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夕落,烏沉沉的陰霾將最後一絲晚霞的餘光吞沒,素日裡混跡街市的紈‘絝子弟也被家中長輩明令禁止出門,城中平靜沉寂得異常,彷彿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
圍獵的大軍離城已有幾日,剛開始,連翹還能陸陸續續收到連風傳回的消息,可是眼看着原定的回程日子漸近,也沒有一點吾皇即將班師回朝的徵兆。在等待中又過了七日,連續放出了五隻信鴿,最終也不見有一隻返回,連翹這纔有些慌了。
攔截信鴿是大戰雙方最常用的伎倆——肯定是出事了!
宮內的氣氛越來越沉重,就連冷宮的侍女出入也開始有侍衛嚴加盤查。連翹心裡雖焦急,但在溫如是的面前還是該幹什麼就幹什麼,面上儘量不顯慌亂,以免娘娘憂心。
整個皇宮內,目前估計最淡定的就數溫如是了,這時候她還有閒心研究菜譜:“晚膳讓人多加一份涼拌野菜罷,補得太過了也不好,都清清腸胃,貓王也該減下肥了,再這麼胖下去可不行。”
連翹有些恍神,反應過來馬上應道:“這幾日人心惶惶的,御膳房多半沒有備下合適的材料,要不稍後奴婢去看看能有什麼可以代替的。”
“也好,那你順便幫我看看有沒有什麼醃黃瓜之類的一起帶過來。”溫如是撐着椅背緩緩起身,走出兩步沒人跟上,轉頭見連翹還在原地愣着。
實在看不下去她欲言又止的那副樣子,溫如是嘆息,好歹也是跟了她那麼久的人,“放心吧,皇上又不傻,這種大事知道帶夠人手,他不會這麼快完蛋的。”連太后都被提前接出宮去,她纔不信樓迦若會沒有後手。
“可是……”連翹忍了又忍,終於還是開口道,“宮裡都在傳言皇上已遇不測,太上皇不日便會重掌大權……”謠言四起,也沒個夠分量的人站出來澄清,這是大亂的前兆啊。
溫如是挑眉:“這話你也信?”
“當然不信,”連翹連忙搖頭,皇上要是出事了,她哥也跑不了,她當然不願意相信這種無稽之談,“皇上鴻福齊天,一定不會有事的!”
“那不就行咯。”溫如是打了個呵欠,轉身回屋,貓王爬起身甩了甩尾巴,沒心沒肺地跟在她後面,一人一虎回房繼續補眠。
皇宮要是會失陷,以樓迦若的性格,絕對不會放心讓她一個人待在宮裡。兩人的關係再怎麼僵,這點信心她還是有的,溫如是拍了拍新做的蕎麥枕頭,舒舒服服地躺下睡覺。
連翹留在院子裡,站了半晌也沒理出個頭緒,乾脆拋開那些令人不安的念頭,出門去給娘娘安排新食譜。
御膳房的陸公公跟連翹早就熟識,聞言也不多話,直接在菜單里加了一份醃小黃瓜,再添了個涼拌折耳根。折耳根是剛從小棚裡摘出來的,新鮮脆嫩,葉片上還帶着晶瑩剔透的水珠。
連翹耐心地在那裡等着晚膳全部做好,一樣一樣小心放進食盒,這才慢慢拎着往回走。路上忽見有小宮’女慌不擇路奔走,她眉頭一蹙就上前攔下:“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你是哪個宮的?!”
“快逃……”那宮‘女大概只有十二、三歲,滿臉都是藏不住的倉皇失措,哆哆嗦嗦得舌頭都捋不直,“打進來了……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說完甩開她的手就要跑,連翹一驚,攥住她的手腕厲聲道:“說清楚!”
小宮’女掰了兩下沒掰開她的手,急得快哭出來:“好多叛軍在攻打宮門,就快要守不住了。”連翹腦袋一懵,真的出大事了——這時候她也顧不得隱藏功力,連忙施展輕功就往冷宮趕。
皇上命她保護娘娘,要是今日溫如是折在這裡,她真的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回到宮中,溫如是還沒有起身。
“娘娘,快醒醒!”她正想去幫她拿外袍,這才發現自己手中的食盒還沒放下,連翹一跺腳,隨手往桌上一放就去搖她,“娘娘快起來,不能再睡了!”
“……又怎麼了?”溫如是迷迷濛濛地睜開眼。
連翹翻出一件素淨的衣服,一邊迅速給她換上,一邊強自鎮定着長話短說,解釋完拉着她的手就想往外走,卻聽溫如是平靜道:“連翹,我們不逃。”
連翹腳步一頓,驚訝地回頭,溫如是的臉上毫無驚惶,嘴角甚至還噙着淡淡的笑,“你要是害怕的話,可以先把必要的東西收拾一下打個包,萬一真的沒有迴旋的餘地再跑也來得及。”
“娘娘,”連翹第一次發覺,自己有些不太看得透平常這個嬌嬌弱弱的主子,“就算是……暫且躲一下也好。”
溫如是攏了攏睡得散亂的髮鬢,越過她徑自行至桌前坐下,斟了杯茶低低抿了口:“再等等,也許會有轉機呢。”
連翹根本就不明白她到底想要等什麼,將跟着跑進來的侍女呵斥出去,心裡還是亂作一團,只好聽她的先去收拾包袱。
沒過一會兒,就聽到外面有腳步聲越來越近,守在門外的軍士走了進來。他身後跟着一名身染鮮血的侍衛,連翹定睛一看,竟然是她的大哥連風!
連風剛進到房間便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皇上命在垂危,令屬下接娘娘前往行宮,請娘娘即刻啓程。”他身上的衣衫破損,血跡斑斑,明顯是經過了一場惡戰才衝殺進來。
連翹腦袋一懵,不自覺地轉頭去看溫如是,只見她執杯的手頓了頓:“就你一個人?”
連風聞言不禁紅了眼眶,低頭避開她的視線,咬牙哽咽回道:“一行十六人,除屬下以外,尚有在外接應者一……其餘人等均已身亡。”溫如是默然,不再多問,起身叫上貓王隨他離宮。此時晟霄殿的方向已有兵戈之聲大作,守衛冷宮的三百名全副武裝軍士護着她和幾個宮‘女緊隨在連風身後。
“這是去昭桓宮的方向,我們不是要出城嗎?”溫如是不解,宮門明明在南面,他們卻在往北方撤退。
連風低聲解釋:“寢宮中有密道可以直接通往城外,皇上交待不可讓娘娘犯險。”
溫如是詫異,擡眸看他:“你既知有密道,爲何不從那裡進來?”
連風沉默,皇命不可違,就算他們都活着,沒有將娘娘完好無損地送到行宮,最後一樣會落得個“死”字,半晌,他方道:“擅自開啓出口可能會暴露行蹤,屬下不能冒險。”他是欽命的金刀侍衛,就算被降了職,刻在骨子裡的那份忠誠也不會有絲毫的不同,正是因爲這樣,皇上纔會將十五名死士交到他的手中。
溫如是深深望了他一眼,不再言語。
一行人抵達昭桓宮,守衛的軍士沒有入內,皇室秘辛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窺視的,領頭的自覺匯合寢宮侍衛將大門圍了個嚴嚴實實,防止有叛軍闖入。
溫如是沒想到密道入口居然就在龍榻之下,只見連風五指成爪探入牀頭龍紋浮雕的縫隙,反時針轉了三圈,沉重的紫檀木雕花龍榻緩緩移開,露出下方黑洞洞的通道。
他點亮火摺子扶着溫如是沿階而下,貓王緊跟在後,待到連翹和另一名提着食盒的機靈侍女進入,關閉好入口,連風這才領着三人繼續前行。走出了兩步,溫如是停下轉頭看了嚴絲闔閉的入口一眼,什麼都沒有說。
行出一截,連風便吹熄了火摺子收起來。狹長的通道內並不黑暗,光滑的石壁上,每隔十米左右便鑲嵌了一顆龍眼大小的夜明珠,瑩瑩的光芒照在幾人的身上,襯着衆人沉重的心情,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溫如是忽然打破寂靜:“我餓了。”
連翹瞥了大哥一眼,爲難地回頭哄她:“時間緊迫,咱們停不得,等出了城再吃好不好?”
溫如是不肯再動,只是定定看着連風:“出城都涼了,進涼食肯定會胃痛。”她的雙眸黑白分明,似乎只是在提一個很尋常的要求。
他沉吟了片刻,解下肩上的披風鋪在地上,對連翹點頭示意了一下:“此地簡陋,只能委屈娘娘坐在這上面。”
連翹無奈,只好接過侍女手中的食盒,打開將晚膳挨着擺到溫如是面前。她好整以暇地屈膝坐下,一頓飯足足花了兩刻鐘才用完。
吃飽喝足的溫如是也不爲難他們,直到出城登上馬車也沒再提其他不合理的要求。車內墊得很厚實,一路疾行也感覺不出什麼震動。
車外月朗星稀,西風凜冽,一覺醒來,溫如是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掀開窗簾隱約能看到遠處連綿的山脈。連風將馬鞭交給接應的死士,隔着車簾沉聲問道:“還有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丹陽山了,娘娘要不要下車走動走動一下?”
走動?溫如是微微勾起嘴角,她倒是要看看,他們到底想幹什麼:“也好。”
搭着連翹的手下車,溫如是走到連風身邊站定,攏在袖中的手中握着一支金釵,她淺笑着感慨:“城外的空氣果然清新,想必山中的更好。”
連風轉頭,真誠地注視着她:“皇上此番凶多吉少,娘娘若是不願上山,屬下可以護送娘娘離開。”
溫如是一愣,失笑:“你怎麼知道我不願上山?”
連風蹙眉,低頭緩緩道:“如果娘娘願意,就不會在路上拖延時間,也不會連皇上的傷勢也不多問一聲。”
溫如是眯眼,面上的笑容漸收:“若是我的回答是離開,你回去怎麼跟皇上交待?”
連風沒有理會傻在了一旁的妹妹,望向溫如是的目光中帶上了一絲悲憫:“丹陽山的餘黨本已剿清,沒意料到還有一幫人馬沒有出現,七日前回程的路上皇上遇伏,弩箭正中左胸,太醫說多半撐不過十日。
屬下臨行之前,皇上已經寫好了遺詔,若是……便傳位於裕王。娘娘此行如有絲毫不願,皇上命臣在丹陽山下告訴娘娘一句話。
皇上已除去娘娘在宗牒上的名位,不管娘娘今後是改嫁,還是轉投他人,都可勿需擔心後顧之憂。”
“他真的這麼說的?!”溫如是咬牙,深吸了口氣,忍住沒拔出金釵在連風臉上刺個萬紫千紅!
大家都只猜中了一個哦~另外一個只有阿飄的預測接近了!這章看完,大家應該基本上都能猜出來了吧?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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