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振華被拖走後，屋內瞬間安靜了下來。可這人，也沒有了喝酒的興趣。都乾巴巴坐着，是硬生生被尹振華給攪和了。他父親不是個省油的燈，原來兒子也不是個怎麼省油的燈，只會添亂煩人。
涼若玖微微嘆了口氣，說：“被這樣的人擾亂好興致，實在令人無奈。但所幸，今個兒晚上可以好好的看一齣戲了。”
錢楹聞言，多有一愣，看住涼若玖問：“涼家居然有戲臺？”
涼若玖含笑回答：“父親在世時頗喜歡看戲，凡是有來的戲班子，父親都會邀來唱一唱。戲臺子也挺久遠了。忽然發覺，我自己也老了。”
話落，涼若玖的眸色便黯淡了些，聲音裡頭也不乏夾雜着一絲疲憊和無奈。
錢楹皺了皺眉頭，說：“涼小姐左不過才二十幾歲而已，怎的就說自己老了呢？”
涼若玖又笑笑，答言：“光陰似箭。這幾年總覺得越發不如從前了。不管是自己的身子，亦或者是其他什麼，總覺得都在變，也總覺得自己馬上就要人老珠黃了。實在無奈，也實在沒法子。”
錢楹搖搖頭，糾正道：“涼小姐，你可還年輕。難不成是因爲肚子裡頭的這個孩子有些焦慮和抑鬱？”
涼若玖想了想，說：“怕是有一點緣故的。但總得來說，還是自己的問題。爲人母，爲人妻了。這時候，難免會懷念從前，懷念父親在的日子……”她不免自嘲笑了下，歉意道：“抱歉，說起了傷心的話題。”
她滿目愁容，多有些哀傷。
涼清韻感同身受，輕聲說：“若玖，事情都過去了。”
“又是一年八月十五，未曾再見父親面容。”她苦苦搖了搖頭，言：“不說了，不說了。提起來，難免叫你我都傷心。若是讓母親聽到了，更讓母親傷心。來，我以茶代酒，敬你們一杯。”
她想念父親，想念父親在的每一天。雖然如今大多數都記不起來了，可每一次節日，她都記得格外清楚。不管是父親的音容笑貌，還是父親的嚴苛斥責，都是那麼的真切，又那麼的令人萬般無奈。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父親，想念您。
涼若玖低聲呢喃。
“涼小姐請。”
“錢小姐請。”
涼若玖以茶代酒，一飲而盡。
錢小姐更是一飲而盡，道：“涼小姐爽快人。”
涼若玖含笑，輕言道：“哪裡的話，錢小姐您也是個爽快人呢。”
……
晚些時候，唱戲的人就來了。
張羅着各位姨太，還有涼府中的人都去了戲臺前看戲。涼若玖去請了自己的母親。她一推門，便是一股子藥味撲鼻而來。她曾經或許覺得難聞，可現在她只覺得熟悉又陌生。都是病裡來，病裡去的人。如今獨獨就聞慣了這藥味，確實叫人啼笑皆非。
“母親。”涼若玖輕喚。
涼夫人輕輕咳嗽了兩聲，柔聲道：“你來了。”
涼若玖頷首，回答道：“母親。我請了唱戲的人來。您過去看一看。”
涼夫人擺了擺手，一臉病色，說：“我就不去了。身子不方便，外頭又冷。去了，只會添麻煩，咳嗽個不停。就不去了。”
涼若玖望着病榻上的母親，微微蹙眉，憂心道：“母親。這天一冷，您的病又加重了。我真的擔心。您有一天也會像父親一樣離我遠去。我不想再看到那樣的事情發生，也不想再見到那樣的生死離別了。”
涼若玖話中帶着幾分哽咽，垂下了眸子。眼淚在她眼眶裡頭打轉，她想爭氣些，不想讓母親看見這樣哭哭啼啼的自己。
涼夫人卻是笑了笑，輕聲說：“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若玖，母親總有一天會離開你的，但不是現在。我這個病，維持下去就走了。你寬心，不要想那麼多的事情。不用想。”
看着自己的母親這般笑，涼若玖是怎麼都開心不起來，淚水也不爭氣的往下落。她想起了父親來，也想到了以後。情緒忽然間就控制不了了，她抹了一把眼淚，強忍着，言道：“母親，你會活到百歲的，一定會的。”
“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涼夫人笑笑，涼若玖也跟着笑了笑。
又和涼夫人說了會子話後，才從涼夫人房中離開，去了戲臺。
因爲涼夫人身子抱恙，安心休養，便無法出席。涼若玖的眸色不由得黯淡了下來。畢竟……她也想讓母親聽聽戲，熱鬧熱鬧的。
天一冷，母親的身子也是不大好。涼若玖不由感嘆自己，一冷，唯恐她舊疾又犯。若再回到昔年，她會格外注意自己的身子的。不然，現在後悔都沒有辦法。
凝蘭扶着涼若玖過來，正看的熱鬧的丫頭瞧見涼若玖過來，忙乾欠了下身子，問候道：“太太。”
涼若玖微微頷首，以示迴應。
“過來了。”
二姨太柔聲。
凝蘭扶着涼若玖坐下來，涼若玖點了點頭，回答：“嗯，二姨娘。”
“夫人怎麼樣了？”二姨太蹙眉問，神色間有些擔憂。
提起母親來，涼若玖不由得輕嘆一聲，答言道：“母親還是老樣子。不怎麼見好。”
二姨太也跟着微微嘆氣道：“夫人現在只需要靜靜修養着，看能不能見好些。”
“只能靜觀其變了。”
涼若玖的眸子又淡了淡。
二姨太微微頷首。
看着戲臺子上的大戲唱着，涼若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來。“涼秋之先生。”她微微笑着，彷彿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那個夏天，那麼的炎熱。涼府上下都是梳着清辮子的下人，來來往往她總是能夠看見那條長辮子。有的時候玩鬧，會抓着其中一個人的辮子拿在手中玩許久。那人也是極力配合着，等她玩夠了，沒了興致，又去了找了新鮮事物去瞧瞧，玩玩。
幾乎每晚涼家都會有來的客人，都是來看大戲的。
這戲臺子，搭起來的時間也很久了。但凡有客人來，涼秋之總會請人在家看戲。還會開幾罈子上好的陳年佳釀，還有那香噴噴的糕點還有吃食。人們也總是會圍在一塊，直勾勾盯着戲臺上。
叫好鼓掌，議論……涼家這座古宅承載了太多的變化滄桑，還有時光的變遷。一直屹立在這裡，屹立在綿州。雖然翻新過多次，可原來的模樣依舊未變。老舊的戲臺，老舊的桌椅……都是最美好的回憶，也是在最美好的日子。
她忽然感覺自己的手掌漸漸暖了起來，怔了怔，她朝左邊看了過去。是涼清韻握住了她的手，纔會覺得有如此暖意。她含笑看着她，眼神中寫滿了她要說的話。涼若玖盡收眼底，明明白白。
她微笑，頷首。
兩人彷彿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夠了解彼此的一切。
終歸是親姐妹。
涼清韻溫婉，性子耐。遇事也從來不會急躁成什麼。昔年的涼若玖是這個樣子的。到後來，涼清韻性子雖然溫婉到骨子裡頭去了，可一遇事情，就急躁的不成樣子，還會破口大罵，罵些很難聽的話。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現如今，她變回了原來的那個模樣。涼若玖倒有些依賴起涼清韻來了。就如從前一模一樣。
“好！好！”
拍手叫好的聲音響了起來，涼若玖不由得握緊了下涼清韻的手。涼清韻依舊是溫婉笑着，恍然間像是南方女子一般。清秀可人，溫婉動人。
大戲唱完，已經是十點多鐘了。
平日裡頭涼若玖這會子已經睡下了，今天也確實是乏了。午覺也沒有來得及睡。凝蘭小心翼翼將涼若玖扶了起來，提醒道：“太太，該休息了。”
涼若玖頷首，眼皮就和在打架一樣。她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來，看向錢楹，言道：“天色已晚，錢小姐不如就暫且先住在這裡吧。”
錢楹婉言拒絕道：“涼小姐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就回了。”
涼若玖也沒有客套，畢竟錢楹的性子葉直，不需要怎麼去客套。她看向江瀘道：“那就讓江瀘送一下你。”
江瀘微微頷首。
錢楹更是喜上眉梢的回答道：“好的，涼小姐。”頓了下，錢楹又道：“多謝涼小姐今晚的款待，酒不錯，這戲也不錯。倒是讓我要高興好一會子了。”
涼若玖含笑，說：“錢小姐喜歡，可以天天如此。”
錢楹一聽，微微挑了挑眉，很是不客氣道：“這可是涼小姐你答應我的哦？我可不掏錢的。”
涼若玖言笑晏晏說：“我是主，錢小姐是客。自然都以客人爲先。”
錢楹心裡頭多了幾分眷戀之意來，實話說道：“聽涼小姐你這麼一說，我現在就想待在綿州，都不想離開了呢。”
涼若玖聞言，看着錢楹的眼中也寫滿了一絲絲的眷戀。她從未想過，會同錢楹聊的這麼來。或許也是因爲錢楹性子直爽，有她獨在的人格魅力吧。她也坦言道：“錢小姐想留下，自然是可以留下來的。”
“抱一抱吧。”
涼若玖頷首。
錢楹輕輕抱了下涼若玖，十分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