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愈發寒冷,王述之站在幕府山頂,只見江面籠着濃濃白霧,舉目遠眺,什麼都看不清,心知離得遠,依然每日過來一趟,不過圖個念想。
“寒氣越重,越不利於我們晉軍啊!若是不能速戰速決,這仗想要打勝可就難了。”說話時口中冒出一陣陣白霎霎的團氣,模糊了視線。
裴亮心知他不僅在擔心戰事,更在擔心司馬嶸的安危,見他每日勞心勞力,本該養膘的季節竟生生熬瘦了一圈,不忍心再杵在旁邊扮木樁。
“丞相,天寒地凍,還是早些下山罷。太子殿下若得知丞相不愛惜身子,回來定是要惱的。”
王述之咂咂嘴,攏了攏身上的大氅,頗爲不捨地轉身,乖乖下山去了。
剛帶領親隨翻身上馬準備打道回府,就見一騎飛奔而來:“報——!”
王述之神色一動,立刻繃緊了身子。
前面一人一馬俱是累得頭頂冒煙,馬上的人匆匆跳下來,單膝跪地,喘着粗氣道:“丞相,北方大捷!”說着雙手呈上一份密函。
王述之頓時覺得透不過氣,話都說不出口,打了個手勢朝大門內指了指,隨即翻身下馬。
裴亮會意,接過密函緊跟他身後入了幕府的大門,直往議事廳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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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卓採納了司馬嶸的建議,轉守爲攻,之後又與衆將商議了破敵之策。
一方面安排少部分兵力從正面迂迴迎敵,且虛張聲勢,迷惑敵軍,令苻光誤以爲有幾十萬大軍。
另一方面則派兩路大軍從左右穿插,對苻光嫡系大軍呈合圍之勢,同時對其他部族採用離間之計各個擊破。
苻光這麼多大軍本就匆匆集結而成,不僅是人心不齊,更是人心不服,稍加挑撥便後院起火,最終前面還在打仗,後面都散的散撤的撤,甚至野心勃勃的直接打回去了。
苻光自李定病逝以後再沒有那麼合適的人替他把關,再加上他本就自驕自傲,一心以爲自己勝券在握,沒想到好不容易對上晉軍主力,後面卻有人來報:慕容冶臨陣倒戈,衝自家後院殺過去了。
苻光又驚又怒,想到李定臨死之際再三叮囑不可重用慕容冶,自己卻不聽勸誡,如今悔恨晚矣,差點一口血噴灑在戰場上。
後院起火,是繼續與晉軍對着幹,還是先班師回去救火?
左邊謀士說:晉軍不堪一擊,不如先拿下江南,再殺回去。
右邊謀士說:北方江山不可丟,務必先回去把基業守住再議其他。
苻光雖然因消息來得過於突然而頭腦脹痛,但到底不是昏庸無能之輩,當即立斷,回長安,殺慕容冶。
只是他萬萬沒料到,所謂晉軍主力不過在虛張聲勢,實際並沒有多少兵力,反倒是他在回去的途中遭到埋伏,被晉軍兩翼合圍阻截。
苻光心急救火,遭了暗算卻不戀戰,只一心突圍。
謝卓早已計定,自然是窮寇莫追,更何況以己方的兵力,想要堵死也不可能。
最終晉軍大獲全勝,而苻光匆忙回都,少不了與其他部族一番苦戰。
王述之看完密報,哈哈大笑:“依苻光的性子,回去即便打了勝仗,怕是也要氣得大病一場。”
趙長史點頭,笑眯眯地看着密報:“苻光好不容易安撫住各部族,如今眼看又要亂了,胡人再勇猛,一時也無暇南顧。”
“不錯!若是北方再度陷入四分五裂、各自爲政的局面,那就更好了!”王述之笑意盎然,同時也大大鬆了口氣。
裴亮湊到他耳邊低聲提醒:“皇上應該也快得到消息了,丞相是否現在回城?”
幕府自有一套消息來源,甚至比皇帝那邊的還要快上幾分,只是此事不可爲外人道,在皇帝面前自然也要裝出事先不知情的模樣。
王述之算算時間,知道戰報快要呈到皇帝的案頭,恐怕不久便要召集文武大臣,便施施然站起身,徑自打馬回府。
“北方大捷!秦軍敗退!北方大捷!秦軍敗退!”傳信兵高舉捷報,馬蹄揚起塵土,入城門一路朝皇宮飛奔而去。
百姓聞之無不歡欣鼓舞,自是一番熱鬧。
宮中,皇帝看着捷報上詳細陳述的作戰之策、將士傷亡數、敵軍損失數,龍顏大悅,拍案叫好。
聞訊趕到宮內的百官紛紛道賀,順便狠狠拍皇帝的馬屁。
有一人連聲讚道:“這次多虧了有太子殿下與謝將軍,太子殿下運籌帷幄,謝將軍更是有勇有謀,二人珠連璧合,算無遺策,方能擊退敵軍!實在是……實在是……”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頗爲激動的模樣。
這話一出,滿堂寂靜。
怎麼聽都有些不對勁……
王述之瞥一眼,果然又是毅王那邊的一個老匹夫。
衆人都不是傻子,功勞全算在這兩人頭上,讓其他將領作何感想?皇上聽着這麼具有“功高震主”意味的挑撥,當真能清醒着腦子?
實際上,皇帝五石散服多了,最忌情緒過激,如今這麼一亢奮,腦子還當真有些不清楚了,不清楚也有不清楚的好處,糊塗過了頭,自顧自地高興,也聽不出那老匹夫話中的陰陽怪氣,只樂呵呵點頭。
老匹夫捏捏鬍鬚,一時看不透自己的話起到作用沒有。
王述之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站出來:“趙大人所言極是,正因皇上聖明,纔有如今的大獲全勝!不論是太子,還是謝、王、桓等諸位能將相,都是仰賴皇上天威,才能將胡人成功擊退!皇上萬歲!”
王述之這邊一旦需要豁出臉面拼命拍天子的馬屁,十次有九次都是讓此人開口,不怕嘴抹蜜,就怕蜜少了不夠甜。朝臣都早已習慣他這副嘴臉,雖渾身的雞皮疙瘩,倒也不以爲意。
皇帝聽得紅光滿面,連連點頭:“都是朕的好臣子,好啊!大軍不日將凱旋,該準備論功行賞了!”
王述之覷着他的神色,暗暗吁了口氣。
毅王那邊的老匹夫鬍子抖了抖,知道此時多說無益,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住了口。
朝中一片沸騰,軍中亦是如此。
擊退胡人本就值得驕傲,以少勝多就更是高興得徹夜難眠,這在大晉的歷史上可是破天荒頭一回。
謝卓安排好鎮邊防守事宜,攜諸將陪同司馬嶸住進當地州府,準備稍事歇息便撤軍回京。
司馬嶸也總算鬆懈下來,與舅舅說了幾句話,便着人送來熱水沐浴。
司馬嶸前腳剛走,王豫後腳便敲開謝卓的門。
此戰交給謝卓全全指揮,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奈何面對胡人他不敢輕敵,只能以大局爲重,如今敵軍已退,他那本就拉長的臉更是恨不得長到腳底板。
謝卓見他臉上陰雲密佈,不以爲意,頗爲灑脫地笑了笑。
王豫開門見山:“如今糧草充足,我們應趁此大好時機繼續北伐,豈可就此收手?!”
謝卓拂袖斟茶,悠悠道:“此勝已是僥倖,不可貿然北進,胡人也不是傻子,若我們再打過去,他們意識到危機,會不會再度聯合?”
“他們早就翻了臉!豈能說合就合?”
“未必,慕容冶能屈能伸,苻光也算一代梟雄,若北方不保,他們爭什麼?自然要先聯合起來。我們的反間計只能臨時奏效,要想他們徹底翻臉,可沒那麼容易。”
王豫再三力爭,甚至說服了其他將領來一起施壓,奈何謝卓始終風輕雲淡,最雙方不歡而散。
司馬嶸臨去前在拐角處見到王豫的一片衣角,隱約猜到他的來意,不過因爲信任謝卓,也就不願費心去多加理會,只自顧自回房,脫了衣衫,僅着褻褲跨入木桶中。
水面上灑滿花瓣,司馬嶸看着花瓣嘴角直抽,想到此地太守一臉諂媚的模樣,頗爲無語。
不過當初在丞相府時,有一回王述之也心血來潮,命人在池子裡灑滿了花瓣,故意逗他。
司馬嶸想到自己當時惱羞成怒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擡手輕輕撥開面前的花瓣,似乎在水中也能見到那雙流光溢彩的笑眸。
水面波紋輕晃,露出一張隱隱約約的臉。
司馬嶸脣瓣笑容漸斂,微微眯眼靠在桶壁上,右手探入水下掀開褲腿,緩緩將綁在腿上的匕首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