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禮部來宣旨,冊封永定侯夫人孔琉玥爲一品誥命夫人,傅家衆人在老太夫人的帶領下,在中門跪下行禮。
孔琉玥謝了恩,然後落落大方的雙手接過了紅色封皮封底、上面寫着《冊封永定侯傅城恆之嫡妻浩命》字樣的封冊。
接了封冊,孔琉玥回到屋裡換了禮服戴了禮冠,跟着老太夫人一起將封冊請入宗祠,衆人上香祭拜,然後送與禮部封存。
整個永定侯府都因此而喜氣詳洋的,傅家衆人也都來給孔琉玥道喜。孔琉玥卻先給老太夫人和太夫人都行過禮後,才端坐到椅子上,受了二夫人三夫人和一衆小輩,並下人們的禮。
三夫人看着椅子上華貴端莊的孔琉玥,心裡禁不住酸澀難當,她一個小庶女,憑什麼得到一品夫人的奉誥,就算要得,也該是她這個勇毅侯府的嫡長女得啊,她也不看看自己配是不配!哼,得了又怎麼樣,也要看自己有沒有那個福分來享受這份尊榮,又能享受多久!
面上卻一點不表露出來,而是笑容滿臉的走上前,說道:“這樣大喜事,大嫂可一定要好好做個東道,讓我們大家都樂和一日。”
老太夫人聞言,因笑道:“既想吃你大嫂的東道,就該先把賀禮拿出來纔是啊!”
三夫人笑道:“這個我倒是早已準備下了。”吩咐丫鬟春雀,“回去把我那副七寶紫綃帳取了來。”
春雀忙答應着去了。
她這一表態,太夫人和二夫人也不好不表態了,太夫人還好,原是長輩,因只順勢捋了腕上的碧玉鑲南珠手鐲戴到孔琉玥手上,便算是將面子圓了過去,二夫人卻只得也打發了丫鬟回去取賀禮。
因二夫人的住所離樂安居近些,故二夫人的丫鬟雖後回去,倒先捧了賀禮回來,卻是一顆鴿子蛋大小的藍寶石,只怕已經是二夫人所能拿得出手的極限。
孔琉玥不由有些過意不去,二房在府裡的日子過得艱難,她亦是有所耳聞的。雖說二爺掌管着府裡的庶務,卻也並不曾像尹三老爺那樣,剋扣官中的財物以自肥;而且夾在傅城恆和傅旭恆這精明的一兄一弟之間,他估計也沒那個膽量,他們夫婦又還有三個孩子要養……要不,她事後回禮時,給二夫人回重一些?
思忖間,三夫人的丫鬟也捧着賀禮回來了。
三夫人接過,面帶得色的當着衆人的面打開,然後很滿意的從衆人眼中看到了驚羨之色。
那是一籠握在手裡不過盈盈一把,打開後卻足有七尺見方的帳子,輕薄疏透,猶如浮着一層淡淡的紫氣,帳腳則綴着金銀、珠玉、水晶、琥珀等物,華麗得簡直要晃花人的眼。
三夫人在一旁笑吟吟的介紹:“此帳子名爲‘七寶紫綃帳’,瞧着雖輕薄疏透,卻冬日風不能入,盛夏則清涼自至……”
一邊介紹,一邊還拿意味深長的眼神看孔琉玥,試圖從她臉上也看到驚羨之色,卻見她依然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就像她手裡拿的並非是一籠價值連城的帳子,而只不過是一籠再普通不過的帳子一般……一下子就覺得意興闌珊又有些後悔起來,她早就應該想到這個小庶女能見過什麼好東西,便是拿了再好的東西擺在她面前,估計她也說不出個好歹來,她可真是虧大發了!
孔琉玥雖然不能悉數猜到三夫人此時心中所想,卻也能猜中個五六分,不由暗自好笑,遇上她這個不“識貨”的,三夫人只能自認倒黴了。
一直到大家都送畢了賀禮後,老太夫人才笑呵呵的命人將她送給孔琉玥的禮物拿了出來。
丫鬟領命將禮物捧出來,衆人無不豔羨,卻是一顆高約一尺的珊瑚樹並一對福宇寶石石榴玉枕。
太夫人和三夫人看在眼裡,目光都變得深沉起來。這兩樣東西,可都是太夫人壓箱底兒的寶貝,之前她們婆媳只是在家裡有大宴時,說要借了去擺擺都未能借到手的,如今卻直接給了孔氏,給了大房……
於是大家又笑鬧着商量起讓孔琉玥作東道的事來。
孔琉玥因款款站起來道:“我初來乍到,對府裡的規矩和大家的愛好都不甚瞭解,少不得只能麻煩三弟妹幫着料理了。”又笑問三夫人,“也不知道大概要花多少銀子?一百兩夠不夠?”
竟敢使喚勞動起她來!三夫人心中暗恨,面上卻滿滿都是笑:“咱們才得幾個人?便是擺上幾桌酒,在家裡唱堂會也儘夠了,大嫂真是好大的手筆,不愧爲是國公府出來的!”整個侯府乃至整個京城誰不知道你只得四十八嫁妝,而且柱國公府還不是你正經孃家,誰知道那四十八擡嫁妝值幾個錢,在這裡擺什麼闊?
孔琉玥裝作聽不懂她話裡的暗諷之意,一臉謙遜的道:“我什麼都不懂,什麼也不會,以後還要麻煩三弟妹多指導指導纔是!”
正說着,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回老太夫人,王妃娘娘來了!”
“哦?”老太夫人聞言,越發喜悅,忙領着衆人接了出去。
遠遠的果然看見晉王妃被一大羣人簇擁着,煊煊赫赫的走了過來。
衆人忙跪下行禮。
早飛跑過幾個丫鬟來,扶起了老太夫人。
晉王妃隨即也走了過來,虛扶着老太夫人的手笑嗔道:“不是早就說過很多次,隨便讓誰出來接我便是了,您老人家又親自來接,下次若再如此,我可就不回來了啊!”
她今天穿了件大紅五彩鸞鳳遍地蓮的對襟褙子,下面是蜜合色流雲百福蜀錦裙,髮髻婉然如同飛燕翔來,頂上綰着一支鎏金點翠朝鳳釵,邊上是一溜赤金含珠小鳳簪,後頭還有個寶石金蝶壓鬢,手上則戴着寶石鐲子,真真是五光十色,華貴逼人,一下子就襯得其他人黯然失色起來。
大家一起進到屋裡落了座,當然,夠格坐的也就只晉王妃和老太夫人而已,連太夫人都只能坐在下首的太師椅上作陪。
有丫鬟上了茶來,三夫人忙搶上前接過,笑吟吟的端了一杯遞給晉王妃:“大姐,請喝茶!”
晉王妃笑笑:“辛苦三弟妹了!”接過茶淺啜了一口,卻並不正眼看三夫人。
當着滿屋子的人,三夫人面上有些掛不住,但還是強笑着又分別給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奉了茶,才退到了太夫人身後去站着。
晉王妃於是說起孔琉玥封誥的事情來,就商量老太夫人,“……當初皇后娘娘可是賞了東西的,如今封誥也下來了,名正言順,也是時候該進宮去給皇后娘娘謝個恩了。整好我後日有事進宮去,我就想着,到時候順道過來接了弟妹一塊兒去,您看可好?”
話音剛落,下首太夫人的面色便從剛纔的有些難看,瞬間變得鐵青起來。
原來依照各公侯府的慣例,除過有大節氣,譬如萬聖節或是過年之外,平常其他時候能進宮的,大多都是各府有誥命在身且又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
而永定侯府則因傅城恆襲爵之後便爲老侯爺守孝,一直未再娶新妻,所以主持中饋的責任,便落到了三夫人頭上;偏生三夫人身上只得一個五品孺人的誥命,不夠格進宮去,於是每次需要進宮之時,都是由已經孀居了的太夫人去的。
如今孔琉玥過了門,且禮部也已經封誥過她了,照理這些事體,以後都該由她出面了,但在那之前,還得由太夫人最後帶着她進宮去一次,算是認認門。
可是現在聽晉王妃的口氣,竟是打算直接剝奪了太夫人這項權利,由自己親自代勞,饒是她在認親當日便已略略提及此事,太夫人依然接受不了,她原來還以爲晉王妃是說着頑的,只是想當着府裡衆親眷的面落落她的顏面而已,因此雖暗暗惱怒,卻並未放在心上,壓根兒沒想到,她竟是來真的!
一想到事情一旦傳開,京城所有人都將知道她這個所謂的母親在晉王妃眼裡根本不名一文,在孔氏這個新婦眼裡她這個婆婆也不過只是擺設,太夫人就沒辦法讓自己不生氣!
然而晉王妃卻像是沒看見她的臉色有多難看一般,依然笑眯眯的在與老太夫人說着話兒,“……前兒個進宮時,皇后娘娘還問起您老人家身體可好不好呢,又問我您對新孫媳婦滿意不滿意?我就將弟妹的品貌形容了一番,皇后娘娘聽了,喜歡得不得了,說等不及要見弟妹了呢!”
又笑着看向一旁的孔琉玥問道:“這幾日可還習慣?家裡的丫頭婆子也還聽使喚?你要記得,你是御封的永定侯夫人,這府裡除了老太夫人和侯爺以外,就數你最大,若是她們膽敢不聽使喚,就該拿出你應有的氣勢來,明白嗎?”
孔琉玥微汗,晉王妃是出嫁了的姑奶奶,身份又高,自然是想說什麼便說什麼,根本不需要顧忌。可她不行啊,再怎麼說,太夫人也是她名義上的婆婆,她若是想爲難她,還是有的是由頭的,這還是明面兒上的,若是她再指使三夫人及手下人暗地裡給她使使絆子什麼的……不過想歸想,孔琉玥的立場還是始終跟晉王妃一致的,“多謝姐姐關心,弟媳還習慣,府裡的人也聽使喚。”
晉王妃就滿意的點了點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穿這身衣服還不錯,不過這髮式就顯得有些不夠莊重了。這樣,我明兒打發一個平常專門給我梳頭的婆子過來,你讓你身邊的梳頭丫鬟跟着學着點,以後也用得上。”
梳頭可是一門學問,尤其是命婦進宮要梳的髮髻,手法繁複不說,什麼場合該梳什麼樣的頭,也是有一定定製的,絕非等閒人就能梳好的,孔琉玥以前也曾聽藍琴無意說起來,因此聞得晉王妃這麼說,忙不迭屈膝道了謝:“多謝姐姐厚愛!”
晉王妃又笑着喝了一口茶,“對了,還忘了把我送你的賀禮拿出來了。”
命丫鬟們,“把本宮送給舅夫人的賀禮擡上來!”
丫鬟們忙答應一聲,去了幾個,好一會兒方擡着賀禮進來了。
卻是一枝高約三尺有餘,通體紅色,紋帶如雲,底座爲蓮花寶座,一共九枝燈頭的瑪瑙燈樹。那燈樹呈半透明狀,並無半點裂紋砂心或是其他雜質,一望便知價值連城。
“這是前次安南國歲貢時進貢來的,皇上賞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又賞了我,如今我把它送給你,你可得收好了,別辜負了我的一片心!”晉王妃一邊說着,一邊接過丫鬟遞上的蠟燭,親自將其一一放到那九個燈頭上,彼時雖是白日,屋內卻瞬間流光溢彩起來,簡直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球。
孔琉玥終於找到嫁給傅城恆的第二個好處了,那就是時常能得到一些旁人一輩子別說擁有,甚至連見都可能沒見過的價值連城的寶貝,譬如之前三夫人送的那副七寶紫綃帳,譬如之前老太夫人給是那棵珊瑚樹,再譬如現在晉王妃賞的這棵瑪瑙等樹……這還只是一天之內呢,要是長此以往,她豈不是真的要發達了?
“我雖然沒有很多很多的愛,但至少我已經有很多很多的錢了!”她一邊自嘲的暗想着,一邊屈膝給晉王妃道了謝。
送走晉王妃,又忙乎了大半日,孔琉玥終於得以回房,將那只是看着好看,實則其重無比的華服給換了下來。
她剛躺到軟榻上,打算休息一會兒,瓔珞急匆匆走了進來,屈膝行禮後低聲道:“夫人,老太太得知夫人冊封了一品誥命夫人,使何媽媽送禮物來了。”
尹府竟然這麼快就得到她冊封誥命的消息了,難道是一直派人在外面守着不成?孔琉玥思忖着,緩緩坐了起來,“請進來罷!”心裡卻又忍不住納罕,這樣賣好的時刻,尹老太太不說自己親自上陣,至少也該使個尹府的主子來方顯誠意啊,要知道如今是他們有求與她,如何竟只使了個管事媽媽來?
瓔珞答應着去了,這裡孔琉玥又使人去叫了粱媽媽來。何媽媽跟樑媽媽一樣,都是尹老太太跟前兒得用的管事媽媽,兩人曾共事過十幾年,可以說由樑媽媽在一旁幫着她接待何媽媽,是再合適不過了。
樑媽媽前腳剛到,瓔珞後腳便領着穿牙黃色比甲,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何媽媽進來了。
恭恭敬敬的行過禮後,剛擡起頭來,何媽媽便立刻被榻前紅漆雕花掛屏上,還沒來得及收起的一品夫人誥命禮服吸去了目光。新的彩冠華服放在一起是異常的高貴漂亮,不比尹老太太的不論是顏色還是款式,都已經顯得有些陳舊,她頓時不自覺的更加恭謹了,“給孔姑奶奶道喜了,老太太特意讓奴婢將賀禮送來!老太太還讓奴婢回與姑奶奶,說本來該使太太奶奶們來的,但因近來天氣變化,太太奶奶們都或多或少感染了時疫,怕上門來過了病氣與姑奶奶,所以才使了奴婢來,還請姑奶奶見諒!”說着遞上禮物單子。
一旁白書忙雙手接了,遞給孔琉玥。
孔琉玥大致掃了一遍,心思卻更多的停留在了何媽媽剛纔那番話上:天氣變化?‘都’或多或少感染了時疫?這也太巧了罷!
她正想說幾句話來表達一下自己的關心,火石電光中,她忽然想到,難道是尹三太太已經找過了尹老太太,所以才把相關人員都給氣病了?
念頭閃過,她聽見自己有些焦急的聲音,“都有哪些人病了?可嚴重不嚴重?請了太醫瞧過了嗎?”
何媽媽忙賠笑道:“只老太太和二太太並大奶奶病了,已經請太醫瞧過了,說是並不大礙,只需靜養幾日便可恢復了。其他人都還好。”
孔琉玥點點頭:“那我就可以放心了。”吩咐樑媽媽,“帶了何媽媽下去吃茶,另外,再把前兒個老太夫人賞的那兩支人蔘和半斤血燕找出來,讓何媽媽帶回去。”一面朝她不着痕跡眨了下眼睛。
樑媽媽會過意來,笑向何媽媽道:“有日子不見老姐姐了,我這心裡可是記掛得緊,好容易今兒個見了,可是說什麼也要與您好好敘敘!”不由分說挽了她的手往外走去。
孔琉玥見狀,又在後面補充道:“留何媽媽吃了飯再走。瓔珞,去小廚房說一聲,中午給你乾孃添幾個菜,找你白書姐姐關銀子去。”
“是,夫人。”瓔珞脆生生應了,上前挽了何媽媽另一隻手,跟樑媽媽一起拉着她往外走。
何媽媽卻掙脫了她母女二人的手,折回來又對孔琉玥賠笑道:“回姑奶奶,老太太還有一句話讓奴婢帶給姑奶奶,說如今姑奶奶既已封了誥命,想必不日便要進宮去謝恩,老太太的意思,想讓姑奶奶進宮時,給咱們家婕妤娘娘帶句話,就說‘家裡一切安好,請娘娘不必掛心!’”
讓她帶話是假,趁機在皇后面前提及尹納言,爲她說幾句好話,讓皇后以後多照拂照拂她是真罷?孔琉玥未置可否,只是淡笑道:“當今皇上隆恩浩蕩,貼體萬人之心,不是年前才下了旨意,准許椒房眷屬每逢二六之期,入宮請候看視的嗎?想來婕妤娘娘平常也是多有機會見到老太太和大太太的,又豈會不知道府裡衆人安好不安好?若是真要帶話兒,最好還是帶幾句要緊點子的好!”意思就是,只是帶這樣報平安的話,顯得有些多餘。
何媽媽聞言,不由有些急了,孔姑奶奶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不想幫這個忙嗎?但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讓她改變心意,只得強笑着道:“姑奶奶這話兒卻也有理,且容奴婢回府後問過老太太和大太太的意思後,再來稟告姑奶奶。”說着急急忙忙便要行禮告辭。
樑媽媽在一旁笑着插言道:“我說老姐姐,說話間就該到飯時了,你這樣急急的趕回去,領了老太太和大太太的意思後再急急趕回來,哪裡還有時間用飯?便是老太太知道了你是餓着肚子辦差,也會認爲這是你應當應分的。且留下來吃了再走罷,耽擱不了多少時間的。”命瓔珞,“攙了你何媽媽!我與你何媽媽一起伺候老太太二十年,平常最是要好的,今兒個我可得好生做做東道纔是。”
何媽媽還待推辭,哪裡架得過她母女兩個的力氣?何況樑媽媽的話也的確說在了她的心坎兒上,也就半推半就的跟着她們去了。
送走何媽媽之後,樑媽媽第一時間過來回話兒,“……老太太和二太太並非是感染了時疫,而是被三太太日前提前要分家一事給氣的。至於大奶奶,倒是真個生病了,好像是……夫人回門的當夜,大爺跟大奶奶吵了幾句,然後大爺一氣之下搬到了外書房去睡,大奶奶氣急攻心,便病倒了。如今府里正亂作一團呢!”
果然是尹三太太已經出手了!孔琉玥明知故問,“那老太太可同意了嗎?”
樑媽媽滿臉的納罕,“說起來此番可真真是奇了,先前無論三太太怎麼鬧,老太太都不曾鬆口,此番卻在三太太一提出此事後,便點頭同意了,還說憐惜三少爺四少爺兩個孫子,打算多分一些產業給三房。不止老太太同意了,連大老爺和大太太也都沒有異議,大老爺還提出,三老爺只是個舉人,沒有官職在身,自然也就沒有俸祿,三房分出去之後,家裡也沒有個進項,只能坐吃山空,只怕過不上幾年,日子就會艱難起來,打算就在近日,爲三老爺謀個有實際好處的缺呢。”
“只是這樣一來,府裡的庶務便暫時沒人掌管了,大老爺因提出讓二老爺致仕,待過上兩三年,二爺再大一些後,再重新出仕。但只二太太如何願意?在老太太跟前兒不是哭便是鬧的,鬧得沸反盈天,依然改變不了情勢,於是一氣之下,也提出要分出去單過。這下老太太不願意了,哭着罵二老爺不孝,自己又氣病了,指明誰都不要,只要二老爺在牀前侍疾。二太太知道後,惟恐二老爺被老太太說動,真個致仕回家,於是自己也‘病’了,躺在牀上水米不進,只說二老爺若真致仕回家,她便不活了,鬧得二老爺是焦頭爛額,府裡其他人則是人人自危!”
一席話,說得孔琉玥暗自冷笑起來,作爲尹鵑的親生母親和大哥,當初決定昧下她的財產時,尹老太太和尹大老爺可曾有想過會有今天?當初讓她明明被昧了銀子,卻還得感激他們給她置辦了那般‘豐厚’的嫁妝時,他們可又曾想過,自己也可能會遇上這樣“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時候?什麼憐惜兩個孫子,打算多分一些產業給三房;什麼擔心尹三老爺沒個官職在身,不能養家餬口,打算就在近日爲他謀個實缺……也不過是跟當日她討要樑媽媽等人的身契時一樣,是出於無奈,是出於怕他們的醜行被公諸於世,而不得不爲之罷了,卻偏還要把話說得那麼好聽,真是有夠虛僞的!
“……她真個是這麼說的?”
聽何媽媽轉述完孔琉玥的話,原本面色蠟黃躺在牀上的尹老太太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起來,一邊將羅漢牀拍得“啪啪”作響,一邊大罵道:“忘了本的小娼婦!不過才嫁進永定侯府幾天,就忘記自己是怎麼長到這麼大,又是怎麼嫁進去的了,枉我當初還出體己銀子給她添妝,枉我還將她養在身邊十年,連親孫女兒們尚且要靠後!早知道會養出這麼一個白眼兒狼來,當初她剛來病得要死要活時,我就該任她病死了的!”
連何媽媽尚且聽得出孔琉玥那番話不過是推脫之辭,何況尹老太太?她原本還以爲這樣雙贏的事,孔琉玥一定會很樂意去辦,畢竟她可是永定侯府如今三位少夫人裡,出身最差的一個,連身爲庶子媳婦的二夫人出身都比她強,若是尹納言能得到皇后娘娘的提攜寵獲聖寵,她說起來也會很有面子,她在永定侯府的地位,也會無形中跟着擡高許多。
卻沒想到,她竟過完河便拆起橋來,不願通過晉王妃讓皇后提攜尹納言了,叫尹老太太如何能不氣?
她一邊喘着粗氣,一邊又罵道:“小蹄子,真以爲自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真以爲我就治不了你了?別忘了,你那兩個陪嫁莊子,還掌握在我的人手裡,看我明兒怎麼治你,咳咳咳……”話沒說完,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唬得何媽媽與翡翠玳瑁等人忙上前撫胸的撫胸,順氣的順氣,端水的斷水,折騰了好一會兒,方漸漸平靜起來。
何媽媽因小聲勸道:“老太太,您是咱們家的主心骨,您可一定要保重身體啊,幾位老爺太太和大爺大奶奶可還等着您看顧呢,您可不能有事兒。”
尹老太太咳得有氣無力,片刻方喘息着道:“是啊,我可不能有事,這個家還要靠我來支撐呢!”說畢又罵霍氏,“……平時看着倒還健壯,一到關鍵時刻,就嬌弱起來,只顧着自己躲懶受用,進門都快一年了,連個蛋都生不出來,還有臉跟淮哥兒拌嘴,真是一無是處!”
尹大太太剛一進門,正好就聽見尹老太太這話,心裡端的是惱怒不已,霍氏再不好了,總是柱國公府明媒正娶的大奶奶,總是她妹妹的女兒,當着滿屋子下人的面兒,就這樣毫不留情的說她,將來讓她怎麼在下人面前立威?原本心裡對霍氏也有的那幾分不滿,倒是在聽到這話兒後,一下子去了大半,這個時刻,她們婆媳可更要一條心!
面上卻半點不敢表露出來,疾步走到尹老太太牀前,關切的問道:“才聽人說娘又咳得厲害,這會子可好些了?要不要打發人去請了太醫來瞧瞧?”
尹老太太見了她,也顧不得再抱怨霍氏了,急忙問道:“你二弟妹怎麼樣了?”
尹大太太搖了搖頭,面有難色,“二弟妹還是不鬆口,我和二丫頭勸了半日,才鬆口說不分家可以,但二弟不能致仕……至於家裡的庶務,說是思哥兒過了年就十四了,雖然經驗上還有些欠缺,又不是讓他親自講價錢會經濟去,再者又還有那麼多管事些,已經可以讓他接過那些庶務了。”
尹老太太聞言,良久方嘆息一聲:“如今看來,也只好如此了!”
嘆畢,又忍不住很恨的罵起這一系列事情的始作俑者尹三太太來,“……都是她這個攪家精鬧的!哼,她真以爲分出去就完了,就可以自己當家作主了,別忘了,我終究是老三的嫡母,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去,就能壓死她,看我以後怎麼收拾她!”
要依尹大太太的本心,自是巴不得趁此番這個機會,連二房一起分出去,但尹老太太如何肯願意?尹二老爺可是她心愛的小兒子,哪怕如今他已快四十了,她一天見不着他,還是會覺得空落落的,又如何肯同意讓二房分出去?所以尹大太太什麼都不能說,什麼也不敢說,只能順着她的話罵尹三太太,“……如今她單子也交出來毀了,契約也立了,將來是再翻不出什麼浪來了,還不是娘想如何收拾她,就如何收拾她!”
說得尹老太太心裡到底舒坦了一些,又說起方纔何媽媽去見孔琉玥的事來,“……那個忘本的小娼婦,竟敢做張拿喬起來,你明兒親自跑一趟,罵她一頓去,讓她別忘了,她能有今天,都是誰給的!”
尹大太太想了想,才皺眉道:“她才過門幾日光景,咱們平常使下人去請請安什麼的,倒還沒關係,若是親自上門,只怕會落人口舌,”新媳婦過門第一個月,依例孃家人是不能上門的,“……再者她並沒把話說死,只是讓何媽媽回來再問問,依我說,且再讓何媽媽跑一趟,就說除了那句話,咱們並沒什麼要帶的了,讓她只管帶給婕妤娘娘。另外再告訴她,忘恩負義可是要受世人唾棄的,讓她掂量清楚!”她也生氣於孔琉玥的做張拿喬,但畢竟更心疼女兒,所以便是此刻再生氣,也能忍下去!
尹老太太話雖說得絕,心裡卻也明白如今他們是拿捏不住孔琉玥,反而要上趕着巴結她去了,聽得尹大太太這麼說,半晌方無奈的點頭道:“也只好如此了……”畢竟不甘心,又恨恨的補充了一句,“等到婕妤娘娘重獲聖寵,再誕下龍種之後,看我怎麼收拾她個白眼兒狼!”
對何媽媽的去而復返,孔琉玥一點都不吃驚,但她也沒再見她,只是對着樑媽媽如此這般吩咐了一通,待得樑媽媽領命而去後,便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樑媽媽去了約莫兩個時辰纔回來,見過孔琉玥之後,便說道:“才奴婢已經見過老太太和大太太,將夫人的意思隱晦的說了一遍,老太太的意思,那兩房陪房的身契也可以給夫人,但只一點,得等到夫人進宮去見過皇后娘娘,順利讓婕妤娘娘得到皇后娘娘的照拂後,再給夫人。”原來方纔樑媽媽是跟何媽媽一道,回了一趟柱國公府。
孔琉玥點點頭,笑道:“這樣就很好了,媽媽且下去歇息罷。”她本來也沒指望尹老太太會二話不說就遂了她的心意,認真說來,那兩房陪房的的身契她要不要也沒什麼關係,畢竟那兩個莊子的地契在她手上,便是她的地盤,在她的地盤上,她還不怕兩房下人能翻出什麼大浪來,她只是不喜歡那種被人威脅被人拿捏的感覺罷了!
再者,正如尹老太太所說,此事若真成了,的確是雙贏的事,尹納言固然能得到不少好處,她有個在宮裡得寵的婕妤表姐,也會讓她在侯府的身份無形中提高許多,所以她其實一早就已打定主意,一旦有機會,一定要在皇后面前提及尹納言了,當然,若是能因此而得一些額外的好處,就更是再好不過了!
晚上讓丫鬟進來伺候完洗漱,臨睡時,傅城恆似是隨意的遞了一個紅漆鎏金的雕花盒子給孔琉玥。
孔琉玥不由有些愕然,這是什麼?難道是送給她的禮物?他也會送人禮物?
正猶豫要不要當着他的面兒打開,——一般老公給老婆送禮物時,都是想看到老婆驚喜不已表情,聽到她感激感動好話的,可問題是,她跟他不是一般的老公老婆!就聽得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人給的,你收着罷!”
孔琉玥想了想,還是很給面子的當着他的面將盒子給打開了,卻是六顆通體紅得似血,大得如嬰兒拳頭般的紅色珍珠!
幾乎是用盡全部的自制力,孔琉玥才強迫自己沒有當着傅城恆的面,倒吸一口氣,珍珠她已見過不少,可像這麼大的紅色的珍珠,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也不知道要值多少錢,只可惜她不能拿去賣了換銀子,更沒有可能帶回現代去……
她屈膝給傅城恆道謝:“多謝侯爺!”
他看起來卻一副很是漫不經心的樣子,將拳頭放到嘴邊,咳嗽了一下,才說道:“沒什麼。”心裡卻不無納罕又有一絲小小的挫敗,晉王不是說但凡女人,就沒有不喜歡珠寶首飾的嗎?怎麼看她的樣子,卻像是很無所謂呢?還是她不喜歡珍珠?那她喜歡什麼?
兩個人躺到牀上。
黑暗中,孔琉玥聽到傅城恆問:“後日進宮去覲見皇后娘娘,你怕是不怕?”
有什麼好怕的,皇后不也是人嗎?孔琉玥腹誹,嘴上卻道:“畢竟是第一次進宮,總是會緊張的……”又有些吃驚,想不到傅城恆這樣的人也會八卦,也會關心她的心情,真是有夠驚悚的!
又聽他道:“那如果是見到皇上嗎?”
孔琉玥差點兒就沒忍住脫口而出:“皇上不也是人!”,但她仍說道:“若是見到皇上,妾身自然會怕。可皇上政務繁忙,日理萬機,又如何會撥冗接見妾身?”
正說着,忽然聽得白書在外面小聲道:“回侯爺、夫人,景泰居那邊使人來說,太夫人舊疾犯了,要請了侯爺的名帖請太醫去。”
傅城恆聽說,沉默了一瞬,方坐起身來,沉聲命來:“進來掌燈!”
屋裡很快燈火通明起來。
傅城恆使人送了名帖去回事處,命立刻去請太醫後,便進了淨房去,進去之前,吩咐孔琉玥:“你也即刻換了衣服,跟我去景泰居,不然一頂‘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可有你受的!”說話間,眼底閃過一抹嘲弄。
白天還好好的,這會子卻犯了舊疾,偏偏白天晉王妃又來過,又特地撿在晚上犯舊疾請太醫的折騰……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猜到太夫人這病病得大有蹊蹺。
傅城恆想到了,孔琉玥自然也想到了,卻是不好多說,忙也叫了白書藍琴,進了淨房去更衣梳頭。
等到傅城恆和孔琉玥被簇擁着到得燈火通明的景泰居時,就見傅希恆、傅旭恆並傅頤恆都已到了,瞧得二人進來,忙都上前行禮。
傅旭恆因說道:“我纔剛梳洗畢,正要歇下,就聽得娘這邊的丫鬟來稟,說娘舊疾犯了,心口疼得受不了,急得我不行。想着這會子早已宵禁了,偏我跟五城兵馬司的人又素來不熟,所以才使了人去請大哥的名帖。驚動了大哥和大嫂,我心裡委實過意不去。”
傅城恆道:“說什麼驚動不驚動的,母親的身體纔是最要緊的!”又問,“母親這會子怎麼樣了?”
傅旭恆臉上浮上憂色,“說是疼得受不了……二嫂和景真正在裡面伺候着……”景真是三夫人的閨名。
傅城恆點點頭,隨即命孔琉玥:“你也進去服侍母親!”
“是,侯爺。”孔琉玥屈膝應了,被丫鬟引着進了內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