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結束後, 良妃去了東偏殿。
康熙也有些醉了,卻還沒睡呢。
良妃看到他眼睛紅紅的,以爲在難過, 問了一聲:“不至於吧。”
康熙嘆氣。
如果他是一般人, 當然就至於了。他的孩子在喊別人額娘, 卻只能叫他的名字。
良妃聽這一聲就知道他在回憶什麼, 她也知道, 銅鈴的事情讓他又受了一回刺激。她的胤禩最愛的終究是她,而不是康熙。
若不是他們能夠判斷出來胤禩並沒有帶着前世的記憶,都要懷疑他是不是記得以前的事纔會這麼對待康熙。可是, 正因爲知道他沒有想起那些,才能感覺到, 這是一種本能。
他的胤禩就是愛她。
這使良妃感到由衷的欣慰, 她的辛苦沒有白費。
可是對康熙卻也有一點歉疚。畢竟是她有意分隔了他們倆。而現在康熙想要見他, 卻還要得到自己的同意。
康熙醉了,腦子還不糊塗, 知道她要說什麼:“我沒有這麼小氣,我纔不難過。”
說着不難過,可是他的心口堵得像是塞了石頭。
擱在從前,他無法想象,他怎麼可能去爭在一個孩子心裡的地位。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現在, 他切實的感受到了, 那是什麼滋味。可憐的是, 他爭也爭不過。
他怎麼爭?
想着想着, 他有點急了:“你到底讓不讓我養着他。”
良妃搖頭:“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他可以做八阿哥的師父, 私下教導他才藝和本領,卻不能作爲有血緣關係的人和他相處。
一旦那樣, 八阿哥就會被打成“異類”。
情願讓所有人認爲康熙是在倒貼也不能讓他主動。
就算她自私,她也要決定,她的孩子只能更愛她。
康熙眸光暗了下來,伸手抓住了枕頭。
他有點暈。暈得想吐。
良妃扶住了他,遞給他一隻木桶。當康熙吐得天昏地暗的時候,良妃去收拾垃圾了。
他們在私下相處的時候,向來是不讓奴才打擾的,所以良妃也沒有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適。隨後,她拿起架上的毛巾幫他擦臉。
“我來吧。”今晚是要將就一點了。可康熙卻還是堅持着由自己來照顧她。他反過來把毛巾放在她的臉上,輕輕揉起來。
揉着揉着,他的心裡難過了。
現在胤禩才週歲,隨着年紀越來越大,他會開始有記憶,開始認定成妃是他的額娘。到以後,他要怎麼辦?
永遠當他心目中的“烏布里”,一個類似於客人的身份嗎。
他想到這兒,手上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良妃卻看穿了:“你可以當他的師父。”
她想過了,無論是讓胤禩叫他什麼,都不如讓他當他的師父。這樣,他不會看不起他,也會尊敬他。
只有這個身份或許纔是不使他們尷尬和難以相處的。
康熙揉着毛巾的手輕輕的顫抖着。
他不說話,不想回答,他無話可說。
他的情緒很複雜,因爲帶着前世的那些記憶片斷一起衝到他的腦子裡。他想要抵抗它們,卻無法做到。
有些東西超出了意志,變得殘酷無比。
明明是溫馨的一些內容,卻讓他痛得無言以對。
過了許久,他方纔放下了手裡的毛巾,問良妃今夜是否在此歇息。
他想和她親近了。
康熙拽着她對着她笑:“咱們給胤禩生個錢袋子吧。”
老九?
良妃一下子就猜到他說的是誰。九阿哥這個人多才多藝,又交友廣闊極講義氣,對胤禩的感情更是非同一般。有他在,胤禩會省力得多。
到時候,是有銀子又有人脈,這江山根本就是如同探囊取物。
可是,要爲了這樣的理由去生孩子,她的心裡還是不舒服。
況且,一旦有了新的阿哥,康熙灌注在八阿哥身上的心思可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專一了。
良妃的臉色凝重起來:“不用了。”
康熙知道她在顧忌什麼。他感覺到成妃對他開始有敵意了,所以他也要提醒她:“你沒跟成妃說過我知道胤禩的身世吧。”
當然沒有。一旦成妃知道康熙瞭解這些,就會覺得他們在合夥騙她,那樣她會有很大的顧慮,也不會甘心對胤禩好。
康熙點頭:“這就對了。你看,你能爲了胤禩駕馭成妃,爲什麼不能明白我的苦心呢。更何況你也不是沒做過。”
比如改了老四的玉牒,這事不就等於讓保成和胤禛將來掐成一團麼。
到時候,漁人得利啊。
他想再生孩子是爲了給胤禩樹立人脈,同時當然也是爲了確立自己的地位。他不可能作爲一個隨時可以被人除去的工具,那可不是他的計算。
即便他對良妃說過“將來殺了我”這樣的話,但是又怎麼可能自己輕易放棄呢。
所以,良妃如果同意他的建議,將來會迎來他們的雙贏。
良妃摸摸腦袋:“我不是你,我不會這樣做的。”
心裡不願意就沒有可能去造就一個新生命。懷着功利的心去得到新生兒,將來,也只能得到功利的結果。
況且,在她的心裡,胤禩就是全部,就已經足夠了。
康熙後悔把話說得太直白了,又道:“其實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也愛胤禩,所以我必須好好活着,也讓他好好活着。他要是有能信得過的兄弟,會活得更好。”
現在懷上老九是最好的,等胤禩開蒙的時候,他也有一歲多了。康熙剛好恢復身體把精力投入到教育胤禩上面。
而且,現在他的心情正好,對於迎接孩子也有着十分的準備。
他要爲了孩子們開路。
沒有權力往往就失去了好好活着的可能。在皇權的籠罩下,實力是多麼的重要,沒有人脈,就無法得到權力。
要麼成功,要麼死。
沒有別的選擇。
老九的存在會爲胤禩的事業添磚加瓦。
到時候,一明一暗,遙相呼應,沒有人能擋得住他們。
良妃依舊皺着眉。
康熙的心揪了起來,他知道,在對待孩子這一點上,他的一些“習性”讓她看不慣。
這是沒有辦法的。這是他和她的區別,也是他無法解釋的鴻溝。
他只能等良妃自己想通。
他扭身弄熄了所有的燈,之後和良妃一起上了牀,在黑暗中回憶過去。
良妃想起了自己的兩個哥哥,雙眼慢慢的瀰漫起了溼意。
如果沒有他們,她或許早就死在後娘折磨的招數下,更有可能被阿布鼐以拉攏人脈爲目的,送給別人當成玩物。是他們的存在挽救了她。雖然前世她的結果到最後還是很悲慘的,可是沒有他們,她的人生中就不可能還有一段幸福快樂的日子。
就算那些日子很稀少,很短暫,可也是支撐着她對抗康熙的力量。
是他們讓她變得堅強,讓她學會保護自己。也讓她一次次的挺了過來。直到後來有了胤禩,她才變得更加強悍。
他們和胤禩一樣,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是她相依爲命的信仰。是她寧願用生命去悍衛的。
她不希望康熙有別的計算。更何況今夜他們都喝了酒。
她撥開了康熙的手,讓他安靜的躺好:“睡吧,想點高興的事情。”
她希望康熙不是因爲受了刺激才這麼想。
康熙耐心的解釋:“你相信我,我並沒有多想。”
今晚不行,還有以後。
他放鬆下來,就這樣輕輕的摟着良妃,他知道她心裡有數,他們都該爲了自己和孩子的未來更進一步了。
迷迷糊糊之中,他哼了一聲:“你就不想想該怎麼改善我的形象?”
總要受寵這件事公開化,正大光明化,他才能理直氣壯的囂張嘛。
良妃已經有些發悃了,回道:“那除非太皇太后喜歡你。”
那是不可能的,除非老太太瘋了。又或者,康熙跑去跟她說自己是誰。
這兩個都不可能。
康熙哭笑不得的。
良妃悶了一會兒,又說了一聲:“要不,我安排一下?”安排內衛假裝刺客,再讓康熙去救駕。
這也瘋了。
康熙立刻否定了:“你饒了我吧,我可不想這樣。”
他既不想嚇到太皇太后,更加想象得到萬一太皇太后趁機對他下手把他幹掉咋辦。到時候,他是頂着孝順妃子的名義討個追封?那可不行。
什麼辦法還得慢慢想。
想着想着,二人卻都沒了興趣,各自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