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第一時間得知了孔琉玥提審大廚房一干人等之事,不由哼笑着與孫媽媽說道:“咱們家那些媽媽們,誰不是那全掛子的武藝?我諒她審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反倒惹人笑話兒!”
說完又扼腕,“不過那個小丫鬟怎麼就偏偏趕在那時候摔了一跤呢?她等年禮都派送出去之後,最後纔來摔一跤不是更好嗎?幾乎不曾壞了我的大事,真是該死的奴才!”
孫媽媽撮了一下牙,道:“那小蹄子趕那會子摔一跤倒也不算壞事,果真讓那些年禮都送到了人家家裡,丟的可是整個侯府的顏面,大夫人雖然沒臉,夫人您只怕也會受人非議,畢竟整個京城都知道永定侯府是三夫人在主持中饋,那一位的出身年紀又擺在那裡,且又是第一次辦差,便是出了差錯,也不過是證明她果然庶女出身,當不得大用罷了,可夫人您就不一樣了,誰不知道您主持中饋素來井井有條?到時候連帶的您也沒臉,且老太夫人那裡也未必就不會知道此事的箇中緣由,她老人家又是素來奉行‘家和萬事興’的,倒不如如今把事情只在府裡鬧開的好,反正只在府裡鬧開,也已經夠那一位犯難了!”
一席話,說得三夫人點頭連連,“媽媽說得對,祖母她老人家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果真把事情鬧到府外去,我也休想討得了好去,還是如今這種情況正正好,既給她孔氏出了難題,又讓侯府不至於顏面受損,那個小丫鬟摔得好啊!”
說着冷笑,“最遲二十日之前,就得把年禮通通給送出去,現做是來不及了,且經此一事,大廚房那邊人心惶惶的,誰能靜下心來做點心?買現成的又顯得心不誠,且也是一筆不小的銀子,我諒她孔氏拿不出這筆銀子來,看她怎麼把這事兒圓過去!”想跟她搶管家大權,也得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能耐纔是,她最喜歡看那等不自量力的人慘敗了!
傅城恆晚間回來,見孔琉玥不在屋裡,一併連她跟前兒四個得用的丫鬟和樑媽媽都不在,只餘下暮秋和晚冬在看屋子,因沉聲問道:“夫人呢?”
暮秋和晚冬平常很少近身伺候他,都有些怕他,見他問話,不由都有些戰戰兢兢,“夫人在小廚房裡……”
話音剛落,就見孔琉玥走了進來,二人忙屈膝行禮:“夫人。”
孔琉玥點點頭,上前給傅城恆行禮:“侯爺回來了!”
傅城恆見她神色有些怏怏的,只當她是身體不舒服,擺手令暮秋和晚冬退下去後,便將手探上了她的額頭,一面問道:“怎麼了,身子不舒服?”
孔琉玥搖搖頭,“沒事兒,我幫你換衣服去罷?”說着先去了淨房。
等到給傅城恆換衣服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將事情說了一遍,“……我打算等會兒去祖母那裡時,就將事情回了她老人家,請她多給我一天時間,最遲後日一早,我一定把年禮都妥妥貼貼的送出去!”本來這些內宅的事,是自己身爲當家主母的職責,沒有找丈夫分擔的理由,但她實在很想找個人來分擔一下,就算他幫不上什麼忙,只要能說兩句安慰的話,她心裡也能好受一點。
傅城恆的臉色就攸地沉了下去,三房此番真是太過了,自己鳩佔鵲巢也就罷了,反倒還給小妻子使起絆子來,最重要的是,竟敢拿他永定侯府的名聲當起兒戲來,真當他是泥人,會看在祖母的面兒上,一直容忍他們到底、做不出來將他們都分出去的事是不是?
心裡雖大怒,爲了寬孔琉玥的心,面上卻是淡淡的,“不是什麼要緊的事,這大年下的,誰家不是收一堆餅子果子的,哪裡會去認真細瞧?吃都吃不過來,還不是隨手賞了下人們,明兒一早我就讓人去把市面上上等的點心都買回來,下午就可以送出去了。至於祖母那裡,你也不必擔心,我待會兒去找祖母說。”
孔琉玥見他絲毫沒有怪責自己的意思,不但軟言安慰自己,還主動提出要幫她解決此事,心裡好受不少,但也不至於因此就高興得犯了糊塗,“你就哄我罷。像咱們這樣人家,的確未必要吃那些點心,可那些送給下屬官員家的,還有不寬裕的遠親家的,焉知不會拿了出來分食?到時候人家打開一看,卻發現是外頭店鋪買的,萬一正跟親戚朋友顯擺,豈不尷尬至極,再因尷尬而生埋怨?到時候恩情也變作怨恨了!”把上午珊瑚說的她覺得有理的話複述了一遍。
又道:“再者,這終究是內宅之事,讓人知道你堂堂永定侯爺過問這些事,成什麼體統?府裡的人也會說我沒能耐,一遇上事就只知道讓你爲我出頭,將來我還怎麼服衆?況今天下午我已經在同白書她們幾個趕製私家點心了,我算了一下,若是今晚上不睡覺,明兒再緊趕慢趕一整天,大不了明兒晚上再熬一晚,到後日早上,應該就能做出足夠送禮的數目來了,因此你不必爲我擔心了,我應付得過來!”
一聽孔琉玥竟要因此而熬兩個通宵才能將此事圓過去,傅城恆心裡怒氣更甚,正待再說,又聽她道:“難道你是在懷疑我的能力嗎?府裡其他人懷疑我的能力也就罷了,如今連你也要懷疑,讓我情何以堪?我原本還想着,別人對我使絆子,我就偏更要將差使辦得漂漂亮亮的回敬過去,讓府裡上下都看一看,瞧一瞧,知道我孔琉玥是有這個能力勝任侯府當家主母,是有這個能力勝任永定侯夫人的!可是如今,連你都不相信我了,也就怪不得別人看不起我了……”說着故意嘟起嘴來,一臉的沮喪。
一席又是堅定又是嬌俏的話,說得傅城恆怒氣稍減,想着她說得的確有理,若自己插手管了此事,自己倒還罷了,不怕人說嘴,可她就不一樣了,她將來是要主持府裡中饋的,若是讓她在學着管家之初,便在下人面前落個只知道靠丈夫給自己出頭的名聲,掃了威信,將來只怕再難以服衆,只得暫時壓下火氣,沉着臉點頭道:“你說得有理,那就按你說的法子來,不過,若是實在應付不過來了,千萬記得給我說,你要記得,我是你的夫,是你一輩子的倚靠,你應付不過來的事,讓我來幫你應付就對了!”
又道,“我明兒把玉漱給你留下,有什麼困難或是有什麼需要,你就找他,他知道怎麼做的!”
孔琉玥被他說得心裡甜絲絲的,白日裡的鬱悶總算是又去了幾分,臉上也終於有了笑,“好了,時辰也不早了,該去祖母那裡了。”不忘囑咐他,“你待會兒可千萬不要跟祖母提此事,我會跟她老人家說的,可不能讓她老人家也以爲我無能,只知道靠你給我出頭!”
傅城恆見她臉上分明有疲色,卻還堅持要憑自己的能力將此番之事應對過去,憐惜之餘,心下又升騰起幾分愧疚來,說來她自從跟了自己,還真沒過過幾天輕省日子,且將來還只有比現在更忙更煩的,偏偏自己又還那樣對她……他惟一能做的,就是將來百倍千倍的對她好了!
夫妻兩個一道去到樂安居。
等大家都到齊吃過晚飯後,吃茶時,趁着傅城恆跟幾位爺說話,未注意到這邊情形之時,孔琉玥將點心之事大略回了老太夫人和太夫人,“……本來年禮都已經送出去一些了,無意發現家裡做的不是很好,因此使人去將送禮的人都及時給追了回來,打算等新的點心做好後,再及時送出去。”有意說得輕描淡寫,反正這府裡誰都有自己的耳目,相信事情到底如何,大家都已是心知肚明瞭。
她話剛說完,老太夫人還沒發話,太夫人已先發了話,“往年從未有過此類事,今年怎會這樣?萬幸那些點心都給追回來了,不然讓咱們家的顏面往哪裡擱?”說完又道,“便是追回來了,再做新點心也不是一日兩日就可得的事,今兒個已是臘月十七了,若不趕在二十日之前將年禮都送出去,咱們家一樣沒臉,這可如何是好!”
呵斥三夫人,“你大嫂年紀輕,又是頭一回接觸到此類事,你也不說幫她看着點?如今鬧出這樣事來,你也少不得一個‘監督不力’之罪!”
三夫人一臉的悔愧,歉然向孔琉玥道:“大嫂,都怪我之前管教不嚴,纔出了這檔子事,您不論如何發落,我都絕無異議!”
孔琉玥將她婆媳二人的雙簧看在眼裡,聽在耳裡,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來,三夫人果然是高手啊,表面上一副虛心認錯的樣子,卻只給自己安了一個‘管教不嚴’的罪名而已,且還是‘之前’,也就是說,之後的事便都不與她相干了,有責任,也是她孔琉玥的責任,與她絲毫沒有關係,倒是跟秦顯家的一開口便主動罰自己之事有異曲同工之妙,倒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呢!
她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就聽得老太夫人道:“老大媳婦,你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聲音裡帶着幾分威嚴。
孔琉玥見問,於是將事情大略說了一遍,“……孫媳已經問過了,是大廚房此番管做點心之事的於婆子與專管送年禮之事的林山家的有舊怨,趁此機會挾私報復她,所以纔將點心以次充好了,孫媳已經將一干相干人員都拘了起來,打算等回明過祖母后,再行定奪。另外孫媳也的確犯了‘監管不力’之罪,懇請祖母允我戴罪立功,給我一天的時間,讓我把事情解決了,等後日一早將年禮也都送出去之後,再行發落孫媳!”
老太夫人也是從孫媳一步步做到太婆婆的,也同樣做過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更在傅家生活了幾十年,一聽這話兒,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況她也自有自己的消息來源,聞得孔琉玥這番話,因淡淡道:“你雖監管不力,事發之後反應倒還算迅捷,知道把點心都追回來,不叫咱們家的臉丟到外面去,我就允你戴罪立功,再過給你一天時間。但只一點,若是後日你未能按時將年禮送出去,就不要怪我不講情面了!”
又意味深長的睨了三夫人一眼,方將聲音放得越發冷的說道:“至於那些不過因爲一點子私人恩怨,就妄圖要挾主子、妄圖敗壞我侯府名聲的下人們,你就看着辦罷,或罵或打或賣,只管做主辦了就是,不必來回我了!”
話雖說得冷,卻多多少少有給孔琉玥撐腰的意思。
孔琉玥自然聽出來了,忙屈膝應道:“祖母放心,孫媳一定處理好此事!”
太夫人和三夫人自然也聽出來了,面色都是一滯,再想到方纔孔琉玥一副胸有成竹,後日一定能將年禮都送出去的樣子,心裡都隱隱有了一種此番自家是搬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
回到蕪香院,孔琉玥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小廚房看白書他們將點心做得怎麼樣了,傅城恆卻定要跟了她一塊兒去,她勸阻無效,只得讓他跟着一塊兒去了。
就見白書四人正忙得腰都直不起來,一見二人進來,都有些吃驚,忙暫時放下手上的活計,上前給二人行禮:“侯爺,夫人!”相視間,彼此都有幾分高興,侯爺能來此,至少說明於此事上,侯爺是跟夫人站在一邊的,那夫人以後的日子,總會好過許多。
傅城恆四下裡掃了一圈,將已有好些點心做好碼在一邊的,但就算他平常從不過問這些事,也知道離足夠送禮的數目還差得遠,因問孔琉玥,“要不要從其他廚房抽幾個老實的人來幫忙?”
孔琉玥忙搖頭,“不必了,我們主僕五個一起動手,手腳再放快一些,應該沒什麼問題。”做這兩道點心可算是韓青瑤的“專利”,事出緊急,她未徵得她的同意就大肆做了來送人已經是不對了,她已想過事後要細細向她解釋,又豈能再讓更多的人學會?況且要學會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可以的,如今她們可沒那個時間現教人去!
傅城恆也約莫想到了這方面的原因,因點頭道:“好罷,不抽人來便是,不過,你今晚上就不要親自做了,等休息好了,明兒白日裡再做也是一樣的,不急在這一時!”
“不行,時間已經不多了,多一雙手,總要快一些……”孔琉玥想也不想就反駁道,她可已經在老太夫人面前放了話了,老太夫人又放話給她撐腰,她可不能辜負了她老人家的這一番迴護。
傅城恆卻忽然拔高了聲音說道:“你們夫人身子弱,熬不得夜,此番你們四個就多辛苦些,等事畢之後,我重重有賞!”
白書幾個原本就不贊成孔琉玥跟她們一塊兒熬夜的,這會子又聽得傅城恆這般說,自是再無不從,忙都屈膝應了,又謝了傅城恆的賞,方繼續忙活兒起來。
孔琉玥還想堅持,卻被傅城恆給強拉着離開小廚房,徑自回到了正房裡,又叫了曉春和知夏進來服侍她卸妝梳洗,最後還被他給抱着早早上了牀,鎖在了懷裡,一心要她早點睡下,於是只能閉上眼睛裝睡,打算等他睡着了再偷偷起牀,返回小廚房幫白書她們去。
原以爲心裡有事,無論如何都睡不着的,卻沒想到裝着裝着,竟真睡着了,待一覺醒來,已是傅城恆去上朝的時辰了。
孔琉玥不由懊惱不已,急急忙忙穿了衣服就要去先去小廚房看看。
卻被已穿好了朝服,方吃完早飯,從外間進來的傅城恆給拉住了,道:“我已使樑媽媽去小廚房看過了,說已得了一小半了,也已使人給她們幾個送過吃的東西去了,這會子只怕她們已吃過回房盥洗去了,你且再歇一會兒再起身也不遲。”
孔琉玥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我睡不着了,白躺着也是躺着,倒不如早些起身的好。時辰已不早了,你快上朝去罷,省得過會子遲了,不要擔心家裡,我既說了會處理好,就一定會處理好的,你相信我!”
這樣一個只及到他肩膀的弱女子,這樣一個單柔的小人兒,體內卻蘊含着那樣驚人的堅定和韌力……傅城恆深深看了她一眼,說了一句:“我相信你!”才轉身大步走出屋子,上朝去了。
目送傅城恆離開後,孔琉玥叫了曉春和知夏進去淨房服侍自己妝扮好,又草草吃了早飯,先去小廚房看了一眼,見白書幾個的確不在,而案板上已堆了半壁點心後,方急匆匆去了樂安居請安,想着早點去了,也好早點回來幫白書她們的忙。
這會子時辰尚早,老太夫人雖已起了身,卻還沒梳頭,因命人端了熱熱的杏仁茶與她喝,又讓盧嬤嬤出來陪她說話兒。
孔琉玥一邊小口小口喝着茶,一邊與盧嬤嬤閒話,等到丫鬟來請她進去時,正好將那茶喝盡。
她進得屋裡,先給老太夫人見了禮,方笑道:“祖母今兒個氣色倒好。”老太夫人氣色的確很好,看起來竟是一點兒未受昨日之事的影響。
老太夫人笑道:“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只要能吃能睡,這氣色就是想不好都難。”說着招手示意孔琉玥過去,破天荒讓她坐到了平常只有曾孫輩們坐的身旁,狀似無意的問道,“昨兒個之事,你打算怎麼處理啊,不妨先說來我聽聽。”
孔琉玥心裡一緊,昨兒個老太夫人不是已發了話,讓她只管做主的嗎?那這會子又問及此事,卻是因何緣故?
她斟酌着答道:“不瞞祖母,孫媳也正發愁呢。嚴懲罷,還有十來日就過年了,正是大年下的,本來就該比平常更寬厚,更多給些恩典纔是,方能讓下人們不寒心;可不嚴懲罷,無形中豈不又縱了這股風氣?明兒誰與誰結了私怨,都拿差使來當兒戲,府裡的規矩豈非亂了套?因此正犯愁……”說到這裡便有意頓住不說了,老太夫人若是有什麼指示,自會趁機說出來。
果然就聽得老太夫人道:“你說得有理,咱們這樣人家,便是平日裡還樂得多施恩呢,何況如今正是大年下?鬧得雞聲鵝斗的,傳了出去,豈不惹人笑話兒?但只不罰那起子刁奴罷,又會助長了她們的氣焰,反倒叫她們以爲做主子的轄制不了她們了!這樣罷,就小懲大誡,只將那直接責任人於婆子打三十大板,再革了她一家子的米糧,發配到莊子上去,再將另一個責任人林山家的也革了差事米糧,並罰廚房大管事秦家的半年月例也就完了,你意下如何?”
她能有什麼意見,又敢有什麼意見?孔琉玥暗自哼笑,面上卻滿滿都是恭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是興旺之道,祖母說的處理辦法極好,就這麼辦罷!”徹底明白過來府裡爲何會出現如今的局面了,晉王妃說得對,老太夫人並不僅僅只是他們姐弟的祖母,也是其他人的祖母,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有時候行起事來,難免就會偏頗,卻也間接縱容了某些人,導致他們有了某些非分之想!
老太夫人就眯眼笑了起來:“說得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是興旺之道!”命盧嬤嬤,“等行邢時,你在一邊瞧着去,你大夫人年紀小,眼睛淨,沒見過那些場面也是有的,可別嚇着了她!”
“是,老太夫人。”盧嬤嬤忙應道,“等伺候完您老人家吃早飯,我就過去蕪香院。”
孔琉玥聽在耳裡,暗自想道,老太夫人這樣,算不算是打一巴掌,又給個甜棗吃呢?說是給了她發落那些犯錯下人的權利,到頭來做決定的卻是她自己,幫她出面作了惡人;爲了怕她因此而不能服衆,又派了身邊最得力的盧嬤嬤去監刑,通過這樣的舉動來讓府裡的人都知道有她給她撐腰,讓府裡的人不敢因此就小瞧了她去,讓她不再追究此事,以免拔出蘿蔔帶出泥,禍及太夫人和三房,老太夫人此舉,也真算得上是煞費苦心了!
等孔琉玥跟盧嬤嬤伺候完老太夫人吃早飯,一道離開樂安居時,太夫人和三夫人才到,雙方見了,除了太夫人,忙都彼此矮身行禮。
眼見孔琉玥跟盧嬤嬤在一起,三夫人心裡畢竟有鬼兒,因忍不住笑着問了一句:“大嫂這是要和盧嬤嬤到哪裡去啊?”
孔琉玥笑了笑,正要答話,盧嬤嬤已搶先笑道:“才老太夫人已指示了大夫人該如何懲戒大廚房一干犯錯之人,命老奴幫忙去看着呢。”
“哦?只不知祖母做的什麼指示?”三夫人眼神微閃,仍然笑着問道。
盧嬤嬤笑道:“等事後三夫人就知道了。”屈膝行了個禮,“老奴還有差使在身,就不多陪太夫人和三夫人說話兒了,老太夫人在屋裡呢,太夫人和三夫人只管進去罷。”說着與孔琉玥離開了樂安居。
餘下太夫人看着二人的背影走遠了,方壓低了聲音沒好氣道:“老太夫人這是什麼意思,這不是擺明了給孔氏撐腰嗎?惡人就是她做,威卻也要給她孔氏立起來,明明就是她犯了錯,如今倒百般迴護起她來,明兒這府裡還能再有我們母子的立足之地嗎?”
三夫人比太夫人看事情看得遠,已然據盧嬤嬤話裡的“指示”二字,猜出老太夫人是爲了怕孔琉玥將事情鬧大,所以才趕在她做決定之前,自己先做了決定,說來還是爲了大事化小,省得拔出蘿蔔帶出泥,弄得大家連年都過不好,心裡不由且悲且喜,有些複雜:悲的是老太夫人這般維護孔琉玥,只怕一過了年,便會提出讓她接手主持中饋,自己大權在握的日子眼看要到頭了;喜的則是依照老太夫人這種凡事講究平和的處事風格,只要他們不做得讓她實在無法忍受,有她老人家在一日,她就一定會護着他們一日,這個家便分不了,那他們大計得以實現的可能性便也更多了幾分!
孔琉玥跟盧嬤嬤一道回到蕪香院,她並不急着提審大廚房那一干人等,反正老太夫人已經做了決定,早一點晚一點也沒什麼差別。她直接帶了盧嬤嬤去小廚房,讓她親眼看看白書幾個是怎樣忙得連喘氣空隙都沒有的,回去給老太夫人一說,總能給她挽回一點印象分來。
盧嬤嬤眼見四人黑着眼圈,眼神卻明亮得緊,心知必定是熬了一整夜,這會子正憑着一口氣硬撐,不由暗暗點頭,大夫人此番之所以掉進了坑裡,說來不過是因爲經驗上欠缺了一點而已,但事後做起補救措施來,卻也是井井有條,堪稱臨危不亂,還知道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是興旺之道,假以時日,當足以勝任侯府主持中饋的當家主母無疑!
從小廚房出來,孔琉玥招呼着盧嬤嬤一起回到正房,同時使了人去提被拘了一夜的於婆子等人。
待人提來後,盧嬤嬤板着臉當衆宣佈了老太夫人的決定,然後命粗使婆子擡了長板凳來,將於婆子摁在上面,便打了起來。
大廚房那些人原本還對孔琉玥存了輕視之心的,覺得她遇事就只知道往上報,請老太夫人做主,也不過如此,因此雖被拘了一夜,其實都不怎麼害怕。
及至到見到提審她們的人除了孔琉玥,竟還有老太夫人跟前兒第一得用之人盧嬤嬤時,心裡方有了幾分害怕,想不到這大夫人竟如此得老太夫人的眼,明明犯了錯兒,到頭來老太夫人竟親自給她立威,她一個庶女雖不足爲懼,可老太夫人的話闔府有誰敢忤逆?
再等到親眼看着板子一次又一次的重重落下,落到於婆子身上,頓時使得她一陣鬼哭狼嚎,且打到後面打得狠了,漸漸出了血,屁股也已開了花,血肉模糊成一片時,終於都忍不住灰敗了臉,知道害怕了。
將整出現場版生生將活人打成血淋淋樣子的戲碼都看在眼裡的孔琉玥,不用說視覺和心理也都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她甚至能感覺到衣袖下自己的手在發抖,但若是她此時露了怯,那今兒個老太夫人這場威也算是白爲她立,這場惡人也算是白爲她做了。因此她雖然看得不寒而慄,卻一直強迫自己鎮定,臉上也儘量什麼表情都不露出來,眼神也一直冷冷的,看在底下那些已被震懾住了的下人們眼裡,原有的對她的印象便都有了幾分改觀,看來這位生得單單薄薄、嬌嬌弱弱的庶女新大夫人,骨子裡也是個剛強的!
盧嬤嬤瞧着將人打完,又訓了幾句話,方恭恭敬敬的向孔琉玥行了禮道了別,領着一衆俱已白了臉的人,快速離開了蕪香院。
方纔還滿滿都是人的院子,也瞬間空蕩起來。
眼見一行人的背影越走越遠,直至徹底看不見蹤影后,樑媽媽纔跟着仍白着臉的孔琉玥走進屋裡。她並沒發現孔琉玥的異樣,難得與她歷來的沉穩有些不附和的、帶着幾分不滿說道:“那秦顯家的才只罰了半年月錢,簡直連她的皮毛都未傷到,真是便宜她,也便宜了她背後的人了!”
孔琉玥猶沉浸在方纔於婆子那血肉模糊的慘狀裡,眼前總是晃過她血淋淋的樣子,耳邊也總是響起她的慘叫,再次深切的體會到,這個世界真跟她以前的世界不一樣了!
她有些呆怔的走到榻前坐了,用力甩了一下頭,又閉着眼睛深吸了一口長氣,待吐出後再睜開眼睛,心裡總算好受了一些。
彼時樑媽媽終於發現了她的異樣,方想起她以前從未接觸到過此類事,便是骨子裡再精明能幹,再臨危不亂,終究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因忙倒了一杯熱茶遞與她,瞧着她喝了一口,神色又再好些了,方笑道:“夫人第一次接觸到此類事,受些驚嚇也是難免的,等以後接手主持中饋後,見得多了,習慣了也就好了。”
這種事情,她寧願以後都別再看到,寧願以後都不要習慣好不?孔琉玥暗自腹誹,卻亦明白一旦她接手主持中饋後,這種事情便絕難避免得了,因此只點了點頭,什麼都沒有再說。
樑媽媽便又把話說回了剛纔,帶着濃濃的不甘,“咱們就真這樣便宜了那一位不成?就算不能把她拉下馬,至少也要把秦顯家的拉下馬,讓她損失一員大將才是啊!”
孔琉玥反問,“不然怎樣呢?老太夫人親自發的話兒,難道我還能公然違抗她老人家的意思不成?馬上就要過年了,眼下就要緊的就是兩個字,‘穩’和‘平’,況此番咱們也不算吃了虧,好與歹,是與非,老太夫人心裡其實都有數,將來不會虧待了我們去的!”
再說了,三夫人是妯娌不是僕婦,自己又不能攆她走,何苦這麼急巴巴的得罪人,給自己添絆子呢?橫豎老太夫人心裡有數,且也幫她把惡人做了,她樂得大方一點,做個好孫媳好大嫂,也讓人讚一聲賢名兒。
樑媽媽還待再說,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回夫人,吳管事從莊子上回來了,在外面求見夫人。”
孔琉玥心裡一動,忽地想起如無意外,莊子上的第一批熱地蔬菜這幾日就該成熟了,方纔的鬱悶也隨之一掃而光,喜出望外的命樑媽媽道:“媽媽快接了出去,看吳管事是不是送蔬菜來了!”如果吳秉正真送了新鮮蔬菜來,那她就真不用再爲年禮的事發愁了,不但不用發愁,還能爲自己狠狠掙一口氣回來!
樑媽媽也已經想到了這一點,臉上瞬間爬滿了驚喜,不待她把話說完,已一疊聲答應着,小跑而去了。
這裡孔琉玥眼見她離開後,自己也有些坐不住了,不由在屋裡焦急的來回踱起步來。
等了很久又似等了不久,樑媽媽回來了,一張臉較之方纔臨去時,更是笑開了花,一進門便笑道:“恭喜夫人,吳管事的確送新鮮蔬菜回來了,足足有兩大車呢,都是綠油油水靈靈的新鮮蔬菜,有小白菜,小黃瓜,水蘿蔔,還有嫩韭,還有鮮葫蘆,這下我們不用發愁了,”她顯然也想到了以新鮮蔬菜代替年禮點心的主意,“且還能狠狠的打一打某些人的臉!”
孔琉玥這會兒想得更多的倒不是能打某些人的臉,而是除了爲年禮之事能圓滿解決之外,還高興第一批蔬菜既然種植成功了,那離第二批種植成功的日子還遠嗎?那她豈不是很快就能將韓青瑤的本錢還給她,而且她手上也會越來越寬裕了?當然,能順道打一打某些人的臉也是好的!
她忙吩咐樑媽媽,“立刻使人去告訴白書她們幾個這個好消息,讓她們別忙活兒了,有了這批新鮮蔬菜,再加上她們連夜趕製出來的點心,這一次咱們永定侯府的年禮,絕對可以說是放眼整個京城都獨一無二的!另外,媽媽和我一道去瞧一瞧那些蔬菜,然後比照名單,做一番最合理的分配,趕在今日就全都送出去。”
“是,夫人。”樑媽媽笑着應了,命人去傳了話兒後,便與孔琉玥一道去了堆放蔬菜的二門門廳。
一見送來的蔬菜果真如樑媽媽所言,都是綠油油水靈靈的,新鮮得讓人甚至能聞見其散發出來的淡淡香氣,孔琉玥心裡霎時涌上一股來這裡以後,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和成就感,她撿了一根小黃瓜在手,放到鼻間細細聞了一回,若非考慮到自己身體弱,怕生吃了下去會着涼,她甚至會當場吃起來。
“吳管事,你辛苦了!”孔琉玥依依不捨的將小黃瓜放回筐裡,方看向一旁的吳秉正說道。
吳秉正滿臉是笑,搖頭道:“回夫人,不辛苦,不辛苦!一想到大冬天還能看到這樣新鮮的菜蔬,而且還是我自己一手種出來的,便是再苦,我也覺得不苦了!”又道,“此番摘下來的蔬菜都在這裡了,想着馬上就要過年了,這些東西必定稀罕,因此趕着送了來,讓夫人和府裡衆位主子都嚐嚐鮮!”
話音剛落,樑媽媽就笑接道:“吳管事,你是不知道,你這兩車蔬菜送來得有多麼及時,你是解了夫人和我們的燃眉之急啊,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纔好了!”
吳秉正忙謙虛道:“樑媽媽言重了,言重了!”
孔琉玥笑道:“不言重,吳管事你完全當得起樑媽媽此言。對了,是你一個人回來的,還是一家人都回來了?若是一家人都回來了,就留在府裡過了年再回去罷,到時候我再放珊瑚幾天假,讓她與你們好生聚聚。”
吳秉正恭恭敬敬回道:“回夫人,是我一個人回來的,莊子上着實離不得人,且我也不放心第二批蔬菜,每天不去親眼看幾次,心裡就不踏實,因此打算住一晚就回去,就不留在府裡過年了。”
孔琉玥想了想,點頭道:“好,那你明兒就回去,另外再把珊瑚也一併帶回去,跟你們一起過完了年再送她回來。”正是因爲有吳秉正一家人的努力,這批蔬菜才能得以成功,她很應該好生答謝他們纔是。
吳秉正聞言,忙擺手道:“使不得夫人,使不得,夫人跟前兒也離不得人,她去了莊子上,夫人就少一個人使喚,還是讓她就留在府裡罷。”做下人的哪裡有跟家人團聚過年的權利?由來都是主子在哪裡,下人便在哪裡的。
孔琉玥約莫能猜到他這是根深蒂固的上下尊卑觀念在作祟,也不多言,只是笑道:“也不是專門讓她回去跟你們一塊兒過年,我還有差使派她辦的,你就別推辭了。”如今蔬菜種植成功了,就算暫時還不能盈利,但至少已經走出了第一步,該賞的她還是要賞,才能讓底下的人來年幹勁兒更足,珊瑚這一趟倒是正好可以公私兼顧。
“謝夫人恩典!”吳秉正聽得她這麼說,方滿臉喜色的跪下磕了頭道了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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