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豔似血的火燒雲粘稠地凝固在傍晚的天空之上,染紅了皇宮正殿前長長的漢白玉石階。
身後金戈相交的聲音不絕於耳,宮女宦官們四處逃散,偌大的一個皇城到處都充斥着哀嚎和震天的哭聲。
一步一步,腳下繡着金絲蛟龍的皁靴底部發出嘖嘖的水聲,三皇子樓迦若聽若不聞,面無表情地踩着暗紅的血漿沿階而上。
暗紫色的雲紋團花錦衣下襬輕拂過殿前高高的門檻,他緩步入內。
龍椅之上的父皇,頸上正抵着他貼身侍衛的長刀,那刀身雪亮,光可鑑人,血珠滴滴滲透出來。
昔日的真龍天子此刻鬚髮賁張,面色蒼白:“孽障,當初朕就該一刀殺了你!”
樓迦若勾起嘴角,細長的鳳眸尾梢上挑,譏誚地望着自己的親生父親,薄脣微啓,吐出的話語冰寒入骨:“可惜,現在晚了。”
他原本一點都不想要這個冰冷的寶座,他只想帶着自己所愛的人逍遙度日……會走到今天的這一步,都是他們逼的。
他不服!先皇后所出的嫡長子就一定會榮登大寶嗎?如果沒有了罩在太子身上的那道光環,他最後還能剩下些什麼?!
樓迦若的心底有一把火。
自從她將自己當年送給她的那把精巧匕首深深刺進他的小腹,他心中熊熊燃燒的那把火焰就一直綿延至今,從未熄滅過!
他只是不爭,不是爭不過!
樓迦若很想看看。
看那個膽敢勾引他的王妃的太子,在失去了一切之後,是否還會像從前那般風度翩翩、光芒萬丈,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自古以來殺父篡位的皇帝不知凡幾,多他一個又能怎麼樣?!不過,他並不打算殺了父皇。
失去權勢的活着的太上皇,總比一個死去的先皇來得要好聽一些。樓迦若不恨他,不,應該說,最恨的那個人並不是他。
他親愛的父皇應該活着,好好地活下去。
他要他親眼看着他最心愛的兒子,是怎樣被他口中的這個孽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折磨。
還有他的王妃,跟他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不分彼此的好王妃……
樓迦若坐在寬大的龍椅上,痛苦地攥緊了方方正正四寸大小上扭絞金龍的玉璽。既然他們都想爬上來,寧願爲了權力背叛他,那麼,他就奪了它,誰都別想得到!
黑沉沉的大殿之上空無一人,只有他高高在上的孤單背影融進了黑暗之中,默默低垂着的視線彷彿沒有焦距,深黯的眼底充滿了平靜。
他只需要靜靜地等待,等待他的下屬將她抓回來,然後,他們的美夢,就會被他親手打破。
肅穆莊嚴的大殿空寂無聲,樓迦若忽然想起當年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
那一年,他十歲,她八歲。
她抱着一隻肉嘟嘟的純白幼犬,嬌嬌俏俏地立在兩兄弟的面前,驕傲地道:“我是丞相的女兒,你們是誰?!”那雙清澈明亮的眸子神采飛揚。
可是,她的目光只會爲她尊貴的太子哥哥停留,從來都不會多看他一眼。
十年了,他喜歡了她十年,卻在滿心歡喜將她娶進門的當晚,被她趕出了新房。
樓迦若本來以爲,總有一天,她會回頭發現自己的好,他寧願瞞着外人將服侍的奴婢攆走,自己睡在外室,也捨不得勉強她一分一毫。
可是她的心怎麼能那麼地冷硬,無論他怎麼捂,都捂不熱?
樓迦若微微牽起嘴角,笑得無比的陰冷。
現在已經沒關係了,他不要了,什麼都不要,就讓他拖着他們一起下地獄好了!就在她當着太子的面,將匕首毫不猶豫地捅進他身體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心,就已經死了。
樓迦若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幕,他們站在頹然倒下的他身邊,旁若無人地緊緊擁抱在一起,她的手上沾滿了自己的鮮血。
他的好王妃和親大哥啊,他該怎麼報答他們呢?
……
當溫如是從這個世界醒過來,才發現情況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糕。她的雙手被牢牢地吊在了兩根鐵鏈上,繃直的鐵鏈拽得兩臂生痛。
黑暗潮溼的地牢伸手不見五指,瑩潤的嵌玦就在她光潔裸’露出來的手腕上,但是卻沒有辦法能夠夠得着。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不是應該出現在樓迦若逼宮之前的前幾個月嗎,怎麼會一來就被關在這裡?!
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溫如是顧不得研究周圍的環境,她努力踮起腳尖,翻轉手腕試圖召喚小助理。
腕間被禁錮的肌膚很快就磨破了皮,她咬緊牙關盡力用指尖去勾嵌玦上旁人看不到的按鈕。好不容易堪堪觸到資料輸入的部位,就聽到甬道內傳來一陣由遠至近的腳步聲,昏黃的火光從門上的縫隙間移動而來。
溫如是一凜,直接改變主意按下了接收鍵,紛亂的信息一股腦地涌進她的腦中。
就在溫如是還沒有來得及將其完全消化吸收的時候,厚重的鐵門已經吱呀一聲被打開了。她微微眯眼,偏開頭避過突然照進來的光亮。
半晌,溫如是回過臉,只看到一個俊美得陰柔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他的臉龐彷彿精雕細琢般完美,直挺的鼻樑,淡緋色的薄脣緊緊地抿着,渾身上下散發出濃濃的冰冷氣息。
他耀眼的黑眸在火光的映照下微微閃爍,溫如是有些受不了他沉默的逼視目光,她下意識地舔了舔乾燥的脣角,清了清喉嚨:“既然來了,爲什麼不說話?”
樓迦若靜靜地看着眼前這個釵環散亂的女人,沒有接話,只是默默轉身從旁邊的一排刑具中拿起一根細細的長鞭,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冰涼寒冷。
背心猶如有股寒氣,順着他目光中漸漸透露出來的恨意逐漸攀升。溫如是慌了,她連忙開口喚他的名字:“迦若,我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別一來就玩得那麼猛啊,她怕痛怕得要死!
樓迦若眼底的恨意更濃,她從來就沒有這麼叫過他。她真的知道錯了嗎,不,她不會明白,因爲她根本就沒有將他放在心上過。
他提着長鞭,緩緩地一步一步繞到她的身後:“太晚了。”晚到他已經根本就不會再相信,從她嘴裡說出的任何一句話。
長鞭高高揚起,帶着凌冽的呼嘯抽打在溫如是纖弱的背上,靈巧的鞭梢捲回,帶起了一片破碎的輕紗衣料。
頃刻間便有一條長長的血痕從她的肩部到後腰滲出,浸透了背上的衣衫。溫如是忍不住悶哼一聲,咬牙又將涌到嘴邊的痛呼嚥了回去。
既然已經無可避免,她也不想在他的面前連一絲尊嚴都不剩。
她來晚了。大錯已經鑄成,如果不讓他將心裡積壓的怒火發泄出來,還談什麼可笑的拯救。
一鞭一鞭毫不留情地擊打在她的背上,溫如是的視線開始有些模糊,大滴大滴的汗珠從她的額上滑落,背上的痛楚太過,幾乎近至麻木,她硬生生地堅持着,直到一口氣沒提上來,眼前一黑暈闕了過去。
“這點痛你都受不了,”樓迦若板起她的下巴,溫如是的小臉蒼白,幾縷黑髮混着汗水,濡溼地粘在臉頰上,他的語聲輕柔,眼中卻不帶一絲情意,只有徹骨的冰寒,“又怎麼有力氣承受接下來的事實呢?”
就算她再怎麼費盡心機,太子也不會娶她做正妻。太子妃的人選早已預定,而背叛了自己投向了他的懷抱,會是她這輩子以來做的最失敗的一個決定。
他要她清清楚楚地看清這一點。
溫如是後來是被一聲淒厲的慘叫驚醒的,頭戴金冠的太子就被捆在她的腳邊,腳踝處的鮮血淌了一地:“成王敗寇!輸給你我沒有怨言,但是你不能這麼對小如,她是你的王妃!”
聽聽人家這話說的,多麼有水準,溫如是苦中作樂地迷迷糊糊想着。原來的那個溫如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辜負了三皇子,只是相比權勢和太子的名頭而言,樓迦若的分量就更顯得微不足道了而已。
就算他長得再俊美又有什麼用,帥能當飯吃嗎?
再說了,都是一個爹生的,後宮女子美者如雲,先皇后更是出了名的美人,生下的孩子再醜還能醜到哪裡去?
況且太子並不難看,單從相貌上來看一點都不輸於樓迦若,反而因爲出生尊貴更有一種儀表堂堂的氣質。
要是讓她說的話,比起樓迦若的陰柔,英氣逼人的太子更符合一個皇帝的形象。
可是,她一點都不想跟他扯上關係,被人當作姦夫淫‘婦地虐待啊……
溫如是勉強睜開眼,向被挑斷了腳筋無力地躺在地上,還氣勢凌然的前太子望去,艱難地開口吐槽:“……白癡,閉嘴。”
正怒斥叛逆的太子哥哥一窒,半天沒有緩過勁來,這還是他柔情似水的小如妹妹嗎。
溫如是狠狠地瞪了呆愣着的階下囚一眼。
還嫌她被打得不夠啊?!都這時候了還要義正言辭地去激怒樓迦若,趕緊老老實實地回去找他的太子妃吧,她纔是他命中註定的女主角啊!
她心情一激動,兩眼一翻,又昏過去了……
樓迦若的嘴角微微彎起了一個優美的弧度,看,這就是現實,沒了人人稱羨的那層光環,什麼情深意長的柔情,都是個笑話。
他的王妃最愛的,果然還是權勢吶。
樓迦若鬆開匕首,垂眸掩去眼中的嘲諷,慢慢抽出一張素白的絲帕,仔仔細細地將自己手上的血跡擦拭乾淨。
然後,緩緩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