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隻蠢貓再三拒絕了他的好意之後,安格斯終於不耐煩了。他直接將兩盤食物推到溫如是的窩邊:“給你兩個選擇,要不然就吃,要不然就死。”
溫如是擡頭,瞥了眼左邊的貓糧,再瞥了眼右邊的鮮血,起身,頭也不回地鑽進了牀底。
被徹底無視了的安格斯耐心告罄,保持着蹲在窩前的動作,眯眼緩緩道,“恃寵生嬌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他的聲音冰寒徹骨,安格斯慢慢偏頭,視線輕飄飄地落到臥室中央的大牀上,“既然你不想活了,那我就成全你。”
不想活了?溫如是垂眸望着自己前爪上柔順的白毛,不置可否。
短暫的沉默之後,它頭頂上的遮擋物猛地被安格斯粗暴地一把掀飛,溫如是隻覺後頸上的皮毛一緊,安格斯那蒼白的臉龐便強勢地映入了她的眼底!
暗紅的血絲彷彿邪惡的圖騰,從他的眼角飛速蔓延開來,他微啓的脣邊露出了潔白獠牙的尖端,藍色的雙眸幽深得近似黑色。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那個樣子,高高的個子,蒼白得彷彿永遠都沒有站在陽光下的那一刻。他的眼睛深不見底,令人無從探尋,如果安格斯不開口,沒有人會知道他的心裡,這一秒到底在想些什麼,而下一秒,會不會又再翻臉不認人。
被提上半空的溫如是毫不懷疑,安格斯會忍無可忍在下一刻殺了它,它已經能夠感覺到,他濃重的殺意撲面而來。
他總是這樣,不管之前有多麼地和睦淡然,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後,就會露出自己的本性——殘忍、無情。
但是,溫如是仍然沒有動,它只是平靜地望着安格斯近在咫尺的尖牙。他不規則的黑髮因爲動作帶起的微風,舒緩地飛起,又靜靜落下。
安格斯恐嚇地齜牙,手上高高拎起的小貓咪卻無動於衷地冷冷看着他,就像在看着一個無理取鬧的陌生人。
它的反應是如此的不同,反而勾起了安格斯的興趣。
他挑起它的小下巴,細細的脈搏在他冰冷的指尖跳動。安格斯幾乎能夠想象到,當自己的指甲劃過那脆弱的脖頸,它甜美的熱血潑灑在自己肌膚上的那種感覺。
他饒有興致地舔了下自己發癢的犬齒,忍耐着想要撕裂那咽喉的衝動:“你到底是嚇傻了,還是像我想的那樣,有個不屬於你的靈魂?”
溫如是默不作聲,冰藍的圓眸沒有一絲情緒的浮動。
安格斯仔細觀察了它半晌,忽然就這麼拎着它,慢悠悠地轉身下樓。樓下的埃利奧特正坐在窗邊看書,面前的小圓桌上擺放着一杯紅茶和幾碟精緻的茶點,陽光灑在他的身上,爲他染上了一層溫暖的光圈。
聽到聲音,他微微擡頭,只見他傲慢的二哥將家中的新成員隨手放到吧檯上,正打開冰箱翻翻揀揀地,不知道在找什麼。
整潔的吧檯上只有一瓶埃利奧特新買的鮮花,大朵大朵色彩斑斕的非洲菊肆意綻放着。還沒有名字的小貓咪安靜地趴在花瓶旁邊,它纖細的身影掩映在低垂下的花盤中,柔弱的小腦袋還沒有一朵花大。
埃利奧特不自覺地,心底就柔軟了下來,就像吸血鬼不容於世一樣,它安靜得看起來,跟他們這個充滿着非自然生物的家庭是那麼地格格不入。
他合起書頁,起身走了過去:“安格斯,你在找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安格斯從冰箱底層搜出一塊鮮肉,挽起袖子洗淨放在案板上,挑出刀架中最鋒利的一把切肉刀,眯眼在肉塊上比劃了幾下,“這點小意思,我一個人就能搞定。”
安格斯下刀很快,雪亮的刀鋒被他舞出了一道殘影,溫如是完全都看不清他的手勢,只能聽到一陣連綿不斷切在凍肉上的輕響。
他的力道精確到了極至,似乎是將這些年殺人的手法都融進了其中,每一刀都能將那肉塊完全切透,卻在即將捱到案板的那一瞬間收回,接着再不斷重複之前的動作。
看他一身黑衣黑褲,挺拔地站在寬敞的開放式廚房內,遊刃有餘地切着一塊並不美麗的豬肉,溫如是卻彷彿知道他想做什麼一樣,慢慢坐起了身。
那凍着白霜的肉塊不一會兒,就從整塊變成了晶瑩的一片片,整整齊齊地碼在案板之上,然後又從片狀,變成了絲狀,再然後,被他剁成了細細的肉糜。
安格斯垂眸漫不經心地將肉糜用開水抄了一遍,去掉那股腥味,然後加水放進一個大盅裡,打開小火烹煮。
當他洗淨手回過身,看到靜悄悄地坐在吧檯上,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的白貓時,微微勾了勾嘴角,那笑容有些複雜,就像是在透過它,看着別的什麼人一般恍惚。
溫如是有些分不清,自己在這一刻是什麼樣的心情。那是它第一次見到安格斯爲別人下廚,他的姿態優美得就像將這件事做過無數次。
煮好的肉糜除了濃郁的肉香,沒有什麼味道,安格斯就連最基本的調料都沒有放,但它卻覺得裡面蘊藏着莫名的心酸。
溫如是彆扭地俯身,難得溫順地將自己盤中的食物一點一點吃乾淨。也許它並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樣,瞭解這個男人,也許,他也並不像資料中記載的那樣,不可救藥。
重新打起精神的溫如是在午後溫暖的陽光裡,又迎來了新的寢具。送貨上門的傢俱店老闆對於這棟別墅的主人,喜歡三天兩頭就換新傢俱的行爲表示了由衷地讚賞。
胖胖的老闆滿面笑容地將一大本新貨品的銷售圖冊塞進了安格斯的手中,不知死活地開始向一個吸血鬼灌輸,將古老的巴洛克別墅內觀整體改造成現代化新式古典風格的可能性。
安格斯額上的青筋微不可察地跳了跳。
埃利奧特連忙趕在他的目光漸漸冷下來之前,用懷裡的小貓換走了被他捏出褶皺的新品圖冊:“這裡我來解決,你帶它去山林裡走走吧,外面的空氣清新,有利於它傷勢的恢復。”
霧城的背後有一座無人開發的森林,在很久以前,那裡曾經是附近的貴族們閒來無事就會光顧的地方。市長大人也經常抱着他和埃利奧特,跟朋友一起去打獵。
安格斯記得,那個時候,他們的母親還在,她會在他們帶着豐厚的戰利品歸來時,高興地親吻自己孩子們的面頰。
他很久都沒有再來過這個地方了,自從他的母親死後……
安格斯坐在高高的樹端之上,鬱鬱蔥蔥的茂密樹林都在他腳下,層層疊疊的樹葉反射出點點金光,陽光落在他的肩頭髮端,卻彷彿進入不到他幽深的眼底。
“如果塞西爾沒有出現的話,也許市長大人夫婦還能維持表面上的模範恩愛。”
他的語聲平靜悠然,似乎往事已經不能再激起他的憤慨,也不介意這裡沒有人應和,而他所提及的人,也根本不是他的父母一樣。
“那小子就像一頭誤入人羣的野獸,渾身衣褲破爛,臭烘烘地站在不屬於他的房子裡。”
樹頂的風很大,溫如是忍不住往安格斯的懷裡鑽了鑽,隔着單薄的黑色襯衫,他的胸膛沒有一絲起伏,也沒有心跳和呼吸。
安格斯低頭,輕輕摸了摸它頭頂的軟毛,“小東西,你是在安慰我嗎?”
“啊,那些都過去了,”他輕笑,蒼白的容顏淡漠,脣角細微的弧度不驚輕塵,“很奇怪,我不恨塞西爾,也不恨那個所謂青梅竹馬的女人,只是不明白,她爲什麼就這麼想不開。”
沒有家,沒有親人的塞西爾只能投奔他的親生父親。市長大人讓他們叫他“哥哥”,埃利奧特順從地叫了,他一直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安格斯聽到母親尖利的叫聲,她瘋了一樣撲上去撕打塞西爾。
塞西爾蹲在地上護着自己的腦袋瑟瑟發抖,安格斯抱着被嚇壞了的埃利奧特,冷冷地望着蜷縮成一團的所謂“大哥”。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不恨那個捱了打也不敢還手的男孩,也許是因爲,塞西爾的眼底沒有恨意,也許是因爲他金眸中瀰漫出的深刻悲哀。
也許就像市長大人常常斥責的那樣,他天生就是個涼薄的人。
之後的日子裡,就是父母無休無止的激烈爭吵。漸漸地,安格斯學會了逃課,學會了放學之後寧願在外面遊蕩也不歸家。
他忘了自己那時是八歲、還是九歲。安格斯唯一的記憶,就是自己沿着昏暗的路燈往回走,總會遇到牽着埃利奧特的塞西爾,一大一小的身影坐在門前的路沿石上等他回家。
安格斯記得那時候的夜風有多麼地寒冷,塞西爾的外套永遠都穿在埃利奧特身上,而他卻總是漠然地推開他,將那件帶着餘溫的外套扔到地上,徑自牽着自己的弟弟離開。
安格斯不知道當時默默地跟在兩人身後的塞西爾是什麼樣的心情,他也不想關心。安格斯只是習慣了在夜深人靜的夜晚,拉着埃利奧特,跪在母親的牀前,執拗地一次次發誓,再也不叫塞西爾一聲“大哥”,再也不認自己出’軌的父親——只要她能像從前一樣,再抱一抱她的孩子。
可是,他卻沒有等到她的回答。
母親死的時候,埃利奧特還小,安格斯用自己的雙手捂住了弟弟的眼睛,卻沒有辦法控制自己轉過頭。那手腕上豔紅的鮮血,混着浴缸中溢出的水流,佈滿了整個浴室的地面,刺痛了他的雙眸。
“兩個孩子的乞求,都抵消不了她萌生的死意,如果那就是愛情。”安格斯緩緩平躺在枝繁葉茂的樹間,他的體重詭異地就像一粒塵埃,沒有一片樹葉彎下腰。
他闔上雙眸,緩緩呼出一口氣,白皙的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摩挲着溫如是的毛髮,“……那真是一個廉價又可怕的東西。”
所以,他纔會像現在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什麼都不關心,什麼都不在乎?他是不想重蹈母親覆轍嗎?溫如是擡起頭,良久,緩緩試探着,在他下頜上輕輕舔了一下。
軟軟的舌尖帶着倒鉤,刮在他的下巴上癢癢麻麻的,安格斯沒有睜眼,只是擡手按下它的腦袋,輕聲道了句。
“蠢貓。”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還有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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