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再看到我的。”老人冒出了這麼一句,然後再不多看劉陽一眼,合上眼睛睡去。
劉陽懷着滿腹的疑雲,下了樓。
走出陰暗低沉的老宅,劉陽發現已是天色微白。清晨的涼風吹拂在臉上,讓他有一種重返人間的舒暢,也令他對剛纔在三樓見到陳雪奶奶的事產生了一種懷疑,似乎那根本不曾存在過似的。
那裡那樣的陰暗,那樣的壓抑,那樣的恐怖,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裡的影像,如同一卷過期了的膠捲,你可以看到上面存在着隱約的影像,卻又怎麼都分辨不出上面所演繹的究竟是什麼,那些人物與故事,是否就真實地存在過。
在晨曦的照耀下,院子裡所有的影影綽綽的事物,都露出它們真實的面目,那些樹木,那些花草,凝聚着露珠,絲毫沒有夜裡那種陰鬱的壓迫感。
“不異舊時行履處,異舊時人。”劉陽想起這一句禪語,確實如是啊,世間萬象原本並未有多少的變更,所有的悲歡離合,都是人心自己製造的。
就像月圓月缺,只是月球與地球一個軌道交錯的效果,但人們就硬是要賦予其滄桑變幻的感懷情感,於是要生出種種的愁緒離恨。不過人若是無情,固然可以省去許多的憂傷與恐懼,但生命也就失去豐盈與多姿,少了存在的意義。
劉陽腳步輕鬆地掠過草中小徑。經過水井時,劉陽很想探頭去看一看水面現在浮現的究竟會是自己的面容呢,還是那四眼怪嬰。但還未等靠近,他就已經感到一股寒氣涌了上來。
“看來是真的有些邪門兒。”劉陽頭皮發麻,快步繞了過去。
出了大門,劉陽意外地發現劉長江正帶着廠裡的幾個人,對着大門指指點點,不安地議論着什麼。劉長江見到劉陽,先是一愣,隨即滿臉的驚喜,一路小跑了過來,緊緊地抓住劉陽的手臂,搖晃着,“太好了,太好了,張老師你沒事呀。你真的沒事吧?”
劉陽看着他一臉的真摯,一股感動之情涌了上來。他反手握住劉長江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心中千言萬語,卻無法傾吐。
其他廠裡同事呼啦地全圍了上來,七舌八嘴地問道:“張老師,你都看到了什麼呢?”
“張老師,裡面沒有鬼吧。”
“張老師,我們可是擔心你整整一個晚上……”
劉陽這才知曉,原來劉長江逃跑後,自己深感不安,擔心劉陽一個人留在陳宅裡會有危險,於是召集了廠裡的一干同事,想一起壯膽來到陳宅探看一下,結果他們還沒進入陳宅,就聽到一陣很奇怪的聲音,像是嬰兒的哭啼,又像是老人的嗚咽,中間還夾雜着低低的野獸般的叫吼聲,嚇得一干人沒人敢踏進陳宅一步,只在門外守了一宿,祈禱劉陽平安無事。
直到天亮了,他們發現那些怪異的聲音也都跟着消失了,於是商議着要一起進去找劉陽,結果還沒決定下來,就看到劉陽平安無事地走出來。
“張老師,你知道那些恐怖的聲音到底是誰發出的嗎?”一干人中年齡最小的王喜好奇地問道。
劉陽有一點迷糊,“我昨天晚上在裡面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啊,只遇見陳雪的奶奶。她一個人住在裡面,呃,準確地說,是一個人住在三樓的棺材裡。”
衆人面面相覷。
劉長江大着膽子問:“張老師你沒有看錯人吧?真的是陳雪的奶奶?”
“她自己說是。”劉陽有點莫名其妙,簡略地向他們描述了一下陳雪奶奶的形象,“是她老人家吧?有什麼問題嗎?”
劉長江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張老師,按你描述的,那個人應該是陳雪的奶奶。不過我們都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她了,以爲她早跟陳雪他們一家一起遷走,要不……就是已經死了。”
“哦,如此啊。”劉陽釋然道:“她沒有跟陳雪他們一起走,而是留守在家裡,靠地窖裡貯存的餘糧來維持生活,另外偶爾還會抓一些老鼠來吃。對了,你昨天晚上看到的那水桶應該就是她平常打水用的。”
“這怎麼可能呢?”劉長江喃喃道:“這麼多年了,怎麼就沒有一個人見過她呢?”
“這……”劉陽撓了撓頭,“這我也不太清楚,也許是因爲她老人家的作息時間與正常人不一樣吧。這樣好了,我帶你們進去找一找她,這樣一切不都可以明瞭了嗎?”
劉長江看着劉陽,再看看身邊其他人疑惑的眼神,把心一橫,“那好,我們跟你進去找陳雪她奶奶。”
劉陽對他們輕笑了一下,帶頭重新推開陳宅的大門,徑直帶着他們上了三樓。
“奶奶,奶奶……”劉陽叫喚着。
“喵”的一聲,一隻黑貓從黑暗中躥出,綠瑩瑩的眼睛惡狠狠地盯着這一羣不速之客。
人羣中膽小者忍不住驚叫了出來。劉陽無心去關照他人的情緒,只是沉浸於自我的震驚中,因爲他聞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與當年在陳雪家中聞到的濃臭幾乎一樣——那是死人特有的屍臭!
劉陽的心開始下沉,越來越低,直到墜入冰點。他哆哆嗦嗦地靠近大廳中那黑漆漆的棺材,每靠近一步,那一股味道就要濃重一些,他的心也要收緊一點,勒得他幾乎吐不過氣來。
其他的一干人,看到劉陽一臉緊張的樣子,一個個心頭更是直打鼓,戰戰兢兢,亦步亦趨地跟着劉陽靠近那棺材。
一時間,劉陽恍惚覺得那棺材就是地獄,他每靠近一步,就是離地獄更近一步,一旦抵達,此生即將陷入萬劫不復境地。他手心冰涼,滿臉冷汗,連呼吸都變得緊促不安。
終於靠近那棺材,劉陽發現,棺材並非如他走之前看到的,蓋子落在地上,而是蓋了一大半在上面,只在尾端處露出一截空隙,於是人除非走到棺材的那頭,否則根本無法看見棺材裡裝的是什麼,但就這麼兩步的距離,劉陽卻再沒有力氣移動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