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琢只當沒聽見,並不理會蕭十六娘。
蕭十六娘卻不甘心,尖聲笑着就往雅間裡頭闖。
竹香冷着臉擋在雅間門口,冷哼一聲。
“喲,姐姐這是什麼意思?還不歡迎妹妹呢?”蕭十六娘笑了笑,拉着李慧芝的手道,“六公主可能還不知道,我這姐姐可有本事了!”
她話音裡透着刻薄諷刺的味道。
蕭玉琢緩緩擡頭,淡淡看了她一眼。
“竹香,關門。”
小二放下茶水點心,躬身退出去,竹香擡手就要關門。
“怎麼,不敢叫人說呀?”蕭十六娘笑了笑,“我姐姐一個女人,竟然在外頭做起與民爭利的事情來!如今要開櫃坊了!那日去我家裡頭,我還不知道她是什麼事兒,後來跟我阿孃打聽了才曉得,原來是去求我阿孃幫忙了!”
“好好的郡主封號給她弄丟了,沒了食邑封地,過不下去了!竟從事起卑賤的行當來!開櫃坊的是什麼人?都是那不清不白的人!”
“好好的景將軍守不住,內宅婦人做不好,只能沒臉沒皮的在外頭謀營生!”
“一個女人家的,守不住自家的郎君,被逼的沒辦法了,纔會拋頭露面的做賤行!沒得丟了蕭家的臉面,真是好本事!”
蕭十六娘越罵越得意,言辭也越來越激烈。
李慧芝拉了拉她的手,“十六娘,別說了,她怎麼說也是你姐姐!”
“喲,這樣的姐姐我可不敢認,沒得連我的名聲都帶累了!日後走到外頭,千萬別說你是蕭家的娘子,你早就嫁出了蕭家的門,你做的這些個事兒,提蕭家,我們都臊得慌!”蕭十六娘繼續說道。
“娘子!”梅香兩隻手攥的緊緊的,“您一句話,婢子去撕了她的嘴!”
蕭玉琢搖搖頭,饒有興致的看着蕭十六娘。
蕭十六娘被她那淡然的目光刺激的更怒,擡手指着她道:“你瞧,你瞧,瞧她那厚顏無恥的樣子?好似我們說的不是她一般?”
“十六娘!快別說了,今夜裡看燈的人多,這茶館裡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李慧芝拉了拉蕭十六孃的袖子。
可這話非但沒有勸住十六娘,反倒叫十六娘更加大聲,“你爲她擔心什麼?她自己都不嫌害臊!我若是她,早就蒙起臉來,躲在屋子裡不敢出門見人了!她居然還有臉到這茶館裡頭來!”
“你看什麼看?我說的哪句不是真的?原本你還能仗着肚子裡的孩子,叫景將軍照拂你,如今景將軍都被你煩的搬回了將軍府了,你還有什麼依仗?”
蕭十六娘得意洋洋。
蕭玉琢輕笑一聲,站了起來,扶着梅香,菊香的手,一步步向門口走去。
她臉上恬淡安然的笑容,叫十六娘心頭沒來由的一慌。
“你想幹什麼?”
蕭玉琢聞言笑出聲來,“一直都是十六娘在說,這話不應該我來問麼?你站在我的雅間門口,又跳又罵,你想幹什麼?”
十六娘瞠目看她,“我……我就看不慣你!”
“看不慣我什麼?”蕭玉琢笑道,“我又沒說要叫你看慣呀?”
“你!厚顏無恥!”蕭十六娘罵道。
蕭玉琢搖了搖頭,“每次顛來倒去的都是這幾個詞,要學人潑婦罵街,最好也去學些新鮮的詞來,只有潑婦的架勢,沒有潑婦的伶牙俐齒可差了點火候。”
蕭十六娘被她罵潑婦,臉上當即一熱,“你,你纔是潑婦!蕭玉琢,你纔是潑婦!無恥潑婦!”
蕭玉琢向門外邁步。
蕭十六娘竟被她的氣勢逼得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雙方都站在廊間裡。
樓下樓上,有許多雙眼睛都在圍觀。
看上去眼熟的夫人貴女很是不少。
蕭玉琢微微一笑,“如今連聲姐姐都不叫了麼?竟提名道姓的……”
“你就不配讓我叫姐姐!”蕭十六娘更添嘲諷。
蕭玉琢笑着搖頭,“十六娘,我的好妹妹,出門在外,火氣不要那麼大。自家姐妹,我是不會跟你計較的,可若這話落到的旁人頭上,人家可會容忍你?”
“呵,你不跟我計較?那日在蕭家,你讓我在……面前丟臉!我還沒跟你算賬呢!”蕭十六娘說着,心頭涌上委屈,咬牙切齒,一副要撲上來撕了蕭玉琢的架勢。
蕭玉琢笑着搖頭,轉身向樓下走去。
“你別走,你給我站住!”蕭十六娘叫囂道。好似非要叫蕭玉琢在這大庭廣衆之下丟丟人一般。
蕭玉琢回眸,“那日你丟臉,起碼臉面是丟在家裡的,可今日……妹妹,這可是在外頭呢。”
蕭玉琢聲音不大,臉上帶笑。態度自始至終都溫和有禮。
旁人聽不到她說了什麼,只聽得蕭十六娘叫罵之聲。
蕭十六娘這才向四下裡看去。
瞧見衆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副不屑鄙薄嘲弄之態,她登時大爲窘迫。
“你,你是故意的!”蕭十六娘擡手指着蕭玉琢。
“這麼多雙眼睛盯着呢,”蕭玉琢輕笑,“妹妹還是把手收回去吧?哪家的大家閨秀會拿指頭尖子指着人說話?沒得叫人嘲笑我蕭家家教不好!”
蕭十六娘氣的想哭,她好不容易求了阿孃在上元節這天放她出來看花燈。
還求了哥哥幫她包下了這茶樓的雅間,就是爲了和越王的親妹子拉近關係,以便……
這下可好,全讓蕭玉琢給毀了!
“你故意將我堵在門外,就是想讓我在外人面前丟臉!有你這樣的‘自家姐妹’嗎?你是故意的!”蕭十六娘這會兒才收斂了聲音,鼻音濃重又委屈的說道。
蕭玉琢收起笑意,“你若不罵我,如何會在外人面前丟臉?十六娘,臉面都是自己掙的,不是別人給的。”
蕭十六娘聽聞周遭的議論之聲,偷偷擡眼看去,瞧見旁人正對着她指指點點。
心中不禁後怕起來。
只怕這茶樓裡頭的事兒,不多時就會傳到哥哥們的耳中,阿孃那裡也瞞不過。
她往後只怕又會被阿孃禁足在院子裡。
如今她都到了說親的年紀了,阿孃已經要幫她相看。
倘若她不能向越王表明心跡,只怕今生再無緣分了……
想到這兒,她對蕭玉琢的恨便更加不可抑制,“我不好過,你也休想好過!”
十六娘咬牙切齒,低吼一聲,猛的悶頭向蕭玉琢衝來。
她伸手推向蕭玉琢,蕭玉琢站的位置離着樓梯沒有多遠。
十六娘往樓梯口望了一眼,眸中迸發出駭人的恨意。
竹香嚇了一跳,伸手擋在蕭玉琢面前。
可十六娘並未撞在竹香身上,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肩頭,她驚叫一聲,肩膀猛的一縮。
她身子一歪,撞在了二樓的欄杆上。
竹香一愣,一顆珠子咕嚕嚕滾向一旁。
十六娘捂住肩頭,“誰敢偷襲我……”
話音未落,便瞧見景延年沉着臉,從樓梯一步步走上前來。
十六娘臉色霎時間變得十分難看。
李慧芝也不禁退了幾步,和十六娘拉開距離。
景延年走到蕭玉琢身邊,擡手落在她肩頭,將她般護在懷中。
他垂眸看她,目光殷切而專注,“沒事吧?不是叫你在雅間裡等我?”
“雅間裡有些悶,所以出來走走。”蕭玉琢輕緩說道。
“我在御街安排好了人,御街的燈已經亮了,你想去看看麼?”景延年關切問道。
蕭玉琢輕輕點頭,“好。”
他立時握住她的手,笑了起來。
明朗的笑容,如正盛的陽光,茶樓似乎因他的到來,忽有蓬蓽生輝之感。
他牽着她,小心翼翼,旁若無人。
十六孃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不是說,景將軍已經厭惡了她,所以搬回了將軍府麼?”
她小聲的嘀咕,似乎落入了景延年的耳中。
景延年猛的回過頭來,那清冷寒涼的目光,嚇得蕭十六娘腿一軟,扶着欄杆卻仍舊滑坐到了地上。
她艱難的吞了口唾沫,景將軍這眼神,是要生吞了她麼?
“蕭家怎教養出這樣的女兒來?”他不輕不重一句話,卻如破曉的一聲晨鼓。
樓上樓下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蕭十六娘這可是得罪了景延年了。
眼看這姑娘也到了及笄說親的年紀,這下誰還敢上門給她說親?
娶了她,豈不是要得罪景將軍麼?
有人嘲笑,有人嘆息。
十六娘如墜冰窟的坐在地上,她木木呆呆的回頭看向李慧芝,卻見李慧芝的目光正追隨着景延年,眷戀飄忽。
“扶我起來!”蕭十六娘衝丫鬟喊道。
丫鬟這才愕然回神,連忙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蕭十六娘重重一咳。
李慧芝側臉看她,輕嘆一聲,“十六娘別往心裡去,你和她畢竟是堂姐妹。”
“公主說的是,咱們還是屋裡說話吧。”蕭十六娘皺了皺眉,狠狠向蕭玉琢的背影剜了一眼,上前拉住李慧芝的手,親暱說道。
李慧芝不動聲色的將手拽出,輕笑點頭,“好啊,有些話,我也想跟十六娘好好說說呢。”
李慧芝實在不想和她再這麼站在大庭廣衆之下了。
她早知道十六娘和蕭玉琢不睦,所以十六娘向她示好的時候,她才順水推舟的和她親密。
原以爲利用十六娘,能狠狠打擊了蕭玉琢,卻不曾想,十六娘這般沉不住氣,一打照面,就叫被蕭玉琢大挫銳氣。
還叫她也跟着在人前丟人。
李慧芝連忙躲進雅間,十六娘跟了進去。
蕭玉琢被景延年護着,走在東市的燈海之中。
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各個商鋪都點亮了自家的花燈。
花燈造型各異,有些還會緩緩地轉動,投映出斑斕的色彩來。
東市西市這會兒都涌入了不少看燈的人。
人頭攢動,原本應當十分擁擠纔是。
蕭玉琢卻發現,不管她走到哪裡,周遭兩步之內都沒有什麼人,旁人離得還遠就被擠開,根本沒人會擁擠到她。
她原本還擔心腹中的孩子,會不會不堪擁擠的人羣。
這會兒才發現,擔心都是多餘的。
她細看了看,才發覺,在她們一行周圍,似乎有一堵人牆,雖走的很慢,卻是牢牢的將他們護在中間,隔開了人流。
“原來你早有安排?”蕭玉琢側臉看向景延年。
“你好熱鬧,只怕單是叫你在樓上看燈,不能盡興。且御街上的燈更好看。”景延年緩聲說道。
蕭玉琢心頭暖暖。
景延年以往給她的印象,是粗枝大葉的,可如今看來,他以往不過是心不在此,心在這兒的時候,他到比她想的還周到。
周圍的“人牆”都是着便裝,不留意,根本看不出。
蕭玉琢輕輕擡手,緩緩挽住他的胳膊。
景延年動作一僵,垂眸向她望來。
蕭玉琢沒有看他,嘴角卻是勾勒出一抹淺笑。
流光溢彩的花燈,照在她白皙姣美的臉頰上,她的笑容被燈光渲染的格外美好。
景延年不由也笑起來,將她的胳膊收緊他臂彎之間。
兩人一路走一路看,終於行到了御街。
擡眼望去,直到皇城門下,整條御街如一條長長的火龍。
燈火輝煌的街道,剎那間彷彿有了生命的力量。
舉目遠望,只覺氣勢磅礴。
走進了細看,每盞燈都各有細節,妙趣橫生。
御街上的燈,不同與東市西市,乃是朝臣,世家所做。
也有些是京城有些名氣才情的文人所制。
能將花燈擺在御街上,那都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
看過了東市的燈,再看御街,只覺先前所看都不足與之相比,雲泥之別。
這些權貴平日裡明爭暗鬥不夠,就連擺個花燈都要爭一爭比一比。
當真的爭奇鬥豔。
倒是便宜了看燈的人,驚歎之聲時不時的就從花燈前傳來。
一路看來,蕭玉琢都有些累了。
行事西市入口,她搖搖頭,“我是走不動了,且御街的燈已經看過,西市的就不必看了吧?”
“咦,娘子你看,那家商鋪前頭,圍了好多的人!”梅香突然掂着腳尖,好奇說道。
蕭玉琢尋着她的視線看去,果然見西市入口的第一家商鋪門前,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多人,且驚歎聲連綿不絕。
“竟會比御街上的燈更好看嗎?”梅香好奇不已。
蕭玉琢搖搖頭,“定然不會!這些人是沒有看過御街的燈,纔會駐足不前!”
“這可比御街上張尚書家裡的燈還好看呢!”突然有人高聲嘆道。
咦?
御街上張尚書家裡的燈,是一盞設計了精妙機括,投銅錢進去蓮花便會緩緩綻放,蓮心託舉起一個漂亮的胡姬,在蓮心上站着跳舞。
若要那胡姬不斷的跳,便要不斷的往裡頭扔銅板。
設計的很是精妙,御街上也屬那盞燈前圍觀的人最多。
比張尚書家裡的燈好看?
這倒是勾起了蕭玉琢的好奇心了。
蕭玉琢和景延年也向那花燈走去。
人多,那便服的侍衛開路有些慢。
但待看到那花燈之時,蕭玉琢卻不由感慨道:“便是再等一會兒也值了,真是不虛此行!”
花燈及其精妙並不在於它大,相反,這花燈和張尚書家那盞燈容得下胡姬跳舞的燈相較起來,要小得多了。
大約只有人手臂展開那般長寬。
可這花燈上卻鋪排了整個長安城的景象,像個微縮的長安實景。
“喲,這是將軍府吧?”梅香指着一處驚叫說道。
“這裡是崇仁坊,蕭家的宅院!”菊香也指着一處驚歎。
中間的皇城更是精妙。
雕出長安的實景來也就罷了,若是將皇宮的格局也都雕琢出來,只怕聖上要降罪下來了。
是以這皇城的地方,只有城牆城門樓被雕琢出,城中卻是盤踞了一條威風凜凜,騰雲駕霧的金龍。
這龍栩栩如生,連龍鱗,龍鬚都雕琢的精妙一絲不苟。
那龍的眼睛,不知用了什麼寶石,黑亮黑亮的。
這龍的身體裡裝了燈燭。
隨着燈燭燃燒,龍的鼻子裡會噴出煙霧火光來,更顯得這龍逼真而霸氣,像是真龍從天而降,盤踞在皇城之中。
“太妙了!”蕭玉琢不禁嘆道,“這佈景,這精雕細琢的刀法,這精妙的設計。真是匠心獨運呢!”
“你喜歡?”景延年垂眸問道。
“娘子真是識貨,這燈便是獻給當今聖上,也不寒顫呢!”掌櫃的連忙上前笑着說道。
蕭玉琢點頭,這燈獻給聖上,無疑是狠狠的拍了聖上的馬屁。
聖上這皇位做的不算名正言順。
可這燈上展現的卻是真龍天子,從天而降。
這不是奉承當今聖上是真龍,是天命所歸麼?
“這燈賣麼?”蕭玉琢問道。
“開門做生意的,有人買,自然要賣了!”掌櫃的笑了笑,伸出兩根指頭來。
“兩錢?太便宜了!”梅香嘻嘻一笑。
竹香拉了她一把,“小娃娃提的小燈還要兩錢呢,你傻了吧?”
梅香橫了她一眼,比口型道,壓價,繼而開口,“兩百錢也着實太貴了,一個花燈,不過是好看,還能吃能穿不成?”
“這位姑娘話說的不錯,這花燈光看,天天看也會膩,唯有上元節最是應景!”掌櫃的笑嘻嘻說道,人賣東西,都是忙着誇東西好,他非但沒誇,反而順着壓價人的話音說。
梅香撇了撇嘴,“您也這麼說了,那兩百錢着實貴了吧?”
掌櫃的呵呵一樂,“不是兩百文,這燈二十貫!”
“你搶錢啊?!”梅香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蕭玉琢也微微一驚,二十貫?一個匠人在長安城裡辛辛苦苦兢兢業業的做上一年工,也掙不了二十貫。
“跟您打聽,這燈着實精妙,但我對這製作燈的手藝人更好奇。”蕭玉琢垂眸打量着那微縮版的長安城。
她在城南的地,勢必要開發的。
如今正缺這樣精於設計的人才。
原本是打算通過阿孃的關係,去結識幾個工部執筆策劃的員外郎呢。
可如今看着這精妙的燈,那千里馬不是已經在眼前了麼?
掌櫃的嘿嘿一笑,“燈您買麼?”
“買了燈你就說出制燈的人麼?”梅香立即問道。
掌櫃的卻是搖頭,“這人不能說,當初人把燈送到我這兒寄賣的時候,就說了,不願透露姓名。”
“是誰做的你都不肯說,燈你還賣的這麼貴?”梅香嘟噥道。
掌櫃的擡手往人羣裡隨意一指,“姑娘,您瞧見沒有,適才已經有許多人,想知道那制燈之人究竟是誰了,我若是說出那人來,這燈早賣出去了
!”
“既不願透露姓名,也許是希望更多的人欣賞這燈吧?”蕭玉琢輕笑,“我們走吧。”
“娘子不是喜歡這燈麼?”梅香小聲問道。
蕭玉琢搖了搖頭,她雖喜歡這燈,卻是更在意制燈之人。
景延年垂眸看她,見她擡腳欲走,他勾了勾嘴角,未置一詞,握着她的手,行出人羣。
在御街花燈外頭,離得最近的路上,他早安排好了車馬。
蕭玉琢走累了,他便扶着她的手,上了那寬大舒適的牛車。
扶她上車之後,他忽然道:“御街上還有些事待安排,你且先回別院去,我叫他們護送你。”
蕭玉琢點點頭,歪在枕囊上休息。
景延年目送她離開,折返回了西市。
上元節沒有宵禁,街上到處都是放爆竹,跑着玩兒的孩子。
熱熱鬧鬧的挺好,就是車馬行進的速度格外的緩慢。
唯恐冷不丁的從哪個巷子裡再竄出個孩子來,叫人措手不及。
蕭玉琢回到別院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
她剛被丫鬟扶下馬車,便聽身後一陣馬蹄聲追來。
她舉目去看,景延年策馬而來,在他身後還有燈光忽明忽暗。
蕭玉琢神色狐疑。
待他臨近了她纔看清楚,他身後跟了幾個侍從,騎在馬上,擡着個方形的花燈。
正是在西市上,她詢了價,卻又沒買的那個。
景延年翻身下馬,微笑看他。
門下的大紅燈籠將他的臉也照得紅彤彤的,格外溫暖。
“你怎麼還是買了那燈?”蕭玉琢問道。
隨從小心下馬,擡着花燈上前。
“我瞧你喜歡。”景延年說道。
蕭玉琢輕嘆一聲,“我不是喜歡這燈,我是好奇是誰制了這燈。”
“我幫你問來了。”景延年笑着說道。
這倒是叫蕭玉琢一驚,她滿面不信的看着他,“你問來了?你打了那掌櫃?逼得他開口?”
景延年臉色一僵,“在玉玉心裡,我就是個只會用武力的莽夫?”
蕭玉琢呃了一聲,難道不是麼?
“這花燈上少了長安五個坊,這五個坊的分佈也是有特點的。將那少了的五個坊的位置,沿着長安城的路,曲曲折折的連起來,所成圖形,恰似一個徽記。”景延年笑着說道。
蕭玉琢已經完全聽呆了,“五個坊?徽記?我適才也看的很認真,我怎麼沒瞧出來?”
景延年拉過她的手,讓她站在那花燈前頭。
那盤曲的金龍還在往外吐着煙氣。
蕭玉琢這會兒卻顧不上那栩栩如生的金龍了,她的目光全然落在長安微縮的坊市中。
“看出來了?”景延年問道。
蕭玉琢搖頭,直到景延年一一將那五個刻意漏掉的坊的位置指出來,她也未能想起來。
這隻怕要對着長安的輿圖細細對照,才能分辨出來吧?
她深深看了景延年一眼,這人的腦袋裡莫不是裝了個GPS?這都能叫他發現?
“然後我出了五倍的價錢,買了這燈,那掌櫃就告訴我,我的猜測是對的。”景延年輕笑道。
蕭玉琢一聽,不由站直了身子,“你說什麼?五倍?一百貫?你……你……真是人傻錢多!有錢燒的吧?”
景延年擡手揉揉她的頭,“夫人喜歡就好。”
“我不喜歡!你都猜出來是誰了,幹嘛還要出五倍的價錢?”蕭玉琢瞪眼,這人是不是傻?
“我猜,這是那制燈之人的想法,五個坊,五倍的價錢,五是個好數。果然,五倍價錢之下,那掌櫃的就說了實話。”景延年渾不在意。
蕭玉琢無語了,一個燈,一百貫,人家能不說實話麼?
買也買了,看他一臉邀功的表情,蕭玉琢只覺無路,“那你快說說,究竟是誰做的這燈?”
“駙馬都尉,王敬直。”景延年呵呵一笑。
蕭玉琢愣了好一陣子。
再看向那燈時,恍然明白過來。
難怪他猜出了是誰,卻還要出五倍的價錢,駙馬爺呀,那是缺錢的人麼?
而且是南平公主的駙馬爺呢……
不過既是如此,他做的燈幹嘛不放在御街上?她記得御街上有南平公主府的燈呀?
難怪那掌櫃不肯說制燈之人……
蕭玉琢恍惚了一會兒,擡手拍了拍景延年的肩,“郎君今日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了。”
景延年握住她的手,深邃卻有亮光的眼眸之中似乎蘊含了太多的話,太多的情愫。
蕭玉琢卻連忙抽出手,“呃,已經後半夜了,我就不留將軍了,將軍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說完,她扶着梅香的手,就快步進了別院。
景延年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無奈輕笑。
“將燈送進去。”他翻身上馬,緩緩離開。
蕭玉琢次日起來,一眼就望見了那燈。
燈做工精巧無比,大白天的,沒有點燈燭在裡頭,那龍不吞雲吐火了,可整個花燈,卻顯得更爲精秒。
坊間的道路上,還有三三兩兩的行人,有人挎着籃子,有人抱着孩子……
東市西市上,有許多商販。
看他們的動作神情,好似能聽到熙熙攘攘熱鬧叫賣的聲音。
小橋流水,綠樹人家。
細細看來,各處都惟妙惟肖趣味橫生,一百貫,似乎也不算離譜。
縱然還是叫人想來肉疼。
“去請樑掌櫃來。”蕭玉琢從花燈上收回目光,心裡盤算起正事兒來。
樑生來得很快,這次一起來的還有已經康復的魏子武。
他活蹦亂跳的,倒是完全看不出先前受過重傷的樣子。
瞧見蕭玉琢還笑嘻嘻的拱手行禮。
“樑郎君認識的人多,可對南平公主的駙馬爺,王敬直有所瞭解?”蕭玉琢問道。
樑生聞言,扭頭看了魏子武一眼。
魏子武連忙將臉一別,抱着肩膀沒說話。
蕭玉琢瞧他面色十分奇怪,不由好奇道:“這裡頭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兒麼?或是有什麼不能說的?”
她忽然想起,當初在松竹館的時候,南平公主和魏子武的關係看起來十分曖昧。
縱然魏子武賣藝不賣身,可南平公主還是很中意他的。
後來南平公主也親自承認,她有意養魏子武爲面首,魏子武卻不願意,寧可躲着她。
蕭玉琢尷尬的笑了笑,“把燈擡上來。”
那精緻的花燈剛一擡上來,就吸引了樑生和魏子武的全部視線。
“這不是西市上那引起轟動的燈麼?”魏子武摸着下巴道,“還說有人出了一百貫將燈買走了,我還道那人傻呢,原來是娘子啊?”
“你才傻呢!”梅香橫了魏子武一眼。
魏子武呵呵一笑,“既是娘子買去了,那便不傻,一點都不傻!”
樑生擡眼看着蕭玉琢,“娘子既提了駙馬,又拿出這花燈,莫非這花燈是駙馬爺的?”
蕭玉琢點頭,“正是,樑郎君所言不錯。”
“唔,王敬直在被公主看中以前,就在工部任職,驪山的行宮聽說就是他設計的。”樑生說道。
蕭玉琢沒留意過這些,聞言不由大喜過望。
“他早不在工部了,被南平公主相中以後,他就卸了實職,成了駙馬都尉。”樑生又看了一眼那花燈,“不過看來,他的本事並沒有丟啊?”
蕭玉琢笑着點頭,“我就是看上這燈的精妙,且郎君說,他以前設計過行宮,若是能請到他設計城南那一頃之地,豈不是更妙?”
樑生連連點頭,片刻之後,卻又搖頭,“駙馬自打不在工部之後,就沒有再摸過過這些了。聽聞他和南平公主有些矛盾,所以整日吊兒郎當,沒有正行。”
“南平的駙馬,還敢吊兒郎當?”蕭玉琢驚歎一聲,這王敬直好大的膽子,也不怕南平抽他?
樑生唔了一聲,“就是喝喝酒,聽聽戲園子,溜溜鳥,鬥鬥蛐蛐,倒也沒有旁的。”
蕭玉琢哦了一聲,就說嘛,南平能容的下她的駙馬爺養旁的女人才怪哩。
“兩位郎君準備一下,我打算請他設計城南地皮的規劃開發,過幾日我做東,請他吃個飯,席間說一說這事情。他有這般才能,棄之不用不是可惜?”蕭玉琢說道。
樑生還未開口,魏子武就連連搖頭,“我不去!”
見衆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漲紅臉,瞪着眼道,“打死也不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