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良妃冷冷的哼了一聲,吩咐樑九功更換常服。
樑九功覺察到其中的微妙,主子的神態和平常很不同,想是因爲這次受傷氣着了。他不敢多嘴。這次伺候出了岔子,怕是受到的處罰比李德全還要重。
良妃到了外面,看到常寧,福全還有許多內衛都在跪着,還有李德全。
他們自然不敢攔着她,只是都熱切的看着她渴望她平安。
她瞪了一眼常寧,擡腳蹬了過去。
她這一腳滿含怨憎,自然很重,常寧忍着疼受了。
來自這具身體的力量讓她很滿意。
良妃沒再理他,轉而對福全吩咐:“裕親王,朕現在好多了。倒要請你做一件事。”
來自於康熙的嗓子沉靜如水,也有着一如繼往的威懾力,所以從福全以下的所有人聽到這句話全都豎起了耳朵,認真聆聽。
良妃記得當年康熙這一摔弄出的動靜可是不小,拿它做個藉口,先把福全騙去皇陵感謝列祖列宗庇佑,讓他在那兒住上一陣子。這樣,也能給她爭取些時間。
她對福全沒有惡感,反而當年在草原被圍剿的時候,福全對她還有恩情。所以她不會拿對常寧的態度對她。
現在,她要趕快找到康熙和他談判,在將康熙“馴服”之前,她必須讓他親近的人都幫不到他。尤其是福全,他是康熙最相信最得力的助手和兄弟。至於那些內衛,自有內衛的規矩,他們害她受傷他們自然要被責罰,打得重些,這些人就暫時沒機會到她眼前來了。
良妃知道,他們,包括那些統領都是康熙忠心的狗,把他們趕得遠些,對自己也是一種保護。
這是良妃的打算,福全並不知道,他坦然領旨。
做完這件事,良妃揚長而去。她沒讓內衛跟着。只是不能直接的去探康熙,免得衆人起疑。好在浣衣局在坤西二所的東邊,不是很遠。良妃沉吟片刻便有了藉口吩咐擡輦的人:“去瞧瞧大公主。”
大公主便是日後被封爲固倫純禧公主的那一位,也恰好是常寧的親生女兒,她從小便被接到宮裡養着,是康熙很疼愛的養女。如今已八歲了。
現在常寧犯了錯,大公主接到消息也應該會很害怕。去安撫她一下是合情合理的。
良妃這樣做也是給身邊的人造成一種印象。如果她將來有什麼事情不記得,或者記錯了。那也是常寧導致的,並不是因爲別的。
坤西一到二所都是公主們的住處。
良妃的心思細膩的轉動,到了那兒,跟純禧說了沒幾句就聽到浣衣局的方向傳來了罵聲。良妃便也正好有藉口去查探一下。她的脣邊浮起一點笑意,吩咐下人把“當事人”帶過來。
樑九功才動了一步,就被她望了一眼。於是忙停在了原地。
太監小魏子接收到良妃的眼神,小跑過去找向浣衣局那裡。康熙從前就經常讓小魏子在他和良妃之間經常傳話,他已經習慣了。良妃如今這樣,他怎麼會不明白呢。
於是康熙被帶過來。
遠遠的,良妃就瞧見了他。
爲了見駕,他的頭髮梳好了,但是也看得出曾經亂過,嘴角破了,手上的血痂是被人用指甲撓的。
從後果來看,他終究還是勝了。不過也付出了慘烈的代價。
良妃皺緊了眉頭,心疼當年也在同樣情形下的自己。
她的心跟着他的腳步一步步的變得很緊。
她握着手,順從身體和內心的興奮,讓它們成爲她面對他的勇氣。
康熙越走越近了,也越走越慢了。
直到被侍衛攔下時,他重重的咬了下嘴脣,強硬的站着。
他的眼睛經過樑九功和純禧的時候,露出一點奇異的光彩。
有這麼多人盯着,他沒有接近他們的機會。而且他正在生病,也不可能離良妃很近。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也知道他應該跪下,像曾經的良妃那樣柔順的請安,可是他卻也有沒辦法抹去的堅持。
爲了至尊的體面,他不可能這麼做。
眼前的這些,讓他進一步明確了前世這一天發生的事。
可恨的是良妃真的高高在上了,而他卻只是低低在下。
相比良妃此刻的快樂,他的心裡盛滿了無奈的怒意。
好在,他相信這長久以來的規矩應該會讓良妃知道該怎麼處理。
他以爲她至少會識相的對他客氣些的。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良妃的雙眼閃動着豹子般的光亮。
她冷眼盯着他。
康熙依舊不動。他相信良妃不敢讓他跪。
良妃完全沒有憐惜的意思,再等一會兒她就想揍他了。
可旁邊的純禧卻帶着哭腔喚出了聲。好像是嚇到了。
衆人瞬間明白純禧的意思了。她想求情,卻因爲常寧的事情只能做出這副樣子來打斷。
她真是善良呢。
良妃想着當年也曾經單純過的自己,嘆了口氣。摸摸純禧的腦袋:“別害怕,樑九功,帶這個賤婢離開,把他放在老地方,別讓他亂動。”
老地方就是布庫房。從前康熙經常在那兒召見她。折磨她,很多人都有了習慣。
樑九功鬆了口氣。目光投向康熙的時候感覺到一絲奇異。康熙的眼神給了他一種很微妙的感覺,那種眼神在從前並沒有看到過,卻有點熟悉。
於是,樑九功就不由自主的打了個頓。
捕捉到這一切的良妃恰好的逮到了藉口,冷笑起來:“樑九功,你莫不是可憐這個賤婢?呵呵,看來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倒不如李德全懂事。也罷,朕也該換個人來伺候。”
樑九功一嚇,立刻跪在了地上。心裡卻很明白,本來主子受傷他便是有罪,加上“同情叛逆”的罪名,他自然是要被撤離御前的。
李德全雖然年資淺,卻是心思浮動,人也油滑得很,他早就想爬上來,有這麼好的機會一定不會放過。而樑九功失去總管之位,卻不知道以後會怎樣。
良妃纔不會管他的處境。就這麼輕而易舉拋棄了對康熙最忠心的人。
樑九功被拖下去了。
康熙震驚的瞪着這一切,他想說話,可是說不出來。身邊緊盯他的侍衛早在他剛想張口的時候便捂住了他的嘴,以免他身上的病氣或許會傳染到了高貴的主子。
康熙立刻試圖抗拒,可惜剛纔和那些女孩們打仗已經很累了,侍衛們用力一撇,他動不了了。
換了身體,力不從心是自然的。
就這樣他也被拖走了,而且被五花大綁的堵上嘴關進了乾清宮北側的布庫房。
康熙被打暈了。
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夜裡,環境麼,被移動到了布庫房附近的弘德殿。
穿着亮閃閃的龍袍的良妃正坐在寶座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案頭擺着整齊的一撂奏摺,很高。
殿裡沒有其他人。
康熙掃了一眼在書桌下方左右擺放的兩張小桌。上面不但有點心,還有水果和茶。
他從上午醒來到現在什麼都沒得吃,好餓。這些東西隨便哪樣都能填肚子,可是他不會動。
他輕輕的撩了一眼,從下往上看良妃。
那是他一向打量她的眼神,宛如看待一隻微小的寵物。那隻寵物應該驚恐的戰慄起來,因爲他的目光並不柔和。
他等了一會兒,良妃走過來了。她站在他面前,卻沒有跪下。
康熙深深的吸了口氣。視覺上的衝擊讓他感到很彆扭,很不舒服。那本是他的身體,他的臉,他的一切。
這樣面對面就必然帶來詭異的緊張感。
他閱盡千帆,本該再也沒有什麼可驚恐的,可是這件事例外。
他當然不會在一貫看不起的人面前露出怯意。很快康熙便定住了心思,想要開口說話。
良妃比他更快一些。她抽去了他口中的布團,然後高高在上的,像對待落入魚網的獵物般打量他:“跪好,告訴朕你的名字。”
康熙腦袋嗡的一聲,像是打了一拳的驚醒了,這是良妃初到紫禁城時他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