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冷麼?”我問。

“冷。”

“我也冷。”湊得離他近了一些。

我承認我這樣是在故意勾引他,他既然是吳用,如果能從他口裡套出話來,豈不省事。

他望了望桌上我未動的菜餚,“這菜不合胃口麼?”

“沒有。”

“來。”他抓住我的手腕,便往妝鏡臺走去。

“怎麼了?”

他讓我坐在鏡子前,他將雙手搭在我的肩上,鏡子裡女子淡白梨花面,不施脂粉卻別是一番嫋娜,雲齏半整,星眼含愁。

“怎麼了?”我擡頭看他。

他將一柄玉梳遞給我,我接了過來,玉梳晶瑩剔透毫無瑕疵,是用上等美玉製成。

“我也不知道你還是不是她,但還是想把它給你,它是屬於你的。”

我將那柄玉梳握在手裡,暖暖的。好玉便是如此,冬暖夏涼。

“這是半夏……姑娘的東西麼?”

“是你的。”

“我……”我也看着鏡中他的身軀,筆直頎長,他已將那件雲閒衫換去,只是穿着一間普通的斜織錦緞袍子,影影約約的似乎繡着幽竹。

“我來幫你。”他拿過我手中的梳子,一寸一寸的開始幫我梳理着頭髮,他的動作既輕又慢,生怕會弄痛我一般。

“剛剛那些侍女們,她們都喚我夫人,想必那位半夏姑娘,是你的妻子吧。”

我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鏡子裡的女人,她也長成這樣,是麼。

“半夏是吳用的妻子。”他的手頓了一頓,才又開始繼續幫我梳理。

“剛剛我問了侍女,他們說你就是吳用。”

他沒有說話,將我的頭髮都梳理通透了,然後拿起一根髮簪,幫我綰髮髻。

“你這麼嫺熟,想必以前常常幫半夏姑娘梳妝打扮吧,這位半夏姑娘可真有福氣,有你這麼一位溫柔細緻的郎君。”由於我和他兩人一直保持沉默,還是有些尷尬的,找到了話題,我自然要多說幾句了。

“你是半夏嗎?”

“不是,我是夜秋。”

“那我便不是吳用,是旋復。”

“如果我是半夏呢?”

我剛剛問完,他就幫我綰好了一個漂亮的流雲髻。

“如果你是半夏……”他拉我站了起來,讓我看着他。

“我是她又如何?”我仍舊是想看他,卻不敢。

他垂下頭,似乎有些難受,“你以前總是吵鬧着要我幫你挽髮髻,我不會且不得閒,所以總是推脫,而如今……,你竟不記得了。”

“我生在杭州,長在深宮之中,從未見過先生……”我見他如此難受,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負罪感,好像他的難受是我引起的,但這是沒道理的,明明今天之前,我都沒有見過他,於是爲了讓自己良心安穩一點,我只能拼命推脫。

“不許叫我先生。”他好像生氣了,轉身走開了,離我遠遠的,立在餐桌旁。

“旋復……”我不知道該不該過去,也很迷茫,這究竟是怎麼了。

“夜秋,是我感情用事了,過來吃飯吧,再不吃就徹底涼了。”

我這才如同得了特赦令一般,走到他身邊。他幫我將凳子拖出來,讓我坐了,自己才坐下。

“這些菜都是你愛吃的。”他輕輕一笑,“多吃些。”

我很是納罕,這些菜有幾道我連名字都叫不出,吃都沒吃過怎麼會喜歡吃呢?不過認識的這些菜裡,我似乎都是喜歡吃的。但又怕惹他想起那位半夏姑娘,無端難過,我就忍氣吞聲連連點頭。

“雪大氣潮,我再去燙一壺酒來,你先吃吧。”他說罷放下碗筷,披上披風,掀開簾幕走出去了。

再看這滿桌子的飯菜,食慾好像有了那麼一點點了。

“會不會有毒啊?”我剛剛夾了一筷子烤鹿脯,便想到這個嚴重的問題。

畢竟我是方臘的公主,雖說宋軍殺了我們不少人,我的叔叔,哥哥也喪命在這羣人手裡,可是,可是,我們也殺了他們不少人,多少與他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也被我們斬下項上人頭,他難道一點都不恨嗎?

俘虜了我這麼大一件事情,爲什麼宋江沒有責難我,反而允許吳用對我這麼好?難道真的是爲了留住我的活口,好去要挾父皇?

兵法上說,如果你瞭解到敵人想要什麼,就反其道而行之。現在他們要我活,並且要我活的好好的,那麼我的選擇是死麼?

“菜都涼了吧。”吳用進來,先將兩瓶溫過的酒放在桌上,後走到門邊,撣去雪。

看得出來,外面的雪越來越大了,這些雪已經不像先前時候落地就化了,落在地上依舊是一塊一塊的鵝毛一般。

“你怎麼不吃呢,果真不合胃口了?”他走過來,見滿桌的菜餚,我仍就幾乎沒有動筷子,蹙了眉頭,“我還以爲你的口味不會變的。”

“沒有,想等你回來一起吃罷了。”我急忙掩飾,他的洞察力實在太強,我害怕他又看穿我的心思,執起酒壺,幫他斟了一杯。

“若這些果真不合你口味,我在叫人重做便是。”他握住我的手,“我不會再委屈你半分。”

“沒有的事。”我抽出手,端起酒杯,遞給他,“喝吧。”

他看着酒杯,笑着端了過來,一飲而盡了。

我想把他灌醉,問他有關於準備如何破城的事,當然,最好是能偷到那張九宮八卦圖。

灌醉他,應該是一件很難的事,以他心思縝密的性格,自然懂的節制。

但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只要我給他倒酒,他就會笑着一飲而盡,十分舒心的樣子。

兩瓶酒,就這樣一杯一杯復一杯,我全部灌給他了。

突然,他死死的抓住我的手,“我本不喜歡豪飲,偶爾喝酒也不過小酌,再加之你常常說喝酒傷身,我便幾乎滴酒不沾,今天你是怎麼了?”

“我……見你高興,不想擾了你的興致。”這個理由應該不算蹩腳。

“你想灌醉我。”他拉着我的手,我不得不湊近他。

“既然你明知道,我在灌你,你爲什麼還要一杯接一杯的喝。”

“因爲這酒是你斟的。”

我一時語塞。

“別說酒了,即使是毒藥,只要你親手遞於我,我也甘之如飴。”他起身,施施然的走向案牘,不知道他是否醉了。

那種愧疚感又一次襲來,我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些過分了。他這樣的信任我,我不能這樣待他。

我跟了過去,“醉了麼?要不要喝點茶醒醒?”

他沒有理我,抽出一扇精緻的桃木盒子,遞給我,“打開看看。”

“好。”我接過這沉甸甸的盒子,推開一看,裡面是一張張的紙,約莫成千上萬張,每張紙上都有一首詩,我隨便翻看了幾首,都是類似於《夜雨寄北》等寫給妻子的詩,一張紙上着,長相思,摧心肝,上有青天之長浯,下有淥水之波瀾。

“我說過的,與你分別之後,我每當我想你,就會抄錄或爲你寫一首詩,這樣你再見到我,數一數有多少首詩,便知道我想你了幾次。”他苦笑着,“可你已經不記得我了。”

我將盒子關上,放好。

“我是夜秋,如果我真的是半夏,我想我不會忘了你的。”

“你好狠的心。”他用手支撐在桌子上,“九兒天天向我吵着要見你,可你現在就在這裡,我卻不敢讓他來見你,你想必也將他忘了。九兒還小,我不想讓他傷心。好在心又還不太記事,即使你將她忘了,她也不會太難過。”

“九兒是誰?”

“我們的孩子。”

“心又呢?”

“我們的女兒。”

我這個敗軍之將已經做的夠窩囊不過了,怎麼又突然變成拋夫棄子的壞女人了?不過設身處地的想,如果自己的至愛親人,將自己忘得一乾二淨,一定比死了還難受。

“先生,可是今天確實是我們第一次相見……”

他一把攬住我的腰,朝我吻了過來,他的氣息混合着酒香縈繞着我。我拼命的想躲,但力氣怎麼都使不上來,最後我放棄了掙扎,只是他的吻並不像他慣常的溫柔,甚至是有些粗暴,似乎是在懲罰我。

過了很久,又似乎很短,他放開了我。

我將頭垂下去,不知道該用什麼身份怎麼面對他,假裝我是她的半夏麼?

不,我不要當替身。

嘴脣有些腫痛,我抿了抿。

“不許叫我先生。”他擡起我的臉,“你要叫我什麼?”

“旋復……”

“也不對。”他皺了眉。

我見他神色不對,連忙喚他,“郎君,郎君總該是對的吧。”

他仍是低頭吻了過來,極盡溫柔纏綿。

“半夏,求你不要再離開我了。”他在我耳畔輕輕呢喃。

但這句話又把我扯回了現實,他心中的癡纏,終是那個名爲半夏的女人,而我不過是與她有幾分相像,他一時分不清。

更何況,我和他還是敵人。

“你醉了麼?”我輕輕推開他,這一次他很好推開。

“嗯,有些微醺。”他低着頭,細細端詳着我的臉,“半夏,我這不是在做夢,對麼?”

“不是夢,我回來了。”

“以前是我不好,原諒我。”

“你醉了,來,我扶你去躺一會兒。”我將手放在他的腰間,輕輕的推開他一些。

摟也給你摟了,抱也給你抱了,親也給你親了,我不會再讓自己吃虧了。

“我還沒有到要醉倒的地步,有些頭暈罷了。”

“頭暈就去躺一會兒,我讓人來把這桌子什麼的收拾了。”我拉着他的胳膊,拖着他到了離牀還有四五步的地方,說了一聲“快躺着”就趕緊逃跑,剛沒走兩步,就被某人從後面綁住了。

“我沒醉。”他在我耳邊輕輕的說着,熱氣吹到我脖子上癢癢的。

“你不是頭暈麼……”

“放心,我還很清醒,知道你還沒有把以前的事情記起來,所以不會強迫你行夫妻之事。”

這下好了,我覺得我的臉已經可以烤雞蛋了。

“哦,那你快放開我。”我故作鎮定的象徵性的掙扎了一會兒。

“可你要是永遠都記不起來怎麼辦?”他放開了我,獨自走到牀邊,將雙手展開,“我既然醉了,那你來幫我。”

我心裡暗罵他流氓,也只好走過去,將他的衣帶解開,將外衣脫去,掛在牀邊。

“你要是永遠都記不起來以前的事怎麼辦?”他坐在牀上,脫去了鞋子。

“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不希望你記起來,我怕你記起來之後會恨我。”說完便掀開被子,躺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