了孔琉玥的手臂,笑道:“大嫂,外面冷得慌,我們這就進去罷?”
孔琉玥笑了笑,“正是這話兒,如今顏姐兒還沒大好,三弟妹可不能再生病了。”
三夫人的臉色就有些難看起來,正要再說,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見過大夫人,見過三夫人!”
她忙回頭一看,就見來人不是別個,卻是盧嬤嬤,心裡不由下意識一咯噔,但仍忙笑着打招呼道:“嬤嬤這會子怎麼來了?可是祖母她老人家有什麼吩咐?”
盧嬤嬤笑道:“老太夫人想着大夫人畢竟年輕,經驗不足,過年又是家中的大事,大夫人身邊沒個人照看着可怎麼行?因此特地使了老奴來。”
三夫人的臉色便越發難看起來,片刻方強笑着擠出一句:“這原是應該的,只是祖母身邊也離不得嬤嬤您,要不您還是回去伺候祖母,我叫了我身邊的孫媽媽在一旁爲大嫂照看着?”心裡暗自氣恨不已,祖母這是什麼意思,竟是打算公開爲她孔氏撐腰,爲她保駕護航不成?一般都是她的孫媳婦,她這心也生得太偏了罷!
讓孫媽媽爲大夫人照看?盧嬤嬤就暗自冷笑起來,三夫人早不撂擔子晚不撂,偏要選在離大年三十隻得四天的現在撂,竟是連多一天的時間都吝於給大大夫人,爲的不就是爲難她嗎?說來傅家畢竟是京城裡數得着的大戶人家,妯娌們私底下鬥得再厲害,大局總是要顧着的,老太夫人也正是想着這一點,更想着大年節下的,不能失了體統更不能丟了侯府的臉面,所以才指了她來爲大夫人保駕護航的,真叫了三夫人身邊的孫媽媽來,誰知道又會生出什麼事端來?三夫人可真是越來越不識大體了,也就怪不得先前老太夫人說起她時,語氣會那般淡淡的了!
心裡這般想着,面上卻滿滿都是笑容,“如今三姑娘病着,三夫人您身邊才真正離不得人呢,還是讓孫媽媽留在您身邊服侍罷!”不軟不硬將三夫人的話給擋了回去。
而旁邊孔琉玥已經在跟盧嬤嬤寒暄了,“我這心裡還正打鼓,怕我年小德薄,辜負了祖母她老人家的這一番信任呢,沒想到祖母就派了嬤嬤您來,我這心裡可踏實多了!”
盧嬤嬤笑道:“大夫人言重了,老奴也不過是倚老賣老,仗着自己一張老臉不怕臊怕了,不比大夫人年輕,臉皮薄,等閒不容易拉下臉來。”
一老一少正說着,有小丫鬟小跑着過來稟道:“回三夫人,凌總管求見!”
“凌總管?”三夫人一怔,隨即點頭道:“快請!”凌總管乃是永定侯府的大總管,伺候過三代主子的,連老太夫人見了他都和顏悅色,太夫人見了他也要給三分顏面的,更不要說傅旭恆一輩見了他也都很恭敬了,三夫人自然不敢怠慢。
片刻,便見一個披着大氅,頭髮鬍子俱已花白了,看起來很有威嚴的老者走了過來,一過來便對孔琉玥和三夫人行禮道:“老奴見過大夫人,見過三夫人。”
凌總管雖未見過孔琉玥,見在場只有兩名作主子打扮的年輕女子,其中一位是三夫人,另一位自然就是新大夫人了,再不會認錯的,不由多看了一眼,方暗暗好笑道,怪道侯爺寶貝得什麼似的,一聽得府裡有異,便立刻使了人回來見他,讓他千萬要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像這般鮮花一樣兒嬌嫩的小姑娘,要是他再年輕個幾十歲,也會爲其失了魂兒的!
同樣的,孔琉玥亦未見過這位凌總管,但卻是久聞他大名,更知道他在府中地位的,如何敢受他的禮?忙側身避過了。擡頭一看,見三夫人也側身避過了,便知道自己並沒做錯,方暗自鬆了一口氣。
至於盧嬤嬤,則已經跟凌總管說上話了,“……也有好些日子沒見過您了,一向身上好?前兒個見了您的大孫子,聽說已經考取了秀才了?好生出息,您可真是好福氣!”
凌總管則笑回道:“都是託的老太夫人和侯爺的福!”
兩人寒暄了幾句,凌總管方看向孔琉玥和三夫人,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侯爺聽得大夫人即將暫代三夫人掌管家事,因此特意命老奴來見一見大夫人,看大夫人有沒有什麼地方能用上老奴的,若是有,請大夫人只管吩咐!”
彼時那些管事媽媽們已陸陸續續來了幾個,聞得凌總管這番話,都是驚詫不已,一個個都不由暗想,凌總管當初在三夫人剛接掌家計甚至當年太夫人管家之時,都難得有這麼恭敬的時刻,如今大夫人才一上臺,他便立即來示好,雖說據他說來是侯爺的意思,能讓侯爺這般看重,本身就證明這位新大夫人不是省油的燈了……於是一時間心思各異。
再看三夫人,如果說方纔聞得盧嬤嬤那番話兒後,她還能勉強擠出個笑容來的話,那這會兒再在聞得凌總管這番話後,她是真連擠都擠不出笑容來了,一張臉子繃得死緊,堪稱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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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萬更了一個月後,某人傷不起了,最重要的是,這週末要去九寨溝,所以,這周剩下來的幾天,都是日更五千哈,下週一開始恢復萬更,親們見諒,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