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康熙閉着眼,宛如瞬間回到了皇莊密室,在那裡,只有黑暗和血的味道最真實,還有各種聲音。
打他的除了常寧之外,也都是女人。
那些聲音也是風帶起來的。
他永遠不可能忘記。
鞭子和板子撕破衣服,抵達身體的聲音。
她們笑着往他傷口撒鹽的聲音。
她們拿鉗子一點點拆拔掉他指甲,讓它脫離皮肉的聲音。
她們拿熱水擰毛巾,然後幫他擦血的聲音。
她們幫他上藥時罵他是爲什麼不死,是個賤貨,是個狐狸精的聲音。
最最多的,是訓練他聽話,叫他安份做一個罪奴的聲音。
……
它們在他每個睡着的夜晚,都會不停的在腦海中縈繞。
它們是響起的空竹,讓他的腦袋不停的嗡嗡嗡嗡疼得要炸了。
只有醒着的時候,他才能逃開。
那時的他,是多麼想跳起來把她們打倒。是多麼想親手把那些人全部殺掉。他恨良妃恨到骨頭裡。他也想把她殺掉。
可是,除了忍耐,他不能做任何事。
因爲那時的他不能說話,也不能動。
現在的他,能動也能說話,打他的也不是那些精通刑具的嬤嬤,而是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抵禦她們的,也不過是這具血肉之軀。
現在無論怎麼吵,他的一切跟她們反倒沒有什麼關係,而是他的心底突然間冒出了兩個字:良妃。
他莫名的想起了她。
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她是否也曾在同樣的情形下掙扎?
她是否也會感到極度的恐慌和害怕?
她會不會因此不甘的恨他,很恨他?然後帶着這種怨恨詛咒他?
他在用她的生命感受這一切,在抵抗它,在忍耐它。
他想着她,一點點的平靜下來。在生命飛快流逝的時候,她的一切反而更清晰。
他彷彿已經跨越時空,真切的感覺到曾經的她。
他看見了她的眼淚,聽到了她的哭聲。
她心底的呼喊真真切切的響在他耳邊。
他在想她。只想她一個人。
除了她,其他的任何人和物,都不再重要。
就連他自己,也不再重要。
他很快的倒下,被丫頭們的腳使勁的踐踏着。他不動。
不管她們怎麼憤怒,他都不動。
圍觀的格佛荷吃驚至極:“這賤婢……瘋了?”
如果康熙強烈反抗,她就會教唆這些人打死他。可是他不動,這該怎麼辦?
互相毆鬥可以說是意外,但是單方面的折磨算什麼?
格佛荷又一想,算了,他既然要自己找死,何不成全他。
正當她有意引導娜仁往康熙心口踹去之時,外面傳來了踹門聲,還有尖銳的叫聲:“這是哪個腦子有病的被單?”
這聲音很熟,熟得不能再熟了,是純禧身邊的大宮女烏尤。
丫頭們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圓臉的還想再踹幾腳,卻是被身旁的人扯住了。
識時務爲俊傑,不能再打了。
只是,太可惜了。在這種時候停下,真的太可惜了。
管這兒的其樂格臉色變得尤其難看,現在這情況被烏尤那個爆脾氣的發現了,可不會好。
現在該怎麼辦?去開門嗎。
沒有人動。
烏尤生氣的繼續踹:“快點給我開門,公主叫我來的!”如果不是純禧叫她來還康熙落下的銅鈴,她纔不會這麼晚跑到這個地方,還被迎風擺盪的被單給嚇着了。
她氣得快炸了。
她是什麼脾氣,這裡的人也非常清楚。
砰!砰!!砰!!!砰!!!!
沒有辦法了。
格佛荷不想被殃及到,所以離門最近,現在烏尤這麼生氣,她不能叫丫頭們去開門,也不能叫其樂格去,否則萬一有什麼損傷,她的好名聲就沒了。
於是她去開門了。
門一動,烏尤的腳就往裡踏。
格佛荷嚇得又飛快的一關,夾上了。
烏尤躲得快,可是還是夾到了腳,她高亢的罵起來:“你要死啊!”
格佛荷尷尬的紅着臉把門開了去扶她。
她扶着她進來。
烏尤火冒三丈的一望,後悔了。原來這兒是在羣毆那個賤婢。
早知道就不來了。可是,來了就要管。若是讓純禧知道她見死不救,一定不會罷休的。
烏尤嘆了口氣。她倒不知道純禧是有意這麼安排的,只想着乾脆順便把康熙帶走吧。這麼晚了,還是要回坤西二所稟明瞭純禧才知道怎麼處置。
就算要得罪人,也沒辦法了。
烏尤反正也看不起浣衣局這些傢伙,於是不理那些茫然失措的丫頭,只朝格佛荷輕喝道:“還不叫幾個人把這賤婢擡起來跟我走?”
格佛荷忍氣吞聲的點了點頭。今晚她還沒有入職乾清宮,她就得忍耐。而且要想好怎麼在純禧面前回話。她表現得那麼愛護集體,若是出了事就把她們頂出去,那些丫頭們會恨她,她的口碑也就不好了。
康熙被移動起來的時候,意識已經不太清楚,可是他還是掙扎着動嘴脣,想說話。
格佛荷靠近聽完之後,不可置信的瞪眼睛。
旁人立刻好奇又緊張的追問:“他說什麼?”
“他說……對不起。”格佛荷沒有說下半句,她被震撼到了。
——他說,他要去乾清宮。
衆人聽了,頓時嘰喳起來,又有好一陣不得安靜。
康熙的傷口在見過純禧後已經被上了藥也包紮好了,接着,他和烏尤和格佛荷,還有那些打他的人一起被帶到了良妃眼前。
純禧也來了。
對於事故,良妃冷靜的聽着過程,沒有什麼表情。
格佛荷怕她生氣了,有點結巴:“主子,奴才竭力勸阻那些人,可是……”
“朕沒讓你說話。”良妃當然記得格佛荷,很記得她,她是什麼樣的人,她非常清楚。
格佛荷立刻閉嘴。她現在還沒入職,其實是沒資格叫主子的,她不敢惹良妃生氣。
良妃轉向了烏尤:“確定賤婢沒有還手嗎。”
“沒有。”遵從純禧的意思,烏尤已經審過那些人了。
這是單方面的欺辱,而不是互相毆鬥。
良妃冷淡點了點頭:“浣衣局原來這麼隨便,都可以隨意打殺人了。朕不是說不讓他死麼。”
聽到這裡,格佛荷眼皮一跳。原來,她竟是給了良妃解救康熙的藉口。她嚇得六神無主,忙磕頭道:“奴才該死。”
她覺得很冤枉。而且她也在想,康熙會不會是故意的呢。
良妃搖了搖手:“純禧有仁愛之心,非常好。時辰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純禧看了看康熙,有點想說話,一想事關重大,也就不說了,走了。
接着,良妃看向了腳下,目光停在了那個圓臉的身上。
她們跪得遠,因爲害怕已經發起抖來了,她們很希望能把這事交待了。所以當良妃的眼睛剛停下來,她們就會意過來,開始內訌。
不久,良妃擺了擺手,就有太監過來把那個圓臉的拖了下去。
再一會兒,娜仁也被拖了下去。
剩下的人裡,薩仁和託日娜倒是比較淡定的,只不過,她們也沒想到良妃會迴護康熙,那麼,她們不管他也有責任。但是良妃沒有提他們,她們也就裝傻。
終於等審完的時候,一共有三個丫頭受到懲罰被剔出了浣衣局。
他們不會再有機會待在那兒了。
隨後,良妃也遣散了其他人。
當她和康熙單獨相對的時候,康熙的神智已然清醒了一些。
他睜開眼睛,默默的看着她。因爲難過,所以只能盡力坐在地上。
不過沒關係。剛纔的一切,他都已經聽到了。她在乎他的命,他就歡喜。
他不知道他有沒有通過考驗,這次的考驗,對他也很重要。
就算還有一口氣,他也要堅持。
他明白了這場考驗並不全是純粹的折磨。雖然良妃任由了事件的發生,可是也安排了純禧救他。
康熙有一點感動,這點感動把他的心淹沒了。
他終於要離開浣衣局那個討厭的地方,去到她的身邊。
他太渴望了,這是用他的生命換來的。他從來沒試過爲了誰不要命。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
他把她比從前更深刻印在了心上。
良妃來到他面前,伸手抹向他溼潤的眼睛。
他的嘴脣有點哆嗦,想說,卻偏又說不出話來了。
他探手伸向她的掌心。良妃嘆口氣,拉着他,讓他站了起來。
她望着他認真的眼睛,微微一笑:“你又在癡心妄想了。你以爲離開了浣衣局就能到我的身邊來嗎。蘇麻喇姑還沒抽籤呢。”
那是什麼?
當康熙反應過來之後,他驚訝無比:“你在太皇太后身邊有人了?”
“這有什麼奇怪的。”良妃反問:“這不是應該做的事麼。倒是你要小心太皇太后會不會生你的氣。”
康熙驚歎:“那個圓臉的是皇瑪嬤的人?”
難怪他總覺得她不對勁。還好,良妃終於藉機會掃除了這個奸細。
他離開浣衣局,那邊的人就沒有用了,良妃卻還要處置,明擺着是不想讓太皇太后好過。相信她也會用同樣的辦法把乾清宮也打掃乾淨。
只是這樣一來,太皇太后雖然不便說什麼,卻是要把賬算到康熙的頭上了。
良妃又一次的利用了他。
康熙咬住了脣。
不管怎麼樣,結果總是不錯了。
良妃看他的眼神竟有了一點讚許:“你的事純禧告訴了蘇麻喇姑,所以昨夜是我和她們的約定。如果你完全不還手,就可以離開浣衣局。要是你敢動一下,現在你猜會是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