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地上充滿了煙霧和烈火,敵人一次次的吼叫着衝了上來,又一次次的被我們打了下去。
一八七空降師的攻擊很猛烈。他們開始總是以班排爲單位的小股部隊進行試探進攻,探明我軍的兵力、火力後,再在密集的彈幕射擊掩護下,發動連、營規模的衝擊。攻擊隊形先是由經驗豐富的老兵組成的突擊隊,中間是由重機槍、無後坐力炮等火器組成的火力隊,最後再是二梯隊集羣。第一波攻擊不成功,很快就退回半山腰體整,第二梯隊緊跟着發起衝鋒。
他們這種層次清晰,具有很強的連續性的攻擊,讓守在前沿陣地上的志願軍戰士根本就來不急輪換。因爲我們擔心,一旦美軍正好在我們輪換的時候發起衝鋒,那下面大羣大羣的美軍的就會一舉佔領我軍陣地。
這種情況就使得山頂陣地上的戰士們面臨着一種十分嚴峻的狀況,那就是隻有坑道里的戰士補充上來,卻從沒有人撤下去休息。戰士們只知道戰鬥,戰鬥,再戰鬥!除非是死,否則根本就沒有辦法停下手來。
這就像戰士們時常說的口號一樣:“生命不息,戰鬥不止!”。原本我還以爲這句口與只不過是一種精神層面上的東西,沒想到卻在這一刻,在這上甘嶺上,得到一個以生命爲代價的見證。
“砰砰砰……”我機械地扣動着扳機,不斷地射殺着煙霧中挺着槍往上衝的美軍。
雖說現在是白天,美軍煙霧彈所施放出的煙霧也漸漸消散,但戰場上的能見度還是很低,幾十米外的美軍也只能隱隱約約的看到一點身影。
但這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我完全可以從他們這隱約的一點身影判斷出他們頭部要害。然後手中的步槍毫不猶豫地射出一發發子彈,幾乎是彈無虛發的把一個個美軍打倒在陣地前。
其實在戰場上,打中美軍的頭部跟打中敵人的身體沒有什麼區別。志願軍受了傷還會堅持在陣地上作戰,甚至是二次負傷、三次負傷後還是不肯下陣地,直至最後犧牲。但美軍就不一樣了,對於他們來說,只要是負了傷,哪怕是一點小傷,他們也完全有理由暫時退出陣地。美軍重視生命嘛,而且他們也認爲受了傷再上陣地,不只是不能發揮出應有的戰鬥力,還有可能會拖累整支部隊。
所以在此時此刻,只要我的子彈能打在美國佬的身上,不管是哪裡,就決定他將退出戰場,至少在眼下不會再對我們構成威脅了。
但我卻專挑美軍的頭部下手,其目的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我的存在。
一名真正的狙擊手,不在於能殺死敵人的數目,而在於能否把敵人嚇住了不敢進攻。對於敵人這樣的集羣進攻,我相信就算是再厲害的狙擊手,其殺敵人數也比不上一名普通的機槍手。所以我覺得自己應該發揮另一方面的作用……
“砰!”的一聲槍響,一名正在跑動的美軍身形一頓,連句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頭部中彈癱倒在地。
我相信他是一名很有戰鬥經驗的老兵,他很靈活的在彈坑之間竄來竄去,而且從彈坑裡跳出來的時間和跑動的方向完全沒有規律,有時在彈坑裡不過停留幾秒鐘,有時甚至能長達幾分鐘。
我沒有辦法舉着槍瞄準他所藏身的彈坑等着他,因爲陣地前還有別的美軍在往上衝,如果我這麼做的話,無異於爲了一棵樹放棄一片森林。
所以我沒有這麼做,我要跟他比速度、比反應!我在一槍一槍的射殺其它衝上來的美軍的同時,用眼角的餘光分出一部份注意力監視着他藏身的彈坑。當他從彈坑中一躍而起時,我就迅速地把槍口轉移到他的方向……
我在他就要撲進另一個彈坑的前一秒鐘,成功的把他一槍打倒在地。
結果雖然是我贏了,但我卻知道自己贏得很險,因爲我只要慢一秒鐘,他就能成功躲進彈坑,然後朝我軍陣地拋出手雷!
“砰!砰!”緊接着又是兩聲槍響,兩名一前一後擡着擔架的美軍,頭部閃出一道微不可察的血光,然後雙雙朝山腳下滾去。擔架失去了支撐重重往地上一摔,使擔架上的那名美軍抱着腳大聲嚎叫起來。
他們是醫護兵,本來不該死的。這要得益於高地上陡峭的斜面,這斜面使得大多數受傷的美軍都會往下滾一段距離。於是醫護兵根本就不需要靠近前沿陣地就可以搶救到很多的傷員。他們距離我所在的地方足足有七十幾米,在這個距離上,我根本就沒有辦法在煙霧中找到他們。
但很不幸的是,我在瞄準鏡中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兩個紅色的“十”字……
敵人就是敵人,不管他是不是醫護兵。而且我知道,美軍在戰場上的醫護兵也是男的,同樣也是帶着槍的戰鬥人員。所以我不假思索的就扣動了扳機!
“砰!”又是一聲槍響,煙霧中又爆起了一道血花,讓我意識到這一槍同樣也沒有落空。當然,我不敢保證這發子彈能打中敵人的頭部,因爲我根本就沒有看到他的人。
我看不見他,他同樣也看不見我,這是很淺顯的道理。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才讓他掉以輕心不注意隱蔽,這也是他送命的原因。他高高舉起的刺刀,反射着燃燒彈的火焰在這煙霧中閃閃發光,想不讓我知道他的位置都難了!
在我打完了三個彈匣之後,我就知道自己已經成功的讓美軍知道了我的存在。因爲他們的攻勢明顯慢了下來,變得步步爲營、小心翼翼!這讓我所在的九號陣地上的其它戰士頓感全身一鬆,槍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也跟着稀疏了下來。
但反觀其它陣地,卻依然打得如火如荼。特別是十號陣地,我一看之下不由嚇了一跳。也許是觀察哨犧牲的原因,坑道里的戰士沒有急時補充上來,硝煙中的十號陣地上只有兩名受傷的戰士駐守了。
那名戰士把衝鋒槍打得“噠噠……”直響,手榴彈也一枚一枚不停地往下投,但美軍還是像螞蟻一樣成羣結隊的往上攻,形勢十分危急!
十號陣地可不能有失,它是我們聯繫三號主峰陣地的紐帶,如果它被敵人攻下了而且站穩了腳根,那麼我們的山頂陣地就無異於被敵人一分爲二,使我們互相之間不能增援。到時只怕整個陣地都要被敵人給各個擊破了。
派人去增援嗎?我看了看身旁,也不過就只有五、六名戰士,其它陣地也差不多。山頂上陣地上每個陣地的面積都不大,駐守的人自然也不多。如果把這僅有的幾個人也派過去增援,那就無異於拆東牆補西牆。很有可能救了十號陣地,卻把自己的陣地給丟了!
情急之下,我一把就抓過身旁的一名戰士命令道:“馬上通知坑道里的戰士補充兵力!十號陣地都要丟了!”
“是!”那名戰士抓起步槍轉向就跑,但很快又被我叫了回來。
咬了咬牙,我就對那名戰士下令道:“通知迫擊炮手做好準備,目標十號陣地,命令李寶成連長反攻十號陣地!”
“啥?”那名戰士不由一愣:“參謀長,陣地還沒丟不是?咱反攻哩?”
“執行命令!”我幾乎是歇斯底里地朝那名戰士大吼着。
“是!”那名戰士朝着正堅守在十號陣地上的兩名戰士望了一眼,轉身就朝坑道跑去。
通知坑道里的戰士們補充兵力已經來不急了,我很清楚這一點。山頂陣地離坑道雖說不遠,但這名戰士跑進坑道通知再加上戰士們上陣地的時間,少說也有七、八分鐘。而十號陣地上,美軍像潮水一樣慢慢的逼進,那兩名戰士顯然已經支撐不住那麼久了。
“砰砰……”我把準星轉向了十號陣地,一次又一次的扣動扳機,希望能稍稍減緩美軍衝上去的速度。但這一切都是徒勞……
就在我無可奈何的眼神之下,十幾名美軍歡呼着衝上了十號陣地,並把手中的刺刀深深地扎進了守在陣地上的兩名戰士的身軀,那刺刀上的鮮紅霎時就刺痛了我的眼睛……
這時,那羣挺着刺刀的美軍突然亂了起來,剛剛衝進去的他們個個慌亂的從陣地裡跳了出來。正在我感到奇怪時,一聲巨響傳來,十號陣地上就騰起了一片巨大的硝煙和火光。那羣美軍也隨着那聲爆炸被狠狠地向四周掀了開去!
是那兩名戰士,我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在犧牲的最後一刻拉燃了炸藥包……這樣做的結果,首無是讓美軍無法得到十號陣地上的彈藥,更重要的是炸平了陣地上的全部工事,讓美軍無法防守!
但是,要能像他們一樣在陣地上堅持到最後一刻,看着一羣羣的美軍端着刺刀衝上來也不退卻,甚至還要等着敵人衝進陣地用刺刀扎進他們的身體,那時才拉響炸藥包!我卻不知道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毅力,因爲我自問自己無法做到這一點……
炸藥包一響,雖說把剛剛衝上來的那隊美軍炸得到處亂飛,但從另一方面來看,也就是在告訴美國這個陣地上已經不可能再有活人了。一八七空降團也非等閒之輩,哪裡還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於是不顧那些被炸得七零八落的戰友,挺着刺刀哄的一聲就往十號陣地上衝!
但是剛等他們衝上陣地時,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我軍反斜面上的迫擊炮劈頭蓋腦的照着他們就是一陣亂砸,只打得他們一拔一拔的飛到空中,接着再分成了幾片重重地摔了下來。但這些美軍的骨頭也硬,在這種情況下還是不肯後退。
也許是他們知道這個陣地得來實在不易,又或者是他們很清楚,一旦把這個陣地就這麼放棄了,如果再要把它奪回來,肯定要付出更大的傷亡。於是他們不管多少人被迫擊炮炸得四處亂飛,依舊咬緊牙根,死死守在陣地上。已經在陣地上的就到處尋找隱蔽,並冒着炮火在陣地上架起了機槍。還沒有衝上陣地的,就端着各式武器,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朝這個缺口涌了進來!同時其它陣地方向的美軍也很有默契的對我軍陣地發起了衝鋒,就連我面前的美軍也不例外……
一八七空降團果然厲害,面對悍不畏死的朝我們衝上來的美軍,我一邊扣動扳機一邊就在心裡暗罵:十號陣地已經被他們突破了,如果按他們這樣打下去,大量的美軍很快就會從十號陣地運動到我們的後面,兩面夾擊迅速擴大戰果。
好在我事先對此已經有了準備,否則的話我現在只有無奈拉着戰士們回坑道了!
“殺!”就在美軍在陣地上還沒有站穩腳根的時候,李寶成帶着幾十名戰士,跟着迫擊炮的彈着點就衝了上來,照着十號陣地劈頭蓋腦的就是一排手榴彈!
十號陣地的兩側分別是三號陣地和九號陣地,這兩個陣地上戰士往往會在打退正面敵人衝鋒的一點點間隙,就把槍口對準十號陣地上的敵人。這也使得十號陣地上的美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兩側,再加上他們被頭頂上的迫擊炮也炸得七零八落的,哪裡還會想到正面又突然殺出李寶成這一陣奇兵。一個不留神,就讓李寶成他們跑到近前並且投出了一排排的手榴彈。只聽“轟轟……”的一片亂響,十號陣地再次升起了一道濃濃的硝煙,那十幾名美軍雖說躲過了迫擊炮的轟炸,卻又無一例外的死在了手榴彈的爆炸之中。
李寶成等人衝勢不減,前面一拔戰士甩完手榴彈趴下,等爆炸聲過後,後面一拔戰士又搶了上來再次甩出一排手榴彈。手榴彈彈幕就像是長了腳的怪獸一樣,一步緊接着一步的朝敵人邁去,硬生生的把美軍後續部隊又給砸了回去。
等到戰士再次把機槍架在十號陣地上時,我這才鬆了一口氣,缺口終於被及時補上了!
“參謀長!”李寶成撲的一下就趴到我的身旁,一邊抄起手中的衝鋒槍對着敵人打上了一梭子,一邊問了聲:“沒受傷吧!”
“你是怎麼搞的!”我毫不客氣地問道:“觀察哨都犧牲了也沒發現,十號陣地都打得沒人了都不知道,差點就把陣地給丟了知道嗎?”
“參謀長!”李寶成面帶慚色的說道:“不是觀察哨沒把消息通知我們,是陳連長的人全都打光了,陳連長也犧牲了。一時半會找不到人補充上來,咱們八連隔着他們的坑道又遠,所以才……”
聽着李寶成的話我不由沉默了,一直顧着打仗,卻沒想到部隊的傷亡已經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我不由擡頭看了看天色,似乎才過了正午,如果這樣下去,我真不知道597.9高地上的戰士能不能撐得到晚上援軍來臨的時候。
壓力突然一輕,槍炮聲也跟着慢慢稀疏下來。李寶成把腦袋探出戰壕望了望,轉過身來向我報告道:“參謀長,敵人撤退了!”
“撤回坑道!”我丟下一句話轉身就朝坑道跑去。
“能打仗的還有多少人?”這是我回到指揮部後說的第一句話,這是我最關心同時也是最擔心的問題。
“包括剛剛從陣地上撤回來的戰士,一共還有一百三十五人!”秦指導員有些無奈的報告道:“這些人還包括輕傷員、炊事員、通訊兵……”
掏出懷錶看了看時間,我心下不由一寒,現在才只有十二點多,離美軍開打不過兩個多小時!兩個多小時傷亡了兩百多人,照這個速度打下去,我們是怎麼也堅持不到天黑的!
但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仗不能不打,傷亡肯定也會有,而且在這白天我軍援軍根本就上不來,眼看着這人越打越少,我又不是魔術師能變出一大堆的活人!
本來我還以爲有三百多人足夠在597.9高地上堅守一天了,但現在看來這個想法卻是大錯特錯。
與美軍第一八七空降團對決,是不能用與僞軍交戰時的傷亡速度來估算的。
之前我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而是沒想到傷亡竟然會成倍數增長。我想,這其中很大一部份原因,是由於志願軍戰士中大多數都是新兵!新兵們雖說勇敢、打得也很好,但畢竟缺乏戰鬥經驗,無論是在配合上還是在保存自己方面,都與老兵相去甚遠,所以傷亡大也是很正常的事。
現在怎麼辦?我不由皺起了眉頭。
眼看着12軍的部隊就在離我們一千多米遠的地方,只要我們能守到晚上,他們就會給我們輸上一批經驗豐富的老兵。難道我們就這樣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