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分花拂柳,經過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兩邊都是抄手遊廊,眼看不遠處有一個四周圍了圍屏的八角亭子,孔琉玥因笑指着亭子說道:“走了這會子,只怕大家都有些累了,不如我們去前面的亭子裡坐下來歇歇?”等過去亭子之後,她就假裝去淨房,應該能尋下機會跟韓青瑤單獨說幾句話。
韓青瑤自是會意,忙不迭趕在尹府三豔開口之前附和道:“是有些累了,索性過去歇歇的好。”
她兩個都這麼說了,尹敏言姊妹三個自是不好駁回,於是只得隨了二人一塊兒往亭子方向走去。
不想剛走到亭子前的青石板路上,就聽得一個聲音自裡面傳來,“……剛纔你們有沒有看見永定侯那位新夫人?長得可真漂亮!”
另一個聲音隨即附和道:“要是不漂亮,怎會被‘賣’入永定侯府?永定侯爺的那個名聲可是京城裡人人都知道的。”聲音裡帶着幾分不屑。
又有另一個聲音帶着幾分不贊同說道:“背後說人長短是非,終究不好,況這還是在王府裡,你們還是別說了罷……”
話沒說完,已被剛纔那個聲音打斷:“怕什麼,這裡又無一個旁人,都是咱們素日裡交好的姐妹,”聲音反倒更拔高了幾分,“不過那位新傅夫人也真可憐,明明生得那般品貌,安心要找一門好親事,也不是找不下,只可惜卻被親人們給當作攀龍附鳳的工具給高價‘賣’了,誰知道還能活多久?”
這下不止尹謹言再站不住,就連尹敏言也有些掛不住臉子了,偏偏亭子裡的人還在說,“……說來柱國公府也真是不厚道,自家又不是沒有女兒,還好幾個呢,怎不說將自家的女兒嫁給永定侯去?還不是欺負新傅夫人無依無靠,無所倚仗罷了。”
“孔妹妹,我忽然有些不舒服,想回廳裡歇歇去,就不陪你逛園子了。”尹敏言忽然強笑着說道,只因她已聽出亭子裡有一個聲音是屬於她未來夫家兩姨表妹於家小姐的,之前她曾見過其兩次,聽得出她的聲音來。
果然她話音剛落,就聽得一個聲音道,“誒,對了,於妹妹,我記得你二表哥就定的是尹家的姑娘?”
尹敏言聞言,幾乎就要忍不住落荒而逃了,正要再說,尹謹言插言道:“二姐姐,你哪裡不舒服?要不我扶你回廳裡去?”又問尹慎言,“三姐姐,你要不要跟我和二姐姐一塊兒回廳裡去?”雖然經過前事,尹謹言心裡早已不待見尹敏言,但還是知道在外面時,自家人要抱成一團才能不被人笑話兒的,尹敏言若是不好了,她多多少少也會跟着受累,因此眼下最要緊的,便是跟她一道離開花園,省得與亭子裡那羣人遇上了,雙方都不痛快。
尹慎言倒是想留下來跟孔琉玥說說體己話兒的,但畢竟不好表現得脫羣讓她兩個生疑,只得道:“我也跟二姐姐四妹妹一塊兒回去!”說着向孔琉玥和韓青瑤福了一福,“孔姐姐,韓小姐,請恕我們姊妹失陪了。”方與尹謹言一左一右扶了“不舒服”的尹敏言,快速離開了園子。
孔琉玥和韓青瑤都沒想到事情會這般順利,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也不去亭子打擾她們的“恩人”了,反正兩個人的目的,只是尋個僻靜的地方說幾句體己話兒,因繞到方纔那座假山後,尋了個她們容易看見別人,別人不容易看見她們的角落,說起悄悄話兒來。
“前兒個你來信時還沒聽你說你今兒個會來,怎麼忽剌剌來了?敢是又想給我意外的驚喜不成?”孔琉玥因拉了韓青瑤的手笑問道。
韓青瑤道:“我也不知道,之前接到王府的帖子時,我奶奶是隻打算跟我二嬸來的,昨兒個卻忽然叫了我去,說今兒個要帶我來,讓我好生準備準備。”
孔琉玥聞言,促狹一笑,“不會又是你家柿子想見你,背地裡搗的鬼罷?”
韓青瑤臉上一紅,搖頭道:“之前他倒是真想這麼做的,考慮到我畢竟是待嫁之身,出門得太頻繁,是會被人說嘴的,因此打消了這個念頭。我問我奶奶,我奶奶說是晉王妃昨兒個使了人去與她說,讓她今兒個務必帶了我來,我奶奶不好推脫,而我又想着今兒個一定能見到你,所以纔來了的。”
孔琉玥蹙了蹙眉,“姐姐怎會特地使人去說與你奶奶,讓她務必帶你來?難道她知道我跟你交好,所以才這樣?”又覺得自己還沒有那麼大的面子。
韓青瑤笑道:“算了,我們不說這個了,時間寶貴,還是說點別的罷?”
孔琉玥點點頭,說起她身體的事來,“……我查了好些醫書,都說你這病得靠慢慢養,只要調養得當,還是很有希望受孕的,你不要有太大的壓力,反正離成親還有一年多,時間上是比較充足的!”
見她點頭,又說起熱地蔬菜的事來,“樑媽媽昨兒個從莊子上回來,說之前種下去的第二批種子已經發芽了,第一批的長勢也很好,估計到下個月,咱們就可以有最新鮮的蔬菜吃了。”
韓青瑤聞言,開玩笑道:“那我們豈不是很快就有銀子進賬了?你記得到時候別忘了我那一份兒啊。”
“不會忘記你的,財迷!”孔琉玥笑罵了一句,兩個人便相視笑了起來。
正待再說,珊瑚找了來,行禮後稟道:“又來了好些客人,王妃和老太夫人都說要給夫人介紹介紹,請夫人即刻回去廳裡。”
孔琉玥點點頭,只得與韓青瑤一道回了廳裡。
果見又已來了好些客人,將偌大的正廳擠得越發熱鬧了。
孔琉玥與韓青瑤暫時作別,各自去了各自祖母的身邊。
三夫人已經回來了,正殷勤的和二夫人一起,站在老太夫人身後捧茶捧果的,間或與來給老太夫人見禮的人回禮或是含笑打招呼,看見孔琉玥回來,先就笑道:“大嫂,大姐家的園子可還好罷?我記得我第一次來時,雖只是沿途看了一些,已經歎爲觀止,好在如今大了幾歲,已不比十六七歲時,看見什麼都覺得好玩,覺得別有一番意趣了,倒是覺得聽長輩們說說閒話兒,更來得清閒快活!”
這話可真是說得高明,既讚了晉王府的花園,又說了她第一次來時,可安分得很,不像孔琉玥現在,畢竟還年輕了一些,只知道去玩去逛,不知道跟在長輩身邊服侍……孔琉玥就暗自冷笑起來,連尹謹言都知道當着外人的面兒,自家人要抱成一團纔不會被人笑話兒,三夫人這樣,簡直已經可以說不識大體了!
她裝作沒聽懂的樣子,輕描淡寫說了一句:“大姐家的園子的確巧奪天工,果然不愧爲王爺府邸!”便含笑站到了老太夫人身後去。
如此一來,倒讓三夫人有了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甭管你的話是甜是苦,總像是進了棉花裡的感覺,奉承她她不喜形於色,擠兌她她也不怒形於色,只是輕飄飄的應了一句便算完事……三夫人忽然就覺得,遇上這樣的對手,實在是太過難纏,反倒有些襯得自己更像是那跳樑小醜了。她的笑容一下子就勉強了許多。
老太夫人卻暗暗點了點頭,就是要這樣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才最適合作他們百年世家的主母呢!
有穿大紅五彩遍地通袖襖的一位夫人領着女媳過來見禮,老太夫人點點頭算是回了禮,親自給孔琉玥介紹,“這是興安侯府的唐夫人。”又笑向唐夫人道,“這是我大孫媳孔氏。”
孔琉玥忙給唐夫人見了禮,又似未察覺到她們若有所思的目光一般,落落大方受了唐夫人女媳們的禮。
等到唐夫人一行離開之後,勇毅侯府、亦即三夫人的母親孫夫人領着兩個兒媳過來了。
老太夫人又給孔琉玥介紹:“這是勇毅侯府的孫夫人,你三弟妹的母親。”
孔琉玥忙見禮,口稱:“見過親家夫人。”
論輩分孔琉玥是晚輩,但要論身份,永定侯府是世襲侯府,勇毅侯府卻不是,孔琉玥的身份反倒較孫夫人更高,因此孫夫人只受了她半禮,便攜了她的手細細看了一回,方笑向老太夫人道:“這樣年輕漂亮,可讓我們家這些麻頭黃臉的怎麼辦啊!”
她身後的孫大奶奶孫二奶奶忙笑着湊趣:“是啊,明兒我們都別出門見人了!”
唐夫人又指着三夫人對孔琉玥笑道:“你弟妹先在家裡時,被我嬌縱慣了的,若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大夫人千萬多擔待一二。”
孔琉玥忙謙虛:“不敢,不敢!”
三夫人則笑着不依道:“娘,哪有您這樣埋汰自己女兒的?莫不是大嫂纔是您親生女兒不是?”
逗得衆人都笑了起來。
孫夫人之後,又有幾家公侯府的夫人過來給老太夫人見了禮,便到入席時間了。
席面擺在隔壁更大一座花廳裡,約莫有五十來席,每一席設一幾,几上設爐瓶三事,焚着御賜百合宮香,又有二三寸高的點綴着山石、佈滿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鮮花卉。桌上的各色舊窯小瓶裡,則都點綴着玉堂富貴等鮮花。
着統一裝束的丫鬟們在執事媳婦的指揮下,魚貫着上起菜來。
晉王妃已經又換過一身衣妝了,一身玉色亮緞襖子,下面是碧色暗花刺繡蝴蝶牡丹紋十二幅長裙,頭上則戴了頭首部位用鮮紅珊瑚雕成碩大牡丹花的玉步搖,顯得婀娜多姿,明豔過人。
瞧得大家都已坐定後,晉王妃先端了一杯酒笑道:“承蒙衆位不嫌棄,今兒個來捧場,本宮就先乾爲敬了!”說着仰頭飲盡杯中的酒。
衆人忙都起身七嘴八舌的應着,紛紛端了酒盅回答,又齊唱:“祝王妃娘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都飲盡了杯中的酒,才復又落座,拿起了筷子。
作爲孃家人,孔琉玥自是跟着老太夫人等人,坐了主賓席,因此跟着老太夫人一起,受了晉王妃敬的第一杯酒。
讓孔琉玥沒想到的是,晉王妃敬完她們這桌的酒後,卻忽然對她說道:“弟妹跟我一塊兒去敬酒,認識認識來賓們。”
話音剛落,孔琉玥就感覺到兩道目光直直射到了自己身上,她裝作不經意掃了一眼,見果然是來自太夫人和三夫人的,婆媳兩個的笑容都有些勉強,尤其三夫人,更是滿眼的豔羨和不忿。
她屈膝應了一聲:“是。”然後跟在晉王妃身後,去了下一桌。
這一桌坐的是秦王妃、秦王世子妃並輔國公夫人婆媳,亦即王乾的母親和妻子。
晉王妃先給衆人敬了酒,方笑指身側的孔琉玥道:“這是我大弟妹孔氏。”
孔琉玥就忙上前給衆人行了禮,又敬了一杯酒,還好那酒很淡,不算難喝。
秦王乃是先帝長子,因性格懦弱,生性只愛吟詩作畫,當年並不曾捲入奪嫡之爭中,故在今上登基之後,反倒受了厚待,是以秦王府與晉王府也算是素來交好。
兩王府既然素來交好,秦王妃與晉王妃關係也不差,這會兒見她親自介紹新弟媳,自然要捧場,不光當場拔下髻間的東珠簪子給了孔琉玥做見面禮,還命兒媳代替自己敬了孔琉玥一杯酒。
有秦王妃禮遇孔琉玥在前,輔國公夫人自然不甘落後,況她也是知道自家兒子向來跟傅城恆交好的,樂得給傅城恆錦上添花,也捋了腕間的鐲子給孔琉玥做見面禮,又命王乾的妻子給她敬了酒。
王乾的妻子二十來歲模樣,身材高挑,曲線玲瓏,烏黑的青絲綰了高髻,並排斜插了兩朵赤金鑲青金石珠花,不論是坐着還是站着時,背脊都挺得筆直,下巴則微翹,盼顧間自有一股尋常閨秀們沒有的驕傲和大氣,使得她在一屋子低眉順眼的女眷中如鶴立雞羣一般。
她給孔琉玥敬過酒,隨即便笑道:“前兒個還聽神萍提起嫂子,說可惜那天我未能一見,不想今兒個就見着了。”言談舉止間自有一股爽朗之氣。
孔琉玥幾乎是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暗想王乾是個跳脫的性子,這王夫人也是個爽朗的,只怕他們夫妻相處起來一定很有趣。
接下來,晉王妃又領着孔琉玥敬了好幾桌賓客的酒,也收了好些個見面禮,孔琉玥便覺得才喝下去的酒有些上頭了,暗自叫苦還有幾十桌,這樣一桌一桌的敬下去,也不知道她還能撐多久?
晉王妃似是看出了她的擔心,在去往下一桌的空隙間,輕聲說了一句:“只敬完這一桌,公卿世家就齊了,其他堂官家的女眷們都可以不必理會。”
孔琉玥聞言,方暗自鬆了一口氣。
最後一桌坐的卻是柱國公府的人,還有另外一名打扮得很華麗的中年貴婦和一名瞧着很秀美,打扮得也很得體的年輕婦人。孔琉玥認得後二者是之前老太夫人曾指她過的威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
說來柱國公府與威國公府素無交情,原是坐不到一塊兒的,然因平常與柱國公府交好的人家今兒個多沒收到帖子,不好不請自來,偏柱國公府又自詡公卿世家,高其他堂官們的女眷一等,不屑與她們坐到一起去,因此便落了單;而威國公府則因平常行事多不受人待見,暗地裡不屑至極,且又礙着太后和今上之間心照不宣的機鋒,所以公卿世家們的女眷也不願意跟她們坐一塊兒,於是到了最後,倒讓他們兩家湊到了一塊兒。
這兩家人湊到一塊兒後,一者因着跟大家相同的心情,一者則自詡乃太后孃家人,跟對方根本不是一個檔次上的,所以除過開場時寒暄了幾句之外,便再無別話。但彼此嘴上雖無他話,心裡卻有一個念頭是相同的,那就是覺得自己今兒個來晉王府,實實是被怠慢了,要知道她們一個乃晉王妃親弟妹的孃家人,一個乃太后的孃家人,算來晉王妃還得叫她一聲‘大表嫂’,本該比其他人都來得更尊貴纔是,結果卻處處被怠慢不說,連晉王妃敬酒,都是把她們這一桌放到最後的,因此心裡便都有些不痛快,待得晉王妃過來給她們敬酒時,臉上便也都帶了一些出來。
尹府的人還好,知道如今正是她們求着巴着晉王府和永定侯府的時候,心裡雖不痛快,只是笑容勉強了一些而已,其他倒還沒什麼。
威國公夫人可就沒那麼多顧忌也沒那麼能忍了,尤其是當她看到孔琉玥一身華貴,面色紅潤,一副氣色好得不得了的樣子後,便更是滿心不痛快了。在她看來,孔琉玥這會子穿的衣服戴的首飾乃至站的位子,原本都該是屬於她女兒的,可現在,她女兒做不成一品誥命夫人不說,竟連嫁永定侯府一個不能承爵、也沒有功名在身的小兒子都不能夠,還不都是眼前這個狐媚子給害的!
——渾然忘記了當初太后要將郭宜靜指給傅城恆時,她是怎樣不情願都是怎樣反對的。
因此當晉王妃給她敬完酒,輪到孔琉玥時,她雖然臉上帶着笑,說出口的話卻是挑釁意味十足:“以後見面的機會一定還很多,只不知道以後見了,我該稱呼你大夫人好呢,還是三奶奶好呢?”說着掩脣而笑,“不過,也不知道還沒有下次再見面的機會?”
這話委實說得太過,竟是將傅城恆那個大家都知道卻只敢在背後說說的名聲擺到了檯面上來說,以致晉王妃當場怒形於色,也顧不得她好歹是客人,更顧不得太后的面子了,沉下臉就要冷聲命人送客。
沒想到還未及開口,孔琉玥已適時拉了拉她的衣袖,並向她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隨即笑靨如花的向郭夫人說道:“郭夫人愛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我沒關係的!倒是郭夫人您,今兒個怎麼沒帶令千金來?令千金可是咱們京城所有閨秀的榜樣,人人都知道的大孝女,爲了孝順父母,連終身大事都可以不理會的,郭夫人怎不帶了她來,讓大家夥兒都跟她習學習學呢?”
話音剛落,有那坐得近的賓客已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來,被郭夫人狠狠一眼剜過去後,忙不迭低垂下了頭去,郭夫人這才轉向孔琉玥,咬牙說道:“你……”
“你”字後面的話還未及說出,旁邊威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劉氏已經站了起來,賠笑向晉王妃和孔琉玥道:“我娘今兒個有些喝多了,還請王妃娘娘和傅夫人恕罪。”又去扶郭夫人,“娘,您喝多了,還是坐下來喝碗湯,醒醒酒罷!”一面說,一面拼命朝郭夫人使眼色。
郭夫人這才意識到自己毛躁了,要知道太后可是每次見了面,都告誡他們平常要低調些的,若是讓太后知道她這樣在晉王妃的壽宴上生事,一定少不了一頓排頭吃,因順勢打了個趔趄,裝作真吃醉了的樣子,就着劉氏的手,復又坐了下去,算是將事情混了過去。
晉王妃這才面色稍緩的帶着孔琉玥轉身走了。
餘下郭夫人眼見她姑嫂二人走遠了,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沒好氣與劉氏道:“醒酒湯嗎?怎不與我盛好?一點子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劉氏忙唯唯諾諾盛了一碗湯遞與她,然後低垂下了頭去,順道掩去眼裡一閃而過的嘲弄,哼,已經成爲全京城的大笑柄了,竟然還有臉出來到處晃,有這樣的母親,活該她女兒嫁不出去!
晉王妃敬完酒後,只覺心頭突突跳得慌,有些個支撐不住,因命丫鬟金珠送孔琉玥回席上去,她自己則扶了玉珠回房更衣去。
孔琉玥扶着金珠回到席上,二夫人見了,忙盛了一碗酸筍雞皮湯遞與她,“大嫂且喝點湯解解酒。”
“有勞二弟妹!”孔琉玥接過湯喝了兩口,心裡總算好受了些,下意識朝韓青瑤坐的那一席看去,卻見她竟不知何時離了席,倒是韓老夫人和韓二夫人還在,因暗忖道,方纔還見她在,這會子卻不在了,敢是去淨房了不成?
念頭閃過,老太夫人已親自舉筷夾了一塊酸溜魚片放到孔琉玥面前的小碟裡,笑道:“才還沒來得及吃東西,就被王妃娘娘叫去敬酒了,快吃一點,壓壓酒意。”
孔琉玥的確有些酒意上涌,忙道了謝,低頭斯文的吃了起來。
一時散了席,有王府的長史夫人並執事們來請大家去園子裡看戲,於是大家又說笑着往園子裡而去。
玉珠去而復返,請了孔琉玥去一旁小聲說道:“王妃娘娘說夫人之前喝了不少,只怕有些上頭,讓奴婢來帶夫人去整理一番。”
孔琉玥原便不想去看戲,因順勢說道:“我的確有些頭暈,如此就有勞姑娘帶路了。”
玉珠笑笑,與珊瑚一道虛扶了她,往與花園相反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還不時與孔琉玥介紹介紹沿途的景緻。
一行三人且走且停,最後繞過一座粉牆,又走過粉牆前的三間小廳,纔在一座五大間的正房前停了下來。
有丫鬟接了出來,行禮後笑道:“王妃娘娘才還念怎麼還沒到呢!”上前幾步挑起簾子,讓了孔琉玥進去。
孔琉玥方知這院子就是晉王妃的住處了。
晉王妃身爲王妃之尊,其住處乃何等富麗堂皇自是不必細說,孔琉玥是一點也不覺得意外。讓她比較意外的是,屋裡除了晉王妃之外,還有兩個容貌很是出挑,梳婦人頭,或戴赤金步搖或戴玳瑁頭面的年輕女子,看見她進來,便雙雙笑着上前行禮,口稱:“見過大夫人。”又笑向晉王妃道,“婢妾們向來覺得姐姐已經是少見的美人兒了,倒是沒想到,大夫人竟更美!”
二人竟是晉王的妾室!
孔琉玥愕然,她原本以爲,以晉王和晉王妃之間青梅竹馬的情誼,以晉王對晉王妃的在乎程度來看,他是一定不會收妾室的,卻沒想到,他竟也是有妾室的!
一時間,她心裡不由有些亂,晉王妃自小跟晉王青梅竹馬,自然是很愛晉王的,她竟也能容忍晉王有別的女人?還有傅城恆,那般尊敬愛重晉王妃這個姐姐,竟也能容忍晉王這樣對不起她?還是他們都認爲男人有通房姨娘是很正常的,只要他們的心是在正室身上?答案很顯然,是的。
她忽然就覺得,自己認爲跟傅城恆很可能會有的光明未來,也不再光明瞭……
胡思亂想間,耳朵裡傳來晉王妃的聲音:“……折騰了這半天,累了罷?且梳洗梳洗去,等梳洗完了,我們再自在說話兒。”
孔琉玥忙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是。”跟着玉珠,與珊瑚一道去了東廂房的淨房。
等到梳洗回來,屋裡已不見方纔那兩名女子了,晉王妃招呼孔琉玥坐下,又命人給她端了杏仁茶來後,方問道:“之前給你介紹的那些人,你可都記住了?”
孔琉玥想了想,點頭道:“大概記住了。”
晉王妃就滿意的點了點頭,遞給她一張大紅灑金帖子,“這些都是剛纔我給你介紹過人家的名單,”指着最上面幾行字道,“這幾家身份都很顯赫,互相走動時,需打扮得莊重一些;這幾家則是通家之好,以隨和親切爲主;這些人家就只要不失禮儀即可,平常有什麼紅白喜事,得閒呢就去,不得閒呢,只讓回事處的人備了禮物送去即可……至於其他堂官們家裡,無特別的事,就不必去了,沒的白累了自己。……這其中又以輔國公府爲最,王乾那小子與煦之的關係你也是知道的;至於煦之的另一個好友慶王世子,也是素來跟我們都交好的,我聽說你跟韓大小姐很投緣?我見那韓大小姐也是個知進退的,以後倒是可以常來常往。”
“這些原本都該由祖母告訴你的……”晉王妃說着,眼裡閃過一抹黯淡,“但你也知道,祖母她老人家……並不僅僅是我們的祖母,也是別人的祖母,我還是親自告訴你一遍放心些。”
“姐姐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記在心裡的。”孔琉玥鄭重的點了點頭,只因她知道這就是傅家的社交圈子了,她既然已是永定侯夫人,接手主持永定侯府中饋便是遲早的事,這些東西,自然是越早接觸到越好。
晉王妃又說起威國公府來,“……那家人在京城是以沒臉沒皮出了名的,跟宮裡那一位一個樣兒,你今兒個就表現得很好,下次若再遇到類似的情況,只管駁回去,不必有顧忌,小小一個威國公府,我和煦之還不放在眼裡!”
忿忿說完,又有些擔心,“你不會將她那番混賬話兒,放在心上罷?”之前發生在花園裡的事,她其實已經知道了,今兒個她頭一次以永定侯夫人的身份出現在大衆眼前,會迎來旁人什麼樣的目光和明裡暗裡的說嘴,她也有所預料,之所以一直沒有干涉,就是想考驗考驗她,看她能承受到什麼地步。
孔琉玥忙笑道:“姐姐都說了她那是混賬話兒,我又豈會放在心上?”
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問道,“對了姐姐,我之前跟韓小姐說話時,聽她說是您使人去伏威將軍府,讓韓老夫人務必帶了她來的,卻不知是什麼緣故?”之前韓青瑤忽然離了席,等到散席時都沒有回來,會不會與此有關?
晉王妃見問,抿嘴笑了笑,方壓低了聲音說道:“我也不瞞你,是有一個人想見她,讓我一定要請了她來。”
“世子他怎麼……”孔琉玥聞言,不由得驚呼,這趙天朗也太膽大了罷,就算他已經跟韓青瑤定了親,讓人知道他們私下裡見面,也是要遭人非議的,上次瑤瑤是做的男裝打扮也還罷了,這次可是做的女裝打扮,他是男人倒還沒關係,瑤瑤可是女人,偏偏這個該死的時代又對女人特別苛刻,他是想害死她不成?!
晉王妃已經笑出了聲來,“誰跟你說是天朗那小子想見韓小姐,所以託的我?他肯定是想見的,不過,他可請不動我。算了,實話告訴你罷,是皇后娘娘想見她!”
“皇后娘娘?”孔琉玥再次驚呼,皇后娘娘爲什麼會忽然想見韓青瑤?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問,晉王妃笑盈盈的爲她解惑道:“天朗呢,自小在宮裡長大,跟皇上和你姐夫雖不是親生,卻勝過親生,皇上又比天朗年長十歲有餘,也可以說皇上皇后是把天朗當作自己的兒子一樣來疼的,如今兒子要娶媳婦了,作婆婆的自然要先見見未來的媳婦,才能放得下這顆心不是?”別說皇上皇后,就是晉王和她,也跟他們是差不多的心態,很有一種兒子長大了,要娶媳婦了的欣慰和患得患失。
孔琉玥聞言,方鬆了一口氣,這樣看來,皇后是不會爲難韓青瑤的,那她就可以放心了。
姑嫂兩個又說了幾句閒話,就有丫鬟進來稟道:“世子爺和郡主聽說永定侯夫人在王妃娘娘處,特來請安。大表姑娘和三表少爺也一塊兒過來了,說是要單獨給娘娘磕頭拜壽!”
晉王妃一張臉立刻笑開了花,“快請,快請!”
片刻,便見一個約莫十來歲,穿重蓮紫刻絲團紋衣衫的少年,與傅鎔手挽手走了進來,在他們之後,則是初華是與另一個五六歲,梳螺髻,戴赤金盤螭項圈的小姑娘,倆小姑娘也是手挽着手,一副親熱得不得了的樣子。
孔琉玥看在眼裡,便知道這少年和小姑娘定是晉王妃的一雙兒女趙允睿和趙闌珊了。
讓她比較意外的是,在他們之後,還有另兩個跟趙闌珊差不多年紀、跟趙允睿長得有五六分相似的小男孩兒,她不由暗忖,這兩個孩子是誰啊?
她正發怔,孩子們已上前在給晉王妃見禮了,叫母妃的叫母妃,叫姑母的叫姑母,一時間熱鬧得不得了。
等到給晉王妃見過禮後,初華和傅鎔又單獨上前給她行了大禮,口稱:“祝姑母歲寒鬆晚翠,春暖蕙先芳!”
喜得晉王妃一手拉了一個起來,笑道:“誰教你們這樣句子的?”又問孔琉玥,“他們表姐弟難得聚在一塊兒,讓他們姐弟留下來住幾日可好?”
孔琉玥微汗,晉王妃又不是不知道她對幾個孩子的事根本就沒有發言權,問她有什麼用?因委婉的說道,“祖母那裡一向熱鬧慣了的,怕她老人家一時間適應不了,不如先問過祖母的意思?”
晉王妃顯然已經想到了這一點,跟傅城恆生得一模一樣的鳳眼裡閃過一抹尷尬,隨即笑道:“也是,祖母她老人家素來喜歡熱鬧,還得問問她的意思纔是。”又命趙允睿和趙闌珊,“還不過來見過你們大舅母?”
兄妹二人便忙上前,對着孔琉玥拜了下去,口稱:“外甥允睿(外甥女闌珊)見過大舅母!”
孔琉玥忙滿臉是笑的拉了他們起來,賞了趙允睿一塊翡翠玉佩,趙闌珊則是一串碧璽手串做見面禮。
兄妹二人忙謝了大舅母的賞,趙闌珊卻沒及時退到晉王妃身邊去,而是偏着頭問孔琉玥道:“大舅母,上次您給哥哥和我做的娃娃還有嗎?宮裡幾位姐姐見了都說好,都爭着要呢!還有那個雙皮奶和蛋撻,我吃了一次就忘不掉!”
孔琉玥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宮裡幾位姐姐’是今上的女兒們,忙笑道:“我回去就讓人做,過幾日就讓人給你送來可好?”
趙闌珊就笑眯眯的應了,又道了謝,方退回到晉王妃身邊去。晉王妃因點着她的額頭笑罵道:“你大舅母第一次來咱們家,你不說好生儘儘地主之誼,反倒問起你大舅母要東西來,成何體統?”語言間帶着放縱的親暱,顯然對這惟一的女兒是極盡寵愛之能事的。
說完之後,晉王妃也不等她回答,又笑命那兩個孔琉玥不認得的小男孩兒道:“你們兩個,也過來見見你們大舅母罷!”
兩個小男孩兒便稍顯侷促的也上前給孔琉玥見了禮,口稱:“外甥允修(允信)見過大舅母!”
孔琉玥彼時方反應過來,原來這兩個孩子竟是晉王的庶子,心情複雜之餘,各賞了兩人一塊翡翠玉牌,——幸好出門時就想着可能會遇到類似的情況,所以小玩意兒帶得足夠多。
孩子們見完禮正要退出去,孔琉玥忽然想起不見潔華,因忙問初華道:“初姐兒,怎不見潔姐兒?她沒跟你們一塊兒嗎?”剛在王府二門外下了車,便有媳婦子奉命接了孩子們去與趙允睿等人回合,可這會子卻獨不見潔華,想到她那怯弱的性子,孔琉玥不由擔心,不會是出了什麼事罷?
初華眼裡飛快閃過一抹不耐,“她跟二妹妹三妹妹在一起!”說着挽了趙闌珊往外走。
趙允睿忙打圓場道:“大舅母放心,幾位表弟表妹都在一塊兒,有嬤嬤們跟着,不會有事兒的。”然後領着男孩兒們跟着退了出去。
這裡晉王妃不由也有些尷尬,見孔琉玥面色如常,一副並沒有把初華態度放在心上的樣子,方心下稍寬。她不知道的是,孔琉玥正沉浸在晉王不但有妾室,竟還有庶子的打擊中裡,根本就顧不得去想別的事了。
再說初華一羣人到得外面,趙允睿見兩個庶弟都只是遠遠跟着,因壓低了聲音說初華道:“我瞧着大舅母很和善的樣子,你幹嘛跟她過不去?”據他看來,這位新大舅母可比先頭那一位強多了,也不知道表妹在彆扭個什麼勁兒,就算不能跟她相處得真親如母女,至少也可以把關係經營得好點,讓舅舅也開心,太外婆也開心,他們自己日子也更好過一些,皆大歡喜嘛!
趙闌珊也道:“我也覺得新大舅母很和善的樣子啊,長得又漂亮,表姐你爲什麼不喜歡她呢?”
初華被他兄妹二人說得一陣煩躁,片刻方擠出一句:“我就是見不得她那副假惺惺的樣子!”既然要討好他們姐弟幾個,就該一視同仁啊,幹嘛只關心潔華一個,豈不知她和傅鎔身份比潔華更尊貴?不來討好他們姐弟,卻去討好潔華,真是沒腦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