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吳用似乎沒有生氣,沒有悲傷,也沒有喜悅,他神色平靜,氣息勻和。

“今晚你是故意讓她來找我的。”吳用突然笑了笑,站了起來,重新穿上溼漉漉的外衣,“你以爲我不會回來陪你,所以她就可以順理成章的陪着我,呵呵,半夏,你可是越來越聰明瞭。”

“理解我。”半夏無力的對吳用的背影說。

吳用正欲拉開門,聽到這句話,就停了下來,“好,那我就如你所願。”

沒有看半夏,說着走了出去。

“我是不是做錯了…雖然覺得霽雪是個好女孩兒,但是她沒有說過喜歡吳用,吳用也沒有表示過對她的好感…”半夏腦中飛快的轉動着,“是不是我太固執了,將一切往自己的理想狀態去安排。再說,自己和他相聚的日子也沒幾天了不是麼,何必惹他不高興呢?”

半夏起身,拿了件乾淨的袍子,推門走了出去。

夜風如刀,深秋的風讓人的臉上生疼,連忙一路小跑。

書房外,半夏本想推門進去,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敲了敲門。

“進來吧。”過了一會兒,吳用纔回答。

又過了一會兒

吳用又說了一聲“請進”,但見門外的人遲遲不肯進來,就走了過去,拉開門。

只見半夏站在門口,將臉埋在衣服裡,身軀輕輕動着。

好一個未語淚先流,所有的不解,所有的不悅,在看到半夏哭泣的瞬間全部消失。

滿院的梧桐樹葉,隨着夜風翩然降下。

“我們之間,難道還有話不能說麼?”吳用緩緩的將半夏拉到自己的懷裡。

半夏手中的乾淨衣服也滑落到了地上。

“不能說,不能說……”半夏擡起頭望向吳用,滿臉的淚水,雙眼通紅。

聽到“不能說”這三個字,任誰都只會更加不解。

吳用卻突然釋然了,他笑了笑,將半夏的腦袋按在自己的懷裡,看着樹葉飄舞的越來越凌亂。

妄想一世山盟,只怕落花曲終。

哭吧,但願今夜你把一世的眼淚都流在我懷裡,從今以後,臉上只有笑容。

“霽雪,去街上悄悄找個郎中來。”半夏倚在榻上,她覺得自己這幾天沒食慾,頭也有些暈,想要看看大夫,卻怕吳用大驚小怪,趁吳用出門去,正好找個醫生來看看。

“夫人,不用告訴大人麼?”

“別,千萬別。”半夏囑咐道,“記得是悄悄的,從後院走。”

過了半個時辰,就有一個郎中被霽雪拉了來。

郎中幫半夏把了脈,面露喜色,“恭喜夫人,這是有喜了。”

但這個消息對於半夏來說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你確定麼?確定麼?”

“自然是確定的,小老兒從醫四十餘年,喜脈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看走眼的。”那郎中十分肯定。

“霽雪,從我抽屜裡拿一兩銀子給老先生,帶他出去吧,我要一個人靜一靜。”半夏用手撐着頭,輕輕閉上眼睛,“還有,我有喜了這件事,要守口如瓶,不可以和任何人說,包括他。”

古代的生活,對於半夏來說,始終像是在看一部4D電影,有時真的很難融入其中。

直到她知道自己竟然孕育了一個小小的生命,她才真正的相信,自己是活在這個古代的世界。

“謝謝你……可惜你來的真的不是時候。”半夏輕輕撫摸着自己的小腹,默默的念着。

不,不是的,以前可以不爲自己爭取,但是爲了這個孩子,她不能就這樣放棄。

半夏起身,推開窗,只見已近黃昏,樹葉幾乎已經落完,樹幹光禿禿的沒有生氣,很是淒涼。

她決定了,要和吳用攤牌。

晚飯時分。

“發現你這些天食慾不太好,就安排廚子做了一桌你愛吃的菜,來嚐嚐看?”吳用攜着半夏的手,坐在桌旁,“這魚的刺,也已讓他們剔了,趁熱。”

半夏點點頭,象徵性的挑了一筷子,吃了一口,“你讓他們都下去吧,我有話要和你說。”

吳用示意僕婦們退下,門關上了。

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半夏只是呆呆的看着吳用。吳用見半夏不開口,卻也不着急,只是微笑着如同春風一般,靜靜的陪着她。

“你真好看。”半夏輕輕的躲進吳用的懷裡,不去看他溫柔的眼神,柔和的笑容,她覺得自己實在沒有資格剝奪他的快樂。

“這就是想和我說的麼?”吳用笑了笑,輕輕揪了揪半夏的耳朵。

“我求你一件事,你可不可以答應我?”

“我們之間還用說這個麼?”吳用的手順着半夏的耳朵,撫摸到半夏的後腦,“你想要我做的事情,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做到。前提是,你是真的讓我這樣做。”

“如果你做得到,我們就永遠在一起。如果做不到,我只好…”半夏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什麼事這麼嚴重?”吳用輕輕的推開懷裡的人,眉頭微皺,看着半夏。

“你能歸順方臘麼?”半夏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什麼?”吳用站了起來,俯視着半夏。

畢竟杭州是方臘的都城,而半夏又常常瞞着他與杭州的人通信,經人調查,半夏的所謂的哥哥的那座錢莊幾乎不怎麼贏利,卻一直門庭若市,吳用已經猜到了半夏已經是方臘那邊的人了,但他一直迴避着這個問題,一再的告訴自己,是自己的想多了。

“你能離開朝廷,歸順方臘麼?”半夏也站了起來,仰視着吳用。

吳用的臉仍舊是平靜的,只是眸子裡有着怎麼也抹不去的悲慟。

“如果我不能呢?”

“那我們就只能分開。”半夏強忍着不哭,但是眼淚還是滑落了。

吳用沒有回到,只是靜靜的看着半夏,突然笑了出來,“呵呵,這一年來,一切都只是你的美人計,是不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方臘,都是爲了讓我背叛梁山。”

“不是,我對你是真心的,你知道我心裡有你的。”半夏拉過吳用的時候,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這裡面是有你的……”

“這裡面還有誰?”吳用冷冷的將手抽了出來。

半夏哭着搖搖頭,“你不能這樣想我,不能……”

“那你爲什麼不能安安分分的做我的妻子,爲什麼非要當細作不可?”吳用扶住了半夏的雙肩。

“如果你的心裡只有我,那你爲什麼不能陪我去杭州,你不是說,我在哪裡你的家就在哪裡麼?”半夏的越說聲音越小,越說越柔和,她靠在吳用的懷裡,緊緊的抱着他。

吳用沒有抱她。

她哭了一會兒,吳用卻把她推開,“方夜秋,你太低估我了。”說着就朝門走去。

“什麼意思?我怎麼低估你了?”半夏抽泣着對着吳用的背影喊。

吳用回頭,看着半夏的眼睛,半夏覺得這樣的吳用好陌生,就如同第一次在見他一樣。

他平靜了一會兒,“我,是不會爲了一個女人,背叛兄弟,背叛忠義的。”說完就揚長而去。

半夏轉身,看見滿桌豐盛卻未動的飯菜,她知道那個輕輕將自己擁入懷裡的男人,已經離開她了,和自己預想的結局一樣。

半夏一個人坐在那裡胡思亂想着,吳用現在幹什麼去了呢?是去找人把我當奸細抓起來麼?

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他的那句“我,是不會爲了一個女人,背叛兄弟,背叛忠義的。”

“原來我對於他來說只是一個女人而已。”半夏捂着自己的小腹,慢慢的滑坐到了地上,這種感覺就好像吳用剛剛捅了她一刀。

這時門又被推開了,半夏卻沒有力氣看是誰,她也不關心是誰。

“半夏…”吳用的聲音有些沙啞,“半夏…”

吳用走了過來,半跪半蹲在半夏面前,拉起半夏搭在小腹上的手,“對不起……我知道你一定是鼓起勇氣才和我說了這番話。”

半夏點點頭,“我知道你不會答應,但我不想瞞你。”

“每當面對和你有關的事情,我就會像變了一個人。剛剛是我沒有冷靜”吳用抹去半夏臉頰上的淚痕,“如果你想要我的命,你隨時都可以拿去。如果你想要我捨棄功名利祿,我也可以毫不猶豫的和你一起回東溪村,從此不問世事。”

半夏看向吳用,她似乎看到了一點希望。

“但我不能背叛我的兄弟,不能背叛那個義字,就像我無法背叛你一樣。”吳用半拉半抱,將半夏扶了起來,“不管你爲什麼要爲方臘如此,但我理解你,你可不可以也理解一下我?”手還放在半夏的腰間,沒有拿開。

吳用的聲音依舊是溫柔的,看她的眼神也是憐惜的,但他的這一番話,無疑是將半夏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嗯,我理解你。”半夏在吳用的懷裡閉上了眼睛,她覺得自己想要好好的睡一覺。

“我們各退一步,走的遠遠的,就算他們斗的死去活來我們都不管了,好不好?”吳用拍着半夏的背,“你在我心裡,比整座梁山還要重。”

“我知道了……”半夏不想再說下去,她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失去這個懷抱,但至少此刻是擁有的,她不想再說什麼來打破這一刻的美好。因爲就算說了,吳用的答案也不會改變。

“那麼,我在你心裡,是不是也可以比方臘再重要一點?”吳用輕聲問,“我們遠離這些紛爭,好不好?”

“不,不用了。”半夏擡起頭,“我會安安分分的做你的妻子,我不再和杭州的人來往了。”

吳用吻了吻半夏的臉頰,“我相信你。”

半夏點點頭,眼淚又流了出來,對不起,我騙了你。

房間裡,半夏擁着暖手的爐子,輕輕地推開窗,外面飄起了細小的雪花。

她穿着銀灰色水貂毛披風,站在窗前,美而不豔,貴而不俗。

“夫人,喝藥了。”霽雪輕巧的推門進來。

半夏點點頭,挽了挽頭髮,坐到桌邊,“多謝你了。”

“夫人……爲什麼不和大人說呢?”霽雪小心翼翼的問半夏,似乎這個問題已經積壓很久。

“因爲不能說。”半夏將藥碗推到一邊,拉住霽雪的手,“好雪兒,今生今世都不許和軍師說起這個,知道了麼?”

霽雪眼中已然含淚,“原來夫人在這世上雖有依仗,卻也有不能說的苦處。”

半夏剛剛用調羹喝了一勺,門就被推開了。

她一驚,調羹滑到地上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