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九雲行伍出身,一見便知道是着了埋伏,他回神的當口,已經被其中一人一刀足足砍中左臂,痛得他大呼一聲,大槍險些脫手。
回頭看時,正是那幾個“膽小如鼠,瑟瑟發抖”的行腳客商作怪,見他們個個手持兵刃,滿臉殺機,哪裡還有半分先前膽怯的模樣?他頓時怒目環睜,暴跳如雷,將大槍耍的一團銀光似的密不透風,幾人瞬間竟是近不得他身。忽而其中一人,眼疾手快大喝一聲,將手裡的酒罈連珠炮似的飛進城牆之內,一邊順手將酒罈打破。
崔九雲被這邊粘住,回身不得,見有人往城牆裡丟酒罈,心裡一翻個兒,再回頭看時,城裡已是火光沖天,而他帶出來的這幾十人的小隊也被火勢所阻,沒有迴路了。
他頓時眼珠通紅,這次卻是着了道了。
這幾個人鬥得團團轉暫且不說,只說迷駝峰城門西北面,蜿蜒小路上,一隊人,將手裡的雜草木柴紛紛丟進火場,引得火勢更旺,放了一把好火之後。他們又轉身而下,跨上戰馬一路飛衝殺進城中。
這時,在東南面與樑筠等人相持的勁鬆見城裡火起,心裡焦躁,有心回身救火,卻無奈道路被阻,乾着急使不上力氣,漸漸也沒了抵抗的心思。
不遠處,有一人一馬帶着不知多少的兵士快馬趕來,捲起偌大的塵埃,馬蹄混亂中,勁鬆隱隱聽見有人嘶吼。
“二哥,弟弟前來助你!”
一黑色盔甲金邊腰帶的大將忽然殺至,遠遠看去如同天神凜然,讓人望之生畏。勁鬆聽完他的這句嘶吼,立馬渾身冷透,“大事去矣。”
南郡響噹噹的四王爺,驍勇善戰的勵王樑盛的大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偏這時候叫他遇到這個煞星一樣的人物。
他暗暗叫苦,責備崔九雲不該擅自開城門,給人漏洞,只好勉力硬上,迎上樑盛的大刀,頓時手臂發麻,虎口迸裂,自己的雙股劍還只剩得單隻。
只一回合,勁鬆就明白了自己的差距。
這個戰神勵王的名號,樑盛絕非浪得虛名。
不出三招,登天虎勁鬆就被樑盛一刀斬落,他咔嚓一刀,砍下他的頭顱,俯身撿起,高揚手臂大喝:“爾等聽好,賊子勁鬆已被本王斬落,投降之人,本王概不追究。”
他渾身浴血,手執敵軍頭顱,黑盔金甲,刀鋒雪亮,於萬軍中一喝一立,單騎瀟灑,自有一股睥睨萬物的傲然。
病體堪憂的樑筠在馬上一見胞弟來到,頓時好了大半,精神抖擻的一指前方:“隨勵王爺一起殺進城中,奪了迷駝峰。”
一聲將令,如同咒符,令下,五萬精兵便箭矢般悉數涌出,嘶喊聲驚天動地,南郡男兒今日才一洗前恥,揚眉吐氣!
樑筠和陳杼自是在後掠陣,余光中瞥見一架車馬停在不遠之處,卻不與他們親近。
小巧的馬車,入目便是女子所乘,他心念一動,不再言語。
前方,勁鬆已死,而西北面的火光中,仍有許多人在相互廝殺,爭執不下。
崔九雲自持武藝甚好,一口憋氣橫在心頭,咬牙硬撐,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多拉幾人陪葬,竟是魚死網破的決心。
他周身灰色的鎧甲已被鮮血染透,手持大槍在亂軍之後殺進殺出,竟是無人可擋,最後任由他發瘋一般衝破包圍殺回城中。
小丫鬟珠玉見鬼似的驚聲對喬言說:“小姐快看,那賊首又殺回去了!”
簾攏高挑,露出馬車內的乾坤。
一人,一案,桌上有小巧酒壺,碧玉杯子,人是閒散自得,一派悠然。
完全是和這副修羅戰場的血腥污漬絲毫不符的摸樣。
她乾淨的彷彿出世仙人,誤墜凡塵。
喬言輕笑:“怕什麼,趙武將軍已在城裡恭候他多時。”
“喏,你看。”她纖瘦的手指遙遙一指,珠玉隨着她看去,果然,牙牆上,趙武黑甲長刀而立,正蓄勢待發。
而他的下方,一個血衣烏甲的軍士正奮力攀上城牆,藉着掛在牆壁上的懸梯搖搖欲墜。
正是守城大將崔九雲!
他的左臂受了所以傷攀爬起來根本使不上力氣,只有用右臂死死拽住繩索,雙腿一齊用力,一杆百十斤重的大槍被他夾在左臂之下,不斷有鮮血順着槍桿流下,饒是如此,也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打算。
此刻,不知何時,南郡這邊的進攻已經緩慢下來,樑盛甚至擡手阻止了弓箭手的發射。他看到了趙武已經佔據了主城,砍倒原先的杏黃大旗,豎起威武的“慕”字帥旗。
迎風招展,好不威風。
看時候,已是天近擦黑,朦朧的氤氳之中,夾雜了點零星雨絲,似乎還有點小雪,紛紛揚揚的一起飄落。
滿地血流成河,死屍鱗次櫛比,雨漸漸變大,逐漸澆滅了地上燃燒的木柴等我,城牆之上依舊還有些許殘火。
燒的映透蒼穹,給滿眼的慘景加上一點怒意和生氣。
四周已是靜寂,士兵們各自找尋着兵器和自家的傷員,而兩軍主帥卻絲毫未動,定定望着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一點點蹭上城牆,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跡,形容猙獰。
崔九雲的頭盔早就丟失,頭頂也被樑盛的大刀掃掉一片,汩汩的冒着血。他立槍而站,雙手抱住伴隨了他幾十年的大槍,將全身的重量壓到它的身上,卻是讓自己立而不倒。
趙武有些佩服的看着他,沉聲道:“閣下身受重傷,我這時候和你打,只怕要被人笑罵欺負傷者,你已經不可再戰,降了吧。”
“降?哈哈。”崔九雲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吼笑,近乎是野獸瀕死般的咆哮,他笑夠了,指着趙武大罵,“南郡果然多奸佞小人,用計騙我。賺我出城,趁虛而入。真小人也!”
趙武爲難的看了看城牆底下那乘小小的車馬,喬言可就在裡面。
崔九雲又憤憤的唾罵了一陣,終是嘶聲力竭,他忽然發現趙武的目光正看向某處,他也跟着看去,發現那馬車裡端坐的人。
“壯士,我知自己將死,只求死個明白!此次,出計之人到底是哪個?”
他近乎衰竭倒地,但語氣仍是萬般決絕。
趙武眼裡閃過不忍,以實相告,“就是南郡第一女狀元,少傅卿喬言。”
車內,有人白衣勝雪,烏髮明眸,盤膝而坐,一手倒酒一手托腮。
崔九雲呆立半晌,頓足垂淚,仰天長嘆,“想我崔九雲一生征戰,竟是要死在個女人手裡!罷罷罷。”他說完,雙手一橫,將大槍壓下,反手抽出腰間佩刀,橫在脖頸之上。
余光中,他看見馬車裡的那名小小女子,手執酒盞向他遙遙一舉。
血光過處,崔九雲的死屍咕咚栽倒。
迷駝峰徹底完敗。
一場耗盡了樑筠心力的戰爭終於在敵軍將令自刎的結局中,悄然收場。
而他還要重新打起精神面對另一場戰爭,不爲別的,因爲大軍破城的那刻,克營暗探回報,慕容郡主已經抵京,將與樑楓不日完婚。
***
北方一場不大的小仗才落下帷幕,同時,南郡朝廷內一場風波宣然而起。
黎山賊匪當關之事已完,樑盛便匆匆告別兄長,帶着喬言一起回朝覆命,別忘了,他的本職就是來迎接慕容婉瑩的,如今跑來北地給樑筠幫忙,估計回朝之後還要受樑盟的責怪。所以他一路上並不疾行,相反,讓喬言感到他是有意的在拖延時間。
合上手中的書卷,喬言在馬車裡昏昏欲睡,對樑盛這種拖延時間,逃避責罰的小孩子的動作哭笑不得。別看她此刻面上帶笑,腦子裡卻像走馬燈般的不停打轉,此番隨樑盛北上的這段時間,也不知道藍萱和山曉的計劃進行的如何。
藍萱那日託人捎給了喬言一封密信,上面粗粗寫着一個計劃,大概是說要借慕容婉瑩的名頭順便掃掉幾個樑楓在朝中的死黨忠臣,只是具體計劃是什麼,喬言還不得而知,正是這樣,才更讓她揪心。
她輕輕的嘆口氣,誰說朝廷是男人的朝廷,後宮是女人的後宮,互不相擾的?
她倒覺得這兩者相輔相成,很是難以分得清楚。
你看南郡的朝廷不就是一個很好的內外結合互相傾軋的典型麼?太子在後宮有藍萱,樑楓有其母影妃,剩下的樑筠和樑盛等人更是對她這個身份微妙的少傅卿百般相邀,連一向清雅的逍遙王樑閔前些日子的態度也曖昧不清……
按照藍萱的計劃來看,倒是可以行得通,只是她不知道那個倒黴的慕容婉瑩是不是能夠活到見她回朝。
慕容婉瑩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們和慕容恆的官司可就鬧大了,而且……喬言想着,嘴角不自覺的就露出詭異的笑,而且她要的可不僅僅是毀了樑楓和慕容恆結親這麼簡單。
她正想得開心,簾攏一挑,是珠玉,帶着不少的緊張神色向她急急稟報。
“喬大人,印公公回來了,正被裴刑大人扣在隊帳前盤問。”
喬言黛眉一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