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若玖從夜笙歌離開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鐘了，她故意在門口停了停，身後的確有尾巴跟着。她自小就不喜歡就尾巴跟着，只覺得厭惡。她攔了輛黃包車，回了公館。
剛回去，下人就迎了上來，笑盈盈道：“涼小姐，您回來了。我給您泡茶。”
涼若玖拒道：“不用了，我有些累了。”
她又道：“那我伺候涼小姐您休息。”
涼若玖再次拒道：“不用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涼若玖的話到了這份上，她只好點頭應聲道：“是，涼小姐。”
涼若玖上了二樓，回到房間，一直在想方敏說的那些話。戴維斯對自己舊情未忘？戴維斯會對自己舊情未忘嗎？她覺得可怕。
而這一事，她倒是希望戴維斯可以忘得乾乾淨淨。可話從方敏嘴中說出來了，她就只能多張個心眼了。
她剛睡下，就聽見有人敲門。
她警惕問道：“是誰？”
“是我。”
涼若玖猛然驚起，就連鞋子都沒穿，下牀去開了門。她看着來人風塵僕僕的模樣，趕緊伸手一把將他拉進了屋內，趕緊關上了門，問道：“你怎麼來了？”頓了下，涼若玖又問道：“你又是怎麼進來的？”
尹德笑了下，反問道：“你覺得，我是怎麼進來的？”
涼若玖看着他這副打扮，忽然間就明白了什麼，也鬆了口氣，道：“司機？”
尹德點了點頭，回答道：“的確是，涼小姐。”
涼若玖不敢開燈，只好點幾支蠟燭來，看着尹德，問道：“都這麼晚了，你是有何事？”
尹德直言回答道：“我擔心你的安全，若明天出個事我還可以照應着。畢竟，尹之的話不可信。你自己又不能對付那麼多人，所以我在你身邊也能照顧着。”
他眼底的擔憂涼若玖看的見，可是，她又擔心，擔心尹之會認出尹德來。蹙眉道：“尹之肯定是認識你的，若被認出來了，你又該如何？”
尹德回答的格外篤定，道：“我留洋那麼長時間，更何況，我與他見面的次數並不是很多。認得出認不出，就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涼若玖微微頷了下首，也沒有拒絕。
等了一會，尹德又提醒道：“這些人都要提防着，都是尹之的眼線。”
涼若玖點頭，應聲道：“我知道。”
尹德默了默，眼底的擔憂似乎又清晰了些，沉聲提醒道：“這一次的事情，你考慮的算的上週全，也不算周全。畢竟，你要清楚一旦和尹之合作了，有些帽子就摘不下來了。”
尹德的提醒，涼若玖都清楚。燭火搖曳不定，涼若玖那張臉也越發冷然了起來，沉聲道：“我知道。但爲了復仇，我會不惜一切代價。他尹之是如何費盡千辛萬苦坐上這個位置的，我就要從他的手中多走一切。”
尹德欲要說什麼，卻又張口無言，最後只道：“早點休息，我就先走了，不然惹人懷疑。”
涼若玖應了聲“好”，便沒有了其他的話。
第二天一大早，方銘就來了，說是過去接涼若玖吃早餐。涼若玖自然不會拒絕。
方銘指着尹德，吩咐道：“你，過來開車。”
尹德趕緊回答道：“好的，方先生。”
他一副司機打扮，倒是像模像樣的。雙手拉開車門，恭敬道：“涼小姐，方先生，請上車。”
上車時，涼若玖忽然道：“倒是個有眼力見的。”
尹德也回了句，“多謝涼小姐誇讚。”
涼若玖笑了下，沒再說什麼話，便上了車。
方銘上車後，便噓寒問暖了一陣子涼若玖，又問道：“涼小姐，您是否還住的習慣？”
涼若玖回答道：“還好。”
方銘似乎是被涼若玖的這句話噎了一下，但很快又說道：“住的好就好。”
涼若玖低沉“嗯”了一聲。
方銘也沒有再說什麼，他有眼力見，自然知道這種時候話少爲宜。
到了之後，方銘趕緊先下了車，恭恭敬敬的拉開車門，又對涼若玖道：“涼小姐您小心腳下。”
涼若玖沒說話。
方銘依舊是殷勤不已。
尹之住的地方並不偏僻，在法租界住着，法租界就像是一個保護罩一樣，罩着尹之。他自然也害怕被人暗殺，這屋內也格外多。光是從門口進來的時候，涼若玖就瞧見了四五個，也的確妥帖。
進屋後，尹之親自迎了上來，朗朗笑着說，“是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涼小姐您給盼來了。請上座。”
尹之做着請的手勢。
上座？
那個位置，涼若玖可不敢坐。她笑了一笑，對尹之道：“尹老先生，您請上座。我這個小輩，坐這裡就好了。”
尹之也笑了笑，坐了下來。看他坐下來後，涼若玖才坐了下來。
她剛要開口問候尹之，就聽見身旁傳來一個分外溫柔的聲音，“涼小姐，您好。”涼若玖微微愣了一下，轉過頭去看，是一位女子。眉目清秀，朝着自己微微笑着。涼若玖也笑了下，回禮道：“您好。”
涼若玖正在想這是誰時，尹之忽然開口說道：“若玖啊，這位是我的大女兒，尹素。您叫她小名，素素就可以了。”緊接着，尹之又一一介紹道：“還有這位，是我的小女兒，這位是我的兒子，這位是我的太太。”
這個早餐，可吃的分外莊重。
涼若玖一一問好，只覺詭異。尹之把他全家人都集齊到一張餐桌上，恐怕不只是單純吃個早餐這麼簡單。
早餐進行到一半，尹家人幾句一句話都沒有。只是傳來刀叉碰在瓷碟上清脆的聲響。過了一會，尹之放下手中餐具，看向涼若玖，說道：“若玖啊。我這個老先生說個話，還望你不要介意。”
涼若玖也放下手中餐具，擦了擦嘴，微微笑道：“您請講。”
尹之看着涼若玖的眼神似乎是多了一些憐惜來，沉了沉，才終於說道：“若玖啊，我知道你父親走的早。所以，我這個老人家想認你爲乾女兒，爲你遮風擋雨，不知若玖你意下如何？”
他說的和真的一樣。
乾女兒，這三個字他是如何說得出口的。她是絕對不會認這樣的人爲乾爹，更何況，血淋淋的殺父之仇就在她眼前擺着，她絕對不會再一腳踏入另外一個地獄。尹之，他也真的說得出口。
忽然一瞬之間涼若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了，她也沒有一個字，眼神格外空洞。氣氛也忽然凝固在了半空中。尹家人舉動都怪異得不得了。也放下了餐具，默不作聲。唯獨一人，沒有放下餐具。
尹德打開車窗，從煙盒中取出一根菸來，用火機點燃，立馬煙霧繚繞了起來。他吸了口，彈了彈菸灰，看着那扇緊閉的西式大門，眼底格外漠然。
尹素餐刀劃過瓷碟的聲音更外刺耳又清亮，涼若玖耳畔卻什麼都聽不到。忽然，尹素起身來，看着尹之，說道：“爸爸，我吃飽了。先走了。”
尹之忽然喝令道：“胡鬧！坐下！”
尹素站起身來，是一副亭亭玉立的模樣。她皺了皺眉，還是坐了下來，似乎有些鼓着氣道：“是，爸爸。”
涼若玖心中也明瞭了幾分，微微笑了下，言道：“尹老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領了。父親，永遠都只有一個。”
尹素鼓着的氣，一會就消了。
尹之又笑了笑，好像依舊是一副格外淡然的模樣。縱然涼若玖駁了他的面色，他依舊款款道：“無妨。若玖懷念父親，我都清楚。快，用早餐。”
涼若玖笑顏道：“尹老先生好意，我已經吃飽了。”
尹之又說了幾句客套話，涼若玖還怕這一頓早餐裡頭有毒呢。
涼若玖言道：“晚些時候我會過去。”
尹之一聽，眉頭立馬皺了起來，說道：“今晚若玖你可是重要人物啊，一定要準時到的。”
涼若玖坐在這裡只覺得悶得慌，尤其是尹之那雙眼睛裡頭，藏滿了深不可測，藏滿了心狠手辣。她害怕自己再待下去，準會露了馬腳，她笑顏道：“定然會準時過去，只不過現在我有些事情要處理一下。就先走了。”
“我送送你。”尹之說着就要起身來。
涼若玖婉拒道：“不用了，車子就在門口停着。”
涼若玖故意說了這句話，尹之也沒有再說什麼，點了點頭。
涼若玖謝過後，才離開。
上車後，涼若玖無力靠着座椅，感覺渾身一鬆。方纔在那裡面簡直是要死了一樣，她從未覺得時間如此難熬過。他面對是一個怎樣的人？是仇人，是一個高深莫測，城府極深的老狐狸。
一旦露一丁點馬腳，恐怕都會被他捕捉到。往後的日子又該如何？涼若玖深知她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就會接着走下去。
尹德看她這個樣子，心中也已經明瞭了，用玩笑口氣問道：“不知涼小姐您是要去什麼地方？”
涼若玖一聽尹德這麼說，笑了下，說道：“去一趟約翰那邊，勞駕了。”
“好的，涼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