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徹底地熄滅,餘熱也在漸漸散去。要不了多久,這裡就會只剩下灰燼。
關客沒有起身,他呆呆地看着火堆。良久,關客說話了,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盼月:
“雪兒是不是不一樣了?”
關客小聲地問着,問出來後又認爲自己不應該這樣質疑,就好像這句問話是禁忌之語。他本不該這樣問的。用眼角餘光四面觀察了下,空曠的場地沒有人。他仔細聆聽着身後的鼾聲,一起一伏,也沒什麼變化。
如果盼月不在身邊,關客或許會把疑問深埋在心底,永遠都不會問出來的。有她在身邊,關客很放鬆。她是仿真機器,是個無“心”的人。她是最好的傾聽夥伴。
關客隨後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沒什麼不一樣的,她還是她,我還是我,你還是你。這裡面變化最大的就是你了。我知道仿真機器人的學習能力很強,可也沒想到你什麼都學。
“人類的情感很脆弱,也很難維繫。真不知設計者是怎麼想的,盡然想創造出一個人來。你聽說過這樣一句話麼?無欲則剛,意思是如果一個人生性淡泊,沒有過多的慾望,就沒有什麼困難能夠打倒他。
“放在你身上也一樣。你是自由的個體,不應該被情感所束縛。創造者想把冰冷的機器變成活生生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事。他違背了自然的法則。
“機器人的情感系統完全就是個累贅,我看不到它有用的地方。你可以自己把它刪除嗎?”
關客覺得自己的問題有點傻,如果能輕易地刪除,盼月早那麼做了,她也不必忍受那麼久的痛苦。二次改造後,盼月變得很敏感,她連旁人的注視目光都無法忍受,可見“情緒”模塊經過很大改動。她受着常人經受不了的痛苦,如果可能,她一定會把情緒模塊刪掉的。她至今也沒有這樣做,說明她辦不到。
關客嘮嘮叨叨的說了很多話,不成系統,毫無意義,想到哪裡說到哪裡。也許上一秒還在講述小時候的趣事,下一秒就變成了對某個人或某件事的抱怨。
盼月靜靜地聽着,不發一言。
關客說了很久,說得口乾舌燥,纔有些累了。睏意上涌,他想要睡個好覺。
和盼月長談一番,他心底的恐怖減少很多。關客站起身,一陣頭暈眼花,天旋地轉。站了很長時間,他才緩過神,
夜深了,靜謐的林子裡似乎有小蟲在叫,但仔細一聽卻又什麼都沒有。睏意如潮水般涌來,快要將關客淹沒。現在這個時候,應該已經過了凌晨。他之所以這麼晚睡,是因爲早睡也睡不着。
他剛想走進帳篷裡,忽然想到了瓊。
關客轉過身,就看到瓊孤單地靠在樹幹上,像個死人。她在黑暗裡,看不到她胸膛呼吸起伏的輪廓。
一個累贅摻雜在隊伍裡,沒有必要去管。有時候關客甚至想,她早自生自滅,隊伍也就少了一份危險。當下最好的選擇,就是不去管她。
關客望着陰影裡瓊的身影,這麼想着卻沒有挪動腳步。他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走了上去。
瓊原本是個有些肥胖的婦人,現在清瘦了許多。她的雙眼深陷,兩頰也消減地只剩顴骨。她正閉着眼睛睡覺。她的身上蓋了一件大衣,不知是誰放的。不是莎娃就是愛麗絲,男人可沒有那麼細心。
瓊的胸膛微弱地起伏着,只有走近她的身邊才能察覺到。關客近距離地看着她,才能感受到她活着的氣息。
關客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他想把自己的帳篷騰出來,讓瓊好好的進去睡上一覺。他很快放棄了這個想法。過多的同情心對當前的局勢無任何幫助,反而還會給小隊帶來負擔。
關客回到帳篷裡,卻是輾轉難眠。盼月守在外面,離他很近,不足一米,關客只需伸手,就能觸碰到她。
當睡意襲來的時候,小小營地裡面卻有了動靜。他便睡不着了,剛想放出精神力,查探一下外面的情況,盼月直接把外面的景象傳遞了過來。
愛麗絲的帳篷動了幾下,突然鑽出來一個人。這人被盼月看得清清楚楚,他是帕蘭,全身只穿着褲衩,手裡拿着磚頭大小的對講機,走路搖搖晃晃,似乎宿醉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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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蘭扶着一棵大樹,喘了幾口氣。他想和對講機裡的威廉通話,但那邊撥不通。他嘗試了很多次,沒有效果。帕蘭很想把對講機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再次深吸了兩口氣,頭腦冷靜了些。帕蘭走路不在搖晃,他徑直回到了自己的帳篷裡。
關客清楚,帕蘭對聯邦很忠誠。他不奢望帕蘭對自己能像對聯邦一樣忠誠,只需有十分之一就夠了。帕蘭會向上級彙報,這並不出意外。
被驚擾了一下,關客又很難睡着了。
從南方到北方,關客一直被落博爾特的人追着。即使有短暫地停歇,他也無法獲得完整的安寧。在馬格蘭城裡花費的時候,在漂亮的大牀上休息的時候,他的放鬆也只是假像。自己勸自己放鬆下來,他給自己催眠,似乎也確實放鬆了,但心底深處還是藏着一抹不安。
關客有一種預感,一切快要結束了,就在不久的將來。這種預感來源於越來越頻繁的心悸。
此後兩天,關客的隊伍在前面走,落博爾特的軍隊和閒人在後面追。大家不緊不慢,誰也不着急,也算得上是相安無事。
林子裡面靜悄悄的,看不見飛鳥,看不見爬行的螞蟻,仿若死了一般,什麼生物都看不到。
瓊睜眼醒來的時候,並沒有發現身上的大衣。春天快要來了,然而早晨的天氣還是很冷,她是被凍醒的。她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也不想很快地回到人類的社會中。這支小隊伍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決定跟下去看一看,說不定會有什麼驚人的發現。
自從那夜喝了酒後,愛麗絲一直悶悶不樂。誰也不知道那個晚上發生了什麼,或者說即使知道了也假裝不知道。她常常嘟着嘴,對帕蘭愛理不理的。帕蘭摸不着頭腦,好幾次去搭話,都被愛麗絲趾高氣昂的樣子擋了回去。
黛依然沒有回來。她留給人們的最後一幕,就是一飛沖天的印象。很多人都已明白,她凶多吉少,關客更是篤定,她已經死了。
黛不是普通的國際傭兵,她當了三四年的殺手,經驗不可謂不豐富。即使碰到打不過的敵人,她也有能力逃跑。像這樣不聲不響的消失,難道是因爲她遇到的敵人太過強大?
後面的路更加難行,荊棘遍佈。一向謹慎的關客也被劃傷了。小腿處的褲管被扯得破碎,一道道血痕顯現其上。
雪兒想爲他治療,但被制止了。他說這點小傷都需要治療,那後面怎麼辦。雪兒不解其意,但也沒有問,只是簡單地爲他包紮了一下。
十幾個新加入進來的女機器人對雪兒言聽計從,她們散在人羣的外圍,各自盯着不同的方向。關客相信,只要有豺狼虎豹出現,她們會第一時間打死它。
雪兒似乎有種魔力,能夠讓跟隨她的人完全信任她。關客看不出這些機器人有任何別的念頭,她們似乎就是天生爲雪兒效命的,其忠誠度和帕蘭有的一拼。
隊伍的行進速度時快時慢,這主要是爲了照顧莎娃和瓊。一個是小女孩,一個是普通人,她們的體能無法和關客他們相比,連續行走三四個小時,已經是她們的極限了。
即使如此,隊伍還是走了很遠。瓊也知道自己可能拖了後腿,所以除非實在走不動,否則的話是不會停下的。
就這樣行進了兩三天,他們看見了一間茅草屋。
牆體是由樹木搭建而成的,周圍的空地很大,建造者肯定是就地取材。房頂上搭着一層鋁箔材料,可以擋雨。
茅草屋整體破敗不堪,不知道搭建了多少年。關客通過盼月的眼睛向前面看的時候,沒怎麼注意,此刻看見這麼小的一棟屋子,也有些吃驚。
他的精神力往裡掃了掃,沒什麼活人。
在雪兒的授意下,仿真機器人成了先遣部隊,持槍向着茅草屋探去。
關客倒不覺得突然出現的茅草屋很奇怪。有些愛冒險的人就喜歡在森林裡生活,體驗下當“野人”的快感。當然,也有可能是聯邦派出的護林員工,不過一般情況下,護林員不會把自己的小窩建在森林深處,那樣太危險,也太麻煩了。
關客盯着仿真機器人的身姿,心想盼月還是和她們不一樣的。但具體哪裡不一樣,他又有些說不上來。不是盼月老向着自己,而是其他的什麼。盼月似乎更有人情味。如果說這是她學習的成果的話,關客實在不敢贊同。爲什麼非要變得更像人呢?做一臺無憂無慮的機器沒什麼不好。
他的精神力向後探了探。愛麗絲還是氣鼓鼓的,絲毫沒有消氣的跡象。無論帕蘭怎麼陪不是,愛麗絲就是不理他。
關客很想對盼月說:“你看,做人就是有這麼多的煩惱,你還是不要做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