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門。
今天的御門聽政和往常有着很大的不同。不但延時很久, 羣臣還有掐架。
良妃本是一個個叫進一個個批覆的，但是延時太久，她就有些不耐煩了, 乾脆把所有人都叫到了一起。
朝臣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的, 十個有八個都有意無意的在撩起太皇太后的病, 他們越撩越有火。
太皇太后暈厥可不是一件小事。
這讓早就對賤婢看不慣的大臣們終於逮到了機會。
他們的意思其實也非常明確了。
其實也不是說他們真的就對賤婢有什麼仇, 而是因爲康熙傷到了妃子們的利益。也就是他們的利益。
後宮那些妃子, 不都是這些大臣家裡選出來的嗎。
皇上疼哪個阿哥，也是他們選擇如何站隊的指標。
可是，皇上最疼的卻是八阿哥, 這可就糟糕了呀。延禧宮的勢力已經有成貴妃了，憑什麼還加上賤婢？
現在賤婢又是八阿哥的師父之一, 雖然聽說他不會教他什麼要緊的東西, 也不行啊。
這樣其身不正的, 哪兒還配待在後宮裡？
平常他們找不到機會。現在機會來了哪有不報仇的。
可太皇太后暈厥，這是後宮的消息, 卻爲什麼，到了朝臣的耳朵裡呢。
很明顯就是他們在內外傳訊。而且，即便這些大臣並不全是從妃子的手中得到的消息，也肯定是從太醫院，內務府這樣的地方得出來的。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他們要等的機會終於等到了, 還不趁火打劫嗎。
所以, 即便是明明知道提出疑問來會讓皇帝不快和猜忌, 也得這麼做。
舌戰的聲音越來越吵, 良妃留神查看了一下。
衆人之中沒有納蘭明珠, 也沒有索額圖。
兩個老滑頭啊。
納蘭明珠麼，按照前世的時間, 也快要到收拾他的時候了，曾經的前世康熙二十七年，康熙指使他人將明珠以貪污的罪名彈劾，本是可以斬首的，但是在納蘭明珠聰明的安排之下，拉着整個黨羽下水，康熙只能免了他的大學士，改封內大臣仍舊留用。
他的價值就是爲了對付索額圖，同理，索額圖的價值也一樣。
有沒有辦法能讓他們繼續存在，而又有理由壓低他們的勢力呢。
她轉眸問李德全：“他們告假了嗎。”
是的，告假了。說是都病了。
都病了？良妃深深的皺起了眉。
呵呵。
乾清宮。
成貴妃一早便去找八阿哥了。因爲這會兒八阿哥還在尚書房，良妃在上朝，所以，她在乾清宮內見着的只是康熙。
推開布庫房的門，成貴妃發現迎接她的人和平常熟悉的樣子有些不同。
她說不上來是哪兒出了問題，她只覺得康熙有心事。
而她自己不知道的是，其實也是她自己有心事，才這樣懷疑別人。
她的心事很重，壓得她快擡不起頭來了。面對康熙洞若觀火的眼神，她不敢輕易說出口，她甚至沒有勇氣在這兒多待。
那些早在這兒之前就想好的句子，突然的變成了一團亂麻。
其實她是來找八阿哥的，她已經打定了主意要主動帶他去見太皇太后。憑着女人的直覺，她相信她猜疑的就是現實發生的。
她要向太皇太后證明，八阿哥是她的親生骨肉。爲了保護他，很有可能就要犧牲康熙了。爲了消除太皇太后的怒火，她只能順從太皇太后的心願，太皇太后一直都看賤婢不順眼，所以，在她們見面之後，賤婢是什麼下場，也是很容易想得到的。
這些年來和康熙的相處，是有很多不愉快的地方，但是他終究曾對她和七阿哥有恩，要她眼睜睜看他就這麼去死，她也是很慚愧的。
特別是，這是她主動去推他一把。
由於膽小，成貴妃還從來沒有幹過什麼兇殘的事，即便有過心思，做過一點小壞事，可那也終究沒把康熙怎麼樣。
可這回不同啊。
她越看越怕他，只好悶着頭說：“我來瞧瞧八阿哥，他什麼時候回來？”
康熙嘆了口氣。
以他的辨查能力，如何能不知道成貴妃在想什麼。正好，這個女人的心思可供他一用。
他的心情有一點悲傷。就順着說了起來：“我不是很清楚，不過，就算他回來，也應該先去瞧你纔是。”
八阿哥的習慣通常是在下了學以後來給良妃請安。但此時此刻延禧宮的情形不同往日，所以他一定會先去瞧過成貴妃無事纔會回到這兒來。
一句話說得成貴妃心裡更加痛苦起來。
這麼愛她的孩子，她卻這麼對他。她都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了。
她用力剋制發抖的身體。垂着腦袋，手裡緊緊掐着帕子，過了半天才道：“那我回去看看吧。”
她已經沒有辦法在這兒待下去了。
她好難受。
正好，回延禧宮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什麼奴才多嘴，才引出了這樣的事。
她轉身欲走，康熙卻突然道：“成主兒，未時過後，你能不能帶八阿哥來看看我。悄悄的別讓別人知道。我知道你有辦法的。當初……”
成貴妃聞言一愣，回頭望他。
他們眼神中浪涌般的情緒，皆是心照不宣。
夜晚，延禧宮。
成貴妃不同往日的把八阿哥從白天一直留到了這時候。她神情不定，心思慌亂的總是沒話找話的跟他說些以前的事情。
由於這是秘密的，她根本沒有讓外人待在這裡。可是隻有他們兩個人，她也會覺得心裡有無所遁形的慚愧。
她問了很多奇怪的話，包括他日常喜歡什麼和愛惜什麼。
這些以前她也問過，她記得，那時候八阿哥就會把良妃和康熙送給他的玩具拿出來，很有樂趣的講解給她聽。
他會告訴她，地球儀是怎麼玩的，石英鐘又是什麼，算盤他已經學會萬位了，還有……
成貴妃往往就會從這些樂趣中體會到更多的值得她愛惜的地方，她會更加明白到這個孩子有多麼值得她珍惜。
越是這樣，她越會覺得羞愧。
曾經她只是把他當成棋子看待，對他的付出也只是因爲良妃的旨意，可是他卻那麼好。
儘管在他的話語裡總會有康熙的影子，可她卻知道，那本就該是屬於他們的感情。
康熙和八阿哥的關係僅僅是如此了。可是他就像是他的影子，深深影響着他。所以，不管怎麼說，他最終都能繞到康熙的身上。
八阿哥會說“師父是這樣教我的，師父是那樣教我的，師父是這樣做的，師父是那樣做的。”
成貴妃聽着聽着，摟過了他，雙眼卻溼了起來。
他就像一棵小樹，都是因爲有康熙的悉心栽培，才能茁壯成長。
小小年紀，他就已經很有樣了。不管坐在哪兒，站哪兒，都像是個小大人一般。
他有多麼懂事，才能把那些折磨人的讓人感到刻板和難受的規矩做成這樣？他有多麼勤奮才能在這麼小的年紀奮勇學習知識，進步這麼快？
這不光是有人督促就行的。只有心性如此，才能自發自強。
康熙真的是在用全部的心血澆灌這棵“樹”。
而他卻永遠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註定得不到。
成貴妃想到自己將要去做的一切，低頭親了親八阿哥的臉：“你等我一會兒，額娘要帶你出門。”
今夜的風比前些天還要強些。她想要換件厚實的衣服。打開衣櫥，翻了一會兒，不知道爲什麼就看見了一件。
它只被穿過一次，可她永遠都不會忘了它。
那是當年爲了幫助康熙，假扮孕婦去欽安殿的時候。那一晚，她和康熙穿得一模一樣。不但穿得一樣，面上還圍着同樣的紗巾。
突然之間，成貴妃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她便把這一件連同紗巾從衣堆中抽了出來。
弄好這一切之後，她拉着八阿哥的手悄悄的從延禧宮的後門出去了。
乾清宮。
今天的朝事一直糾纏到了中午，到了晚上良妃又到南書房開會。
最重要的是，今天很巧和內衛例會的日子趕到了一起。康熙雖不知道例會被良妃修改後定在了哪一天，但是憑這麼多年的感覺來計算，就是今天。
也就是說，今晚她來不了。
這也是爲什麼，康熙能讓成貴妃把八阿哥悄悄帶來的原因。
其實，如果不悄悄帶來，只要成貴妃放他過來，他也能見到他。可是那種意義並不一樣。
他需要成貴妃的幫助，他也需要成貴妃到這兒來。
由於多年的習慣，他就待在布庫房也不會引起疑問。所以用過晚膳後，他就這麼靜靜的等着，呆呆的看着牆上的影子。
他和蠟燭待在一起，那點火光的影子一跳一跳的在牆上躍動着，彷彿他的心。
終於他聽到咿呀聲，扭頭一看，成貴妃拉着八阿哥的小手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