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喬裝打扮後的夜楓出現在醫館,低聲告訴莫尋雁來自宜城的消息。
“當初柳天銘的夫人閒聊時曾向那老婦人提及,恩人送他們女兒時,手中有兩個孩子。柳氏夫婦猜想恩人留的是兒子,只把女兒送了人。”
“兩個孩子?”莫尋雁蹙了下眉。
“柳氏說養女的親生父親人稱雲山老怪,另一個孩子她後來也沒聽他提過。”夜楓點點頭,“除此之外,老婦人提及的都無關緊要。”
莫尋雁沒有說話,不管另一個孩子是誰,如今要查其下落和真實身份,顯然都不容易。雲山老怪可不是那麼容易跟蹤的。
“閣主,在查柳天銘的是逸王府。”夜楓壓低聲音,“這一次他們用海東青傳遞消息。原本是追不上的,沒想到那傢伙途中與一隻鷹打了一架,受傷後飛得較慢,我們的人一路跟着,發現那海東青最後飛進了逸王府。”
“逸王府?”莫尋雁一愣,是逸王還是他?爲何也要查柳天銘?
“屬下查出,逸王與魏王關係不錯,世子兄長與魏思安更是情同手足。逸王府查柳天銘,會否與魏王府滅門有關?”夜楓並不知曉莫尋雁的真實身份。
“還有什麼?”莫尋雁心裡有些亂,臉上卻看不出表情。
“根據我們掌握的消息,幾年前世子兄長的死更像是人爲的陰謀,當時世子主動請纓,前往此處戍邊,一邊暗中追查此事,一邊暗中在此培植自己的力量。可以說,這雲英城和邊關三十萬大軍,其實都是世子的勢力。”
“你是說他想謀反?”莫尋雁暗暗吃驚。
“非也!皇帝和逸王府之間也許並不簡單。想取世子性命的大有人在,他培植勢力或許也是迫不得已。也可能他是在爲逸王府選中的皇子做事。”
“皇權之爭,向來迷霧重重,不到最後一刻,誰也看不出真相,誰也猜不到結局。”莫尋雁當即想到歐陽英睿對歐陽元青的在意,如今因爲自己,他和歐陽元青應該心生芥蒂了吧?
“總之,閣主對世子多留個心眼爲好。世子可是出了名的腹黑,屬下覺得他對閣主好不過是演戲罷了。”
“我自然不會當真,你放心。”莫尋雁淡淡一笑。
“已經查出孟良駿每次去三重天都會見老闆娘樓鳶,他每次去,三重天后院都住有一個極其神秘的人,屬下懷疑孟良駿其實是去見此人的。”
“神秘人?”莫尋雁腦子一轉,“讓人把三重天盯緊,尤其是這個神秘人,查查來頭,看他都會與誰見面。”
“世子每次前往三重天,看伶人也是個幌子!屬下會繼續查的。”夜楓起身道謝,拿過莫尋雁開的方子去櫃檯抓藥。
這日回去沒有見到歐陽英睿,一個人用晚膳,莫尋雁有些索然無味。看來習慣真的是個奇怪的東西,自己對這個腹黑妖孽的討厭似乎少了很多。
夜裡,莫尋雁在園子裡散步,但見天上一輪圓月格外皎潔,如銀的月光撒下,在紫雲英上覆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增添了幾分柔美。
原來今日是十五。
莫尋雁讓孤諾將自己弄到了屋頂。
子時,歐陽英睿踏進園子,看到的便是她獨坐屋頂,仰望夜空。
月光如煙如沙,而她似睡似醒。手邊一把絹扇,臉上一抹淡愁,眯眼看着天際,眼角閃過一顆晶瑩。
歐陽英睿心底又是一刺,這般脆弱的她,和那日何其相似,如此惹人心疼。
剛纔一回來,華池就悄悄告訴他,莫尋雁今日回來的路上被一個認錯人的兩歲小孩抱着腿喊了幾聲“孃親”。
華池說莫尋雁當時低頭一看那胖乎乎的小孩,眼圈突然就紅了,俯身將那孩子抱起來,親了又親,直到孩子的孃親走過來,才戀戀不捨地將孩子放下。
她是想起那個孩子了吧,歐陽英睿的心裡漫起了一絲苦澀,那個孩子……
正欲擡腳向前,卻發現園子裡雲英樹下,孤諾正仰頭看她,一臉的哀傷,一臉的求不得、放不下。
而一旁屋檐的陰影下,孤希也在靜靜地看着孤諾,目光安詳,卻也帶着幾分不敢言的悽苦。
歐陽英睿的心顫了顫,這三人!
顧不得自己的內力尚未完全恢復,身子一掠,飛到她的身旁。
“還沒睡?”歐陽英睿笑得妖邪,在莫尋雁身旁坐了下來。
“回來了?”莫尋雁蹙了下眉,這人失蹤一天,竟是去喝酒了麼,滿身酒味。
“嗯,和幾個將軍喝酒去了。”歐陽英睿說着躺了下去,隨手扯了個草根叼在嘴裡,鳳眸一眯,“屋裡很熱?還是,你在等爺?”
“只是想吹吹風。”莫尋雁又仰頭看着月亮,“今晚的月亮好圓。”
“想家了?”歐陽英睿側過身子,單手撐着頭看着莫尋雁,浸染了幾分醉色的鳳眸裡閃着迷醉的光澤,幽深的眼眸暗藏着攝人心魂的眸光,讓人不敢直視。
“家?”那玉盤般的圓月一下模糊起來,幻成了一張模糊的笑臉,莫尋雁眸子裡猛地漫起一層水霧,她當即將頭再仰高些,將美眸瞪得再大些,不讓眼淚掉下來。
歐陽英睿猛地坐起來,將她攬在懷裡,“傻丫頭……”
莫尋雁的身子一僵,漸漸在那濃郁的酒香中放鬆下來,輕輕靠在歐陽英睿的肩頭,閉上了眼。
“對不起,爺太自私了,回京後就陪你回家去看看。”歐陽英睿頗爲自責。
這丫頭,離家八年,回京不足半月就被迫帶着元青外出求醫。好不容易捱過三年,回京後卻遭遇種種變故。
不到兩月,她承受了太多常人無法想象的東西。她不過纔剛剛及笄啊,她正該躲在家人的羽翼下療傷。
可自己那日卻用一頂喜轎將她接回逸王府,用世子妃的身份將她留下,隨後的幾日她都在逸王府裡忙着準備各種藥材,自己並不曾陪她回門。接着便帶着無塵來了這裡,她不想家纔怪。
懷裡的人悄無聲息,歐陽英睿低頭一看,小丫頭不知何時已經睡着了,又長又密的羽睫在臉上投下一道完美的弧形。
心中輕嘆一聲,將她擁得更緊。小小丫頭,心如堡壘,習慣了什麼都一個人抗,不傾訴不抱怨不分享,你累了吧?
一晃又過了三月,走過夏,走過秋,漸漸到了冬。
南風無塵已經可以下牀直立一會兒了,雖然還不能獨立行走,但他的臉上又有了溫潤的笑容。
只是,面對莫尋雁,南風無塵總是沉默。
自打知道自己的命是她救下的,知道她離京前受了怎樣的委屈,南風無塵便唯有沉默。
整個事情,最有責任的是他自己,當初歐陽英睿反覆叮囑,要他小心防範,可自己還是栽進了別人佈下的陷阱,不但害了自己和汐雪,還將莫尋雁也牽扯了進來。
虧欠和感謝,說了又有何用?除非有一天,自己能站在衛汐雪面前,親口告訴她實情,否則這一對好姐妹恐怕再難回到最初。
帶着對衛汐雪無盡的思念,帶着對莫尋雁無盡的歉疚,南風無塵積極配合,一日勝過一日。
莫尋雁和歐陽英睿的相處也越來越融洽。閒來無事的時候,兩人會一起聽雨煮茶,信手對弈,潑墨揮毫,撫琴【吹瀟】,無比愜意。
歐陽英睿看向莫尋雁的眼神越來越溫柔,視線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爲她做的事情越來越多,且不說月信時喂她喝紅糖水,用內力替她暖小腹,就連洗腳也親自承擔。
一個男人能給女人的所有寵溺,他都給了她。在不知情的人眼裡,世子已經將世子妃寵上了天。孤希私下也感嘆,世子對自家主子太好了。
可莫尋雁卻不以爲然,在她看來,這不過是演戲罷了。歐陽英睿一心求娶她,不惜與皇上鬧僵,也不惜爲了她得罪右相一黨,如今兩人尚在“新婚期”,若他不對自己好,如何讓人信服?就像在人前,自己總對他自稱妾身,不也是演戲?
這日,醫館,一個前來看病的老頭暗中留給莫尋雁一張紙條。
無人處展開一看,竟是雲山老怪的親筆,寥寥數字,讓莫尋雁的心沉到谷底,“儘快與歐陽英睿圓房,徹底取得他的信任。”
取得信任是假,要自己將“情殤”之毒過給他纔是真。
腦子裡閃過歐陽英睿毒舌時的邪魅,閃過他深沉時的妖邪,想起他父兄一般的關懷體貼,莫尋雁握着紙條的手抖了一下。
歐陽英睿今日來的特別早,手裡還提着一個食盒,見她面色蒼白,小手發冷,蹙着眉將她的柔荑拉過來,緊緊包裹在自己的大手裡,“本想讓你陪爺去個地方,可看你這樣子,算了,還是爺自己去吧。”
“沒事,天色尚早,妾身陪世子去看看。”莫尋雁心中有些亂,原本看了密函之後有些不想面對他,可一想,自己當初答應嫁入逸王府,並不是單純要借世子妃的身份討個安寧,自己終究是要爲家人復仇的,如今一步一步得到他的信任,絕不能前功盡棄。
“好吧。”歐陽英睿發現手中的柔荑溫暖了很多,站定身子,看看跟在兩人身後的孤諾和孤希,“你們先回去,爺和世子妃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