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克勤雙手枕在腦後,眼睛失神地躺在牀上。
樓梯傳來腳步聲,接着有人敲門:“陳同志,”是房東孔嫂聲音,“有人找。”“門沒鎖,進來。”他懶洋洋地回答。
臥室門開了,進來的是市禁毒支隊支隊長李朝輝,小陳一見李支隊,一下從牀上跳起,動情地撲進其懷裡。“李支隊……”他聲音有點哽咽。
支隊長無聲地拍拍其肩,面無表情道:“東西收拾好了嗎?”
陳克勤用手指指門後牆角,幾個月前他從蜀都市帶來的那口行李箱外面捆好包裝繩放在那兒。小戴進屋提行李,亮亮見了從媽媽懷裡掙脫下地,在門口喊:“叔叔,你走了還回不回來?”
叔叔抱起亮亮,看李支隊一眼回答:“回來,叔叔事情沒辦完,當然回來。”說完在孩子臉上親一口。
一聽這話,孔嫂從陳同志手中接過孩子道:“你真要回來,我這房不另租,給你留着……主要是亮亮捨不得你走。”
朝輝支隊長伸出手向孔嫂握別道:“小陳工作有變動,回不回來他說了不算,房東大嫂,這屋子你另有安排就安排吧,謝謝你這段時間對他的照顧。小陳,我們下樓吧,縣局的同志在下面送別,別讓人家久等。”
說完,李朝輝咚咚咚下樓梯,下到一半,腳下“嘎吱”一聲怪響,差點沒跌倒。孔嫂連聲首長小心小心,這樓梯給蛀蟲蛀腐了,小心點。朝輝感到自己的腳落地踩踏實了,才道:“差點沒摔倒,知道蟲蛀了爲啥不修補加固,剛纔多危險。”孔嫂說張局長答應派公安局木工來修的,可能工作忙給忘了。陳克勤冷笑着說句:“自己都腐了,等他枉自,孔嫂還是自力更生爲好。” 孔嫂沒聽懂,正想問,卻見首長對陳同志一瞪眼:“含沙射影能起啥作用?一會兒與縣局同志告別,注意態度啊。”孔嫂見狀,把到嘴的話硬給吞嚥了回去。
李陳來到街上,果然帕薩特警車前,張局長、郭副局長、沈大隊長和祝旺達站在那兒。臨行前,從紹雲局長開始,衆人依次與小陳握手話別。紹雲道:“歡迎小陳以後再來我們金水縣!”郭副局長:“小陳,回到市局,以後對你下派鍛鍊過的地方可得關照喲。”沈大隊長握住其手不放,將他拖到一邊,小聲:“讓你這樣離開,對不起。”陳克勤:“你們有難處,理解,理解。”祝旺達追過來問:“小、小陳,你真、真要走呀,不、不是說下派兩年的嗎,這、這才半年不到呀?”陳克勤苦笑:“胖子,我也不想走呀,只是這兒執法環境太惡劣,呆不住呀。”沈純樸趕緊拿眼神制止兩人談話,又高聲問:“胖子,小閔呢,不是讓你通知來送行嗎?”“我、我通知到、到了的,她、她是不是臨時有急、急事?”陳克勤:“又不是永遠不見面了,以後工作還有聯繫,請你們轉達我對她的問候。”說完,走到車前,拉門坐到後排。
街邊不遠處,李朝輝也在與張紹雲話別:“小陳回去後,支隊可能會另派一名同志到你這兒下派鍛鍊,我也會很快回來的,‘環蜀破冰’第二階段任務很重,老張,到時你還得多給我派點警力才行。”“領導,沒問題沒問題,到時候我都參加工作組,在領導身邊隨時聽用。”“你呀,這麼大局長,我可不敢使。時間不早了,我們上路。”張紹雲四下看看:“小閔還沒來呢,領導,我估計你交給的任務是完不成了。”“啥任務?”“忘了?小陳下派時,你說還一個健健康康、風風光光的同志給你不行,得還兩個,這小陳忽然提前離開,這任務擱淺了。”李朝輝拍拍紹雲肩頭:“開玩笑的嘛,你還記心上了,其實愛情這玩意兒不是外人能包辦的,關鍵兩人要通電。小閔沒來你就代問個好,我們走了。”
朝輝支隊長上車,從車窗向衆人揮手告別。小戴一鬆剎車,汽車緩緩朝前開動,在縣城街道兩拐三拐,不久出城,沱江大橋出現在眼前。
“小陳,快看,那是不是那個小閔姑娘?”李朝輝邊說邊拿出眼鏡戴上,“靠邊靠邊,是她,手裡拿的啥?”小戴:“應該是相冊吧?小陳,她選在橋頭這兒單獨送你,一定有話要對你講。”
警車在小閔身邊停下,有那麼一會兒,車內三人均不下車。李朝輝回頭瞅小陳一眼:“嘿,怪了?小戴,他不下車我們下,走,江邊散散步去。”
小戴熄了火,兩人下去。陳克勤透過車窗玻璃見小戴殷勤地對小閔說了幾句什麼,小閔朝車子走來,他坐不住了,趕緊也下車。
小閔今天穿一身人民警察夏裝,一手拿着頂警官帽,一手拿着本相冊,江風吹來,吹散了她的頭髮,覆蓋住了雙眼,她用拿相冊的手把頭髮理在腦後,陳克勤見她的眼中有淚光閃現,自己心裡也一酸。
兩人默默站着,對視一會兒,小閔把手中的相冊遞上:“陳哥,要走了,留個紀念吧!”
陳克勤不接:“小閔,相冊你還是自己留着用吧,對我來說,金水縣這地方,沒什麼值得留念的。”
“這樣離開,我知道你心裡委屈。但再委屈,總不能一竿子打一船人吧?”
“這件案子別人不肯幫我也罷了,連你也不肯伸援手,我氣就氣這點。”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陳哥。你是上級機關同志,有些事你是體會不到的。這麼說吧,沈隊、胖子甚至郭副局長都知道停止偵查朱仁才製毒販毒案有貓膩,”說到這,她舉一下拿警官帽的手,“但帽子捏在別人手上,能有啥法?如果下級都敢抗命查上級,還要你們上級機關幹啥?”
陳克勤上前從小閔手中拿過警官帽,看看,替她戴頭上,端詳着道:“說得好說得好,小閔說得好,這頂帽子你戴好。”他後腿半步,半眯起眼看着帽上閃亮的警徽,用挖苦語氣,“但是,要都像你們這樣明哲保身,還怎麼秉公執法,法律面前還怎麼人人平等?別忘了你這頂帽上還有警徽呢,咱們警察還誓言要爲它添光彩呢。”
閔璞卉臉上露出不服表情:“高調誰不會唱陳哥?你是下派幹部,唱完高腔可以拍屁股走人,可以回市局避禍,可我們還要在這工作生活,你替我們考慮過嗎?”不等陳克勤回答,接着又道,“不錯,不畏權勢剛直不阿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這是英雄壯舉,閔璞卉是凡人沒做到可以原諒,但你這個上級機關下派幹部就做到了?張局長讓暫停查案你不也沒放兩聲響屁嗎?”
陳克勤低下了頭,聲音降了下來:“說得好說得好小閔,我不能怨你,我不該怨你,陳克勤自己都是狗熊沒資格怨你。但是小閔我向你保證,我向你發誓,我離開不是避禍,而是一人在此查案孤掌難鳴,放心,回市局後我一定向組織如實反映這裡發生的一切,請相信,共產黨是絕不允許官員權錢交易腐敗墮落的!”
小閔後退一步,不認識似的瞅着他:“陳哥大義滅親別扯上我,閔璞卉是女人重感情。”
“聽意思我這個男人是個忘恩負義之徒?”
“不知道。我只知道陳哥到金水縣,張局長工作上關心你,生活上照顧你,對你不薄。”
“你說的我承認,但別忘了,陳克勤到頭來還不是一身髒水灰溜溜滾出金水縣,這都誰造成的?”
“張局這麼做也許有他不得已的難處,說到底他還是讓派出所把你放出來,說明他不願真正傷害你。陳哥,衝這點,你就不能擡擡手?”
“不能。”
“爲什麼?”
“爲了對得起頭頂上的警徽,爲了履行‘忠於事業,恪盡職守’的入警誓言,小閔,這件案子我絕不會就此罷手的,這是本人當警察的底線。”
閔璞卉舉手敬禮道:“佩服,不愧上級機關同志,高覺悟高標準,佩服!”
“不用挖苦人小閔,告訴你,這件案子沒那麼簡單,我無法停手,你想想,死了那麼多人,何況我還答應姍姍給個說法的。”
不聽這話還好,一聽這話閔璞卉直叫起來:“好哇,剛纔調子多高啊,陳哥我都對你肅然起敬了你卻來這麼一句;好哇,原形畢露了,剛直不阿的背後原來是爲了你的姍姍,”盯着手中相冊,使勁忍住淚道,“看來我是自作多情了,這東西不要算了,回你的市局去吧,你說得對,金水縣確實沒你值得留念的,除了那個毒犯之女羅姍姍。”說完,把相冊朝地下一甩,轉身跑走了。
“小閔你別誤會……”
李朝輝過來,拾起相冊,吹吹上面的灰,對追出半步又停住的陳克勤道:“上車吧,誤會以後抽機會解釋,相冊你收好,這是人家姑娘心意,你可不能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