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軒嘿嘿一笑,“我可沒想過當附馬,不過,我知小郎雖然爲人隨和,卻自有傲骨,斷不會幹出騷擾公主和郡主的事兒。那小郎這次受傷後的種種傳聞,便不簡單了。”
宋錚嘴角一翹,“明軒,這種事你不用管。謠言畢竟是謠言,如果沒有什麼後續的事情,便不攻自破了。”
“可是任其傳揚下去,對小郎的聲譽恐怕有損。”
宋錚輕聲一笑,“聲譽是何?比起保命來,聲譽不值一錢。有時候謠言並不是一件壞事,說不定還是一件好事。”
徐明軒眉頭一皺,“小郎,你這話我倒不明白了,有人給你造謠,說你調戲郡主或者公主,這是何等大事?萬一追究起來,你恐難脫身!爲何你說是好事?”
“明軒太過認真了。且不說我沒做出這等惡行,就算真的做出了,公主或者郡主不追究,又有何人去管這種閒事?在外人看來,我是因爲調戲郡主被重創,然而,王爺知曉內情,不會這麼沒有眼力,遷怒於我的,如果追究,也不過是追究造謠者而已。再說公主,我只不過見了她一面,還救了她。芸公主難道會因爲區區謠言,惱怒於我?”
接着,宋錚把在王府的事簡單交待了一遍,徐明軒這才恍然大悟,“這造謠者也太可惡了,居然以公主和郡主的清白說事,其用心之惡毒,簡直要置小郎於死地。”
宋錚呵呵一笑,“明軒多慮了,區區幾句話就能置我於死地,簡直可笑至極。至於你說的聲譽有損,我倒巴不得呢!”
徐明軒摸了摸腦袋,“世人愛惜聲譽,甚至甚於生命,惟小郎居然不置一詞,這種作派,與自污何異?”
“自污?明軒說得好!”宋錚仰面一笑,“我正要尋個機會自污,沒想到有人送來機會,我倒要謝謝他了。”
“小郎,你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麼藥?”
宋錚呷了一口茶水,“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漢高祖建國,以張良、蕭何功勞最大。張良功成身退,蕭何則災丞相,享受‘帶劍入殿,上朝不趨’之特權。其後,收用巴蜀,還定三秦;制定九章律,誘捕淮陰侯。其功勞之大,天下莫出其右。然,蕭何功勞越大,劉邦的懷疑之心就越重。高祖十二年,蕭何見長安人多地少,便請求高祖將上林苑閒置土地,賞給普通民衆耕種。然而,此舉卻惹惱了劉邦,以至蕭何被劉邦關進大牢。你道這是爲何?”
徐明軒自然也讀過這段歷史,當即答道,“漢高祖乃有名的寡恩刻薄之人,不滿蕭何自媚於民,劉邦自然看他不順眼。”
“那蕭何是怎麼處理的?”
“有善歸主,有惡自與。”
“明軒也是熟讀歷史啊!”宋錚淡然一笑,“蕭何爲了避免殺身之禍,不惜貪瀆以自污。讓劉邦認爲他沒有野心,只是爲子孫謀利。所以,也就對他放心了。前朝大宋,太祖以厚利許於石守信、高敬德、張令鐸等大將,奪其兵權。此爲何哉?蓋一人名聲太盛,或權利太大,終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有殺身之禍。”
徐明軒若有所悟,略加尋思後嘆道,“小郎,我算是稍微明白一點了。你初入京師,十五歲便奪得武狀元。宋伯父則受丞相重用,聲名也是一時無兩。此時,宋家當收殮鋒芒,低調行事。小郎此次受傷,對謠言竟然不置一詞,故以默認此事來自污,使人看輕宋府,更使原本風頭無兩的宋小郎,降低了一個層次。可是如此?”
“知我者,明軒也。”宋錚笑道,“自我奪得那武狀元后,以十五歲弱齡當值禁軍千戶統領,又爲皇宮教習。自大齊立國以來,未之有也,這京城之中,不知有多少人盼着我倒黴呢。這次,正順了他們心意。”
徐明軒也展顏道,“小郎,你與那黃嶽、逄霆之流交往,莫不是也是這個原因?”
“非也,非也。”宋錚笑道,“這是不一樣的。黃嶽的作派你現在也清楚了,頗有悔過之意。只是先前作惡太深,以至聲名狼藉。現在他既然要有一番作爲,我們不過是趁勢而已。至於那逄霆,我不過是順手而爲罷了。你看,那逄霆鼓搗‘葳基金’,不是也幹得有聲有色?當然,我與他們有交往,的確也有自污聲譽之嫌。可聲譽是什麼?聲譽多了能當飯吃嗎?對於一個沒有根基的人來說,聲譽有時候反而是一種負擔。讓你幹起事來縮手縮腳,最後只能守着一個聲譽的空殼子罷了。”
“不是吧?小郎,一個人的聲譽可是很重要的。宋伯父若不是因爲有這麼大的聲譽,也不會被相府徵辟,當文院副總教習了。同理,因爲黃嶽和逄霆,相府和國公府可是受了世人詬病。”
宋錚搖頭道,“先不說家父,就說說黃嶽和逄霆吧。你以爲那黃元度和逄公爺就不知道後人的惡行嗎?特別是現在京城暗流涌動,這等人物,哪會不知道後人所爲?你想一想,有時候,一個人看上去有弱點,但這個弱點說不定就是這個人故意顯露的。明軒難道沒聽過‘示敵以弱’嗎?這個‘弱’可不僅僅是弱勢,也是指弱點。”
“小郎說得太高深了,我聽得迷迷糊糊。”
“其實也沒什麼高深的。譬如你養了一條惡狗,平時,你看着某個人不順眼,大可以派惡狗去咬一口。如果人家找上門來,你大可以把惡狗打一頓,甚至敲斷狗一條腿,那個人一定會對你感恩戴德。甚至到了不得以的時候,你可以把惡狗殺掉,連狗肉都吃了。養一條惡狗好不好?當然不好!但惡狗也有存在的價值。”
徐明軒怔怔地望着宋錚,說不出話來。
宋錚輕聲一笑,靜靜地喝了着茶水。半晌之後,徐明軒才道,“自污也好,惡狗也罷,反正我覺得小郎還是要謹慎一些好,莫因爲這次的事折到這裡。”
“誰在背後搗鬼,我也知道。不用理他,還是先把商貿行的事情辦好吧。你和黃嶽、呂大富是怎麼安排的?”
“哦,地點現在已經確定下來了,出了正月便立即動工。人員方面也好安排,歷城那邊的商貿行已經培養了許多成手,調過來就能用。關鍵是如何吸引那些商賈入駐匯通,這是一個難題。”
“黃嶽怎麼說?”
“他只是認爲,以相府的名義下個命令就行。倒是呂伯父認爲沒這麼簡單,人想拿出一部分股份來,吸引大家族和各行會入股。這樣的話,商貿行能夠容易一些開展起來。但黃嶽似乎不大同意這麼做。”
“你是什麼主意?”
“我也不太同意,咱們的買賣,我實在不想讓陌生人插手。再說,那些人也不一定願意入股商貿行。”
宋錚尋思了一會兒,“呂伯父說得有道理。咱們的商貿行可不是僅侷限於江寧城一地。在江寧城,咱們憑着黃嶽的強勢,可以收攬生意,但出了江寧城,黃嶽的話就不一定好使了。別忘了,我們的目標,是要把匯通商貿行開遍整個大齊的。所以,吸引衆商家入股不可避免,只要你我再加黃嶽、呂大富的合股佔到一半以上,就足以控制商貿行,不會被別人奪去,別人入點股倒沒什麼,可以讓匯通更快發展起來。再說,如果我們擴張太快,錢是不夠用的。還要指着賣點股份收錢的。”
“小郎所言甚是,但別人願意入股嗎?”
宋錚笑道,“用黃嶽的強迫命令法肯定不行。我這裡倒有個主意。你和呂伯父商量一下,讓黃嶽召集大行會及大家族裡說得上話的人,由咱們提供食宿,讓他們到歷城去參觀。我相信,只要他們有眼光,定不會放棄這個入股商貿行的機會。”
“這好像不太好吧?萬一他們把咱的方法學了去,同樣開辦商貿行和咱們競爭怎麼辦?”
“他們看到的只是流程,管理是學不去的。再說,你道黃嶽是好惹的,若是真有人搶咱的買賣,別人不說,黃嶽第一個饒不了他。”
徐明軒又看了看宋錚,“小郎,怎麼我感覺你把黃嶽吃得死死的?你真把黃嶽當成了朋友?”
“是不是朋友暫且不說。不過,明軒要記住,黃嶽是黃嶽,黃元度是黃元度。唐琬的家仇將來固然要報,但在沒有足夠實力前,不可輕舉妄動。有合適的機會,我會讓黃嶽親自到濟慈庵裡去,把唐琬請出來。”
“恐怕不行!”徐明軒嘆了口氣道,“琬兒現在頗有堪破空門之意,即便黃嶽前去,也不一定能讓她還俗。”
“明軒,你難道沒仔細瞭解過唐家冤案的過程嗎?”
“小郎知道些什麼?”
宋錚嘆道,“唐琬之父唐慶,當年可以令叔祖的下屬。”
“你是說唐家的案子,是我叔祖弄的?”徐明軒皺眉道。
“事情真相雖然尚不完全清楚,然與令叔祖、戶部侍郎徐寅順大概脫不了關係。當時,令叔祖爲何不同意你摻和唐家的事?這首先說明一點,那就是令叔祖最起碼是知情者。當然,爲了幾十萬兩銀子而坑害一名戶部佐官,可能並非令叔祖本意。然而,你徐家不缺銀子,可是有人缺啊。那都衛軍在沒有歸正前,爲何能發展到如此規模?還有那暗鷹,幾與皇城司不相上下,這麼大一個機構,資金又如何來?別忘了,不管是都衛軍還是暗鷹,當時都非大齊承認的正式機構,黃元度無法通過戶部直接撥款來保持他們運轉。既然如此,便只有以非正常手段了。各地暗鷹曾搶劫富戶來收集資金,構陷唐家更是小菜一碟。你也知道,令叔祖及那戶部尚書紀用,都算是黃元度的心腹了。處理唐慶,令叔祖是難逃干係的。”
徐明軒沉默下來。他不是沒想過,徐家是相府的幫兇,只是一直不慣於承認罷了。他雖然對自己出身的這個大家族 沒好感,但畢竟也是徐家的人。
“明軒不必糾結於此了,徐家是徐家,你是你。同理,黃嶽和黃元度要分開來看,只要咱們弄好匯通商貿行,壯大實力,唐家的案子總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至於你們徐家,有你徐明軒,同樣也會興旺發達。那徐明肅、徐明舉之流,早晚會拜倒在你腳下。”
徐明軒點了點頭,臉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