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局。
康熙身上的被子早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掉下了牀,生生被凍醒的他看了看地上,不悅的轉過了眼睛。他是個很愛乾淨的人,若是連貼身之物都要忍耐,還有比這個更讓人難受的麼。
他生了一會兒悶氣,終於還是帶着厭惡去撿。把它放上了椅子,開始拆被單。
外面開始放晴。而且太陽越來越好,他想等下就去洗。
就算再怎麼抗拒,這些天他倒也學會了這裡的差事。洗衣服不過是其中之一,也是他最常做的。其他的因爲時間尚短所以並不精通。
不是他不聰明,而是前世真的一點點都沒有做過,帶着抗拒的心肯定會慢。
但他到底也漸漸的習慣如今的身體,儘管他知道這很可怕,而更可怕的是,這種體驗很有可能要延續一生。
外面的藥味順着窗縫傳進來,他乾脆開窗通氣,而且看了一眼日頭,時辰差不多了,該去服藥了。一瞥藥罐子旁並沒有人,他想,到底是不能指望格佛荷一直幫他看着。
那麼,這藥還能喝嗎。
想着那些時刻要吃了他的女孩子們,康熙決定放棄。
他出去,把爐子往回移。
如果當着她們的面把藥扔了,那他整天都不會清淨了。
剛剛露出身體,四散在各處幹活的女孩子們便一齊望了過來:“還以爲你死了呢。終於醒啦?”
康熙一句話也不說,他從來不屑吵架,拉了爐子就要關門。
這時候,外面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滿面喜色的格佛荷提着小包袱在李德全的陪伴下回來。小額的銀票她已經藏在貼身的內衣裡,包袱裡的是一袋小銀錁子還有一點私人禮物。太皇太后說賞五百兩白銀,其實到她手裡也只有四百兩了,這還是看着李德全和她過往的面子沒有扣太多。格佛荷當然識趣,所以又單給了李德全一百兩,剩下的三百兩她打算自己留五十兩,給家裡二百兩,還有五十兩用來打點周圍的人。
以後在御前工作,沒有銀子是行不通的,但她也知道有了新差事將來賺錢的機會更多,所以並不着急。
做人還是要善始善終,留個好口碑到哪兒都不會吃虧。
她高興,同僚們也覺得臉上有光。
走之前也還是要交待清楚的。
李德全叫所有人包括其樂格也出來聽他說話。見女孩們一個個殷切無比,他便笑道:“格佛荷勤奮差事,得遇恩典,所以如今升作了御前女官,以後就在乾清宮當差。這回過來是跟你們告別的。你們也應該勤勉好好工作,不愁沒有出頭之日。”
後面那半句就是唬人玩的,他不當真,而且他也不會傻到告訴她們格佛荷真正的提升原因,免得她們在這兒吵嚷開了難看。
這事就算將來必然是要透露出來的,也比在此刻敗露得好。
這些年輕的女孩們聽了都露出神往的表情。
而且她們都很興奮。
她們圍住了格佛荷積極的求教,想知道她是怎麼晉升的。也有人巴結她,想跟着一起到乾清宮去。娜仁第一個開口道:“女官也要人服侍的。我很勤快的,姑姑帶着我好嗎。”
格佛荷厭惡的皺了皺眉,敷衍了幾句,雙眼卻不禁望向了康熙的屋子。
康熙拉開門看她,臉上淡淡的,倒也不像是生氣。不過,那樣的沒表情令他更顯得陰惻惻的。
格佛荷嚇得心一頓,求助般的去望李德全。
李德全正繞開了丫頭們,吩咐其樂格管好她們將來不要亂說話。畢竟格佛荷的功勞是假的,將來等透露出來會有更多知道的人。管住她們也少惹些麻煩。其樂格一聽是上頭的意思,急忙答應了。而且,她對格佛荷的態度也立刻變得不同。她待她馬上就恭敬起來了,一看她好像被康熙嚇住了急忙過來幫忙。
李德全不想摻和,站在了一邊。
其樂格氣勢十足的衝了過去,朝康熙道:“你這賤婢不幹活就進去睡覺!”
想他什麼都不管麼?
康熙脣角一勾,反倒笑起來了。雙眼凌厲的一勾,像把劍一般的劃了過去。
格佛荷心上彷彿被那一眼激起抹不平的折皺,主動走了過去。
她要單獨和康熙談談。
她進屋關上了門,把包袱打開,在裡面翻找出兩個小藥瓶,另外在銀袋子裡拿了一塊大約有五兩重的小銀塊,微笑着來到他面前:“我如今要去了,你要自己好好保重,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你不要嫌棄。如果以後需要我幫忙,只要你來找我,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幫。”
她對其他人也會這麼說的。而且,她也會送她們藥。以前她們託她做的事,她做到了最好。無論有沒有完成,她們都會無話可說。
無論來去,總有好印象留下。
她見康熙沒有伸手接,便主動去拉他胳膊。康熙擡手輕輕一拂便推開了她。格佛荷驚覺他似是會武功的,嚇得不輕。她往後退了幾步,戒備的盯着他,過了片刻看他還是冷冷淡淡便也不再裝模作樣,冷聲道:“我本是一片好心,你不領情就算了。”
她出去帶上了門,外面的姐妹們又熱情無比的圍了過來,說要出份子給她辦一場歡送宴,就在今晚。
格佛荷回眸再次望了望康熙的屋子,不由自主的點了頭。
李德全在一邊看到,卻是有些不悅,問她:“乾清宮已備了你的住處,今晚你還睡這兒?”
格佛荷點頭。盛情難卻,也就這樣吧。再說她突然有了一個很大膽的想法。
康熙看來是對她很不滿了,這個禍根終是隱患,倒不如在今晚把他給……
她的脣邊泛起陰冷的笑,卻是飛快收攏了對李德全一望:“有勞李總管費心,只是今晚太倉促了,我明天洗了澡再過去。”
那也不行,進乾清宮也還是要洗澡的,而且要經過一些體檢和禮儀訓練才能入職。但李德全賣她一個面子:“那就依你吧,不忘本也好。”
他走了。
這裡繼續嘰嘰喳喳的,沒有人管康熙高興還是難過。
康熙也不理她們。洗了被單就往竹竿上掛。太陽越來越好了,那些光像一縷縷的金線耀目和溫暖。
其樂格巴結的向格佛荷靠了過去:“這是天意在爲您高興呢。今晚我親自下廚,也不枉我們一場姐妹。”
明明是之前不久還把她當成丫頭使喚,現在突然就這麼客氣了。
康熙在一邊聽着,完全不想評價。
而這時其樂格卻又朝着他叫起來:“你在幹什麼,那是掛主子衣服的,你的東西也敢往上碰,快拿下來給我滾遠點!”
不讓碰是麼,那就走開好了。
康熙抱着木盆,出了這片院子。
外面不遠處還有竹竿搭在牆邊,那是備用的地方。
他默默的掛好夾好。
手上的鈴鐺叮叮叮的響,很快,也很清脆。
他聽着它越來越快的聲音,突然一陣煩躁。因爲長期戴着它泡水,它又有點快要脫落了。
既然如此,他飛快的一扯,把它拽了下來,轉身隨手一扔。
“呀!”正在走路的一個宮女尖叫起來。鈴鐺蹦得這麼遠,蹦到她的臉上,把她嚇壞了。
康熙一看,是純禧身邊的人,大宮女烏尤。
他低頭嘆了口氣。
爲什麼總是這麼巧呢。
毫無意外的,烏尤很快撿起了它,來到他的面前晃一晃:“是你扔的?”
康熙知道接下來他肯定又要被帶到哪裡去了。他也不否認。
於是烏尤抓住了他的胳膊:“跟我來!”
他被帶到了附近的坤西二所。因爲事發突然,薩仁和託日娜都不知道,也就沒跟着。
康熙這便自己跟着烏尤走了。
到了那兒,良妃也在,在看純禧踢毽子。
本來她們很高興,但純禧一瞥康熙來了,立刻心情複雜起來,腳上一鬆,摔倒在地。
康熙本來想扶的,只是腦子裡總是有常寧在打他的慘烈畫面,這便慢了幾步,沒扶上。
周圍的宮人眼神異樣的盯着他,想他是不是動壞心。良妃卻擺了擺手。
康熙生病了,她看得出來。也因爲如此,別人不放心他們太近。
於是,她乾脆拋下這些人,轉身朝着一個廊子走了過去。
康熙在後面跟着,等到差不多沒什麼人的時候,才跪了下來。
他不想跪,可是沒有辦法。而且,他也不想說話,但是也沒有辦法。
因爲良妃笑咪咪的臉實在太可惡了。
良久,他終於主動的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主動向你認錯?你這樣耍我,難道我做得還不夠嗎。難道我不夠‘忠誠’?”說到最後兩個字,他可恥的咬緊了牙關。
他應該向上走,他的人生就算回不到從前,也要改變地位纔是。
可是,他的希望就這麼輕易的被良妃抹去了,這不公平!
良妃看了他一會兒,反問道:“你爲什麼覺得我應該放心?你連保成都可以利用,憑什麼讓我覺得你是可以信任的?對你這種人,我應該提高標準,用最高的標準纔是。”
什麼是最高的?
康熙好奇的盯住了她。
良妃微微一笑,“把你的生命,把你的一切都交給我。能自救而不自救,處於任何危難任何險境,心中沒有你自己而只有我,方是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