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濱,驚濤拍岸,海邊巨大的礁石之上,坐着一位白衣銀髮的男子,風涌衣袍,飄然若仙。
他面前懸空處,立着個金冠錦服的威嚴男人幻影。
那幻影喋喋不休地說了半天話,見後卿心不在焉的樣子就是一肚子氣:“跟你說話呢,你專心一點不行嗎?還當不當我是大哥了,啊?!”
後卿無奈擡頭:“聽着呢,無非也就是在外面不要惹禍,好好輔佐黃帝,幫他打敗蚩尤,早點結束戰爭封個一官半職回家。還有什麼?每次都是這幾樣,我耳朵都聽出繭了。”
后土氣結,半空中的幻象都抖了抖,抿嘴忍了忍,還是再囑咐了句:“雖說是幫黃帝征戰,但是你也別傻得凡事都衝鋒在前。大哥也就是想讓你找點事做,咱家也不缺那點俸祿,沒有必要爲了黃帝那傢伙的事把命搭進去,知不知道?”
後卿心裡一暖,面上也有了一絲笑容:“你放心吧,我沒那麼傻,就跟他們玩玩而已。”
聽弟弟這麼說,后土還是有些擔心:“我給你準備的藥,你收好了,萬一有個什麼不測也能救你一命。別不放在心上,那東西珍貴着呢,我也就這麼一盒。”
“……嗯。”後卿垂眸,沒有多言。
說完正事,后土也有了欣賞四圍環境的閒心:“這個地方還不錯,就是離東夷遠了點,你玩夠了就早點回去。”
那時正值日落之時,紅霞漫天,天邊的海色都被落日染成片片紅粼。後卿遠目看了半晌,忽然輕聲道:“大哥,我好像出了點問題。”
后土驚疑回首。他仍然語聲平淡,緩緩道:“腦海裡,多了很多記憶碎片。最近開始做夢,夢裡都是些從未見過的場景,有時候在空無一人的黑屋裡,有時候在一棟富麗堂皇的大房子,那裡的人衣着跟我們完全不同。”
“你怎麼不早說?!這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后土有些着急,上古大神從不做夢,一旦發生,都是伴着不祥的預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應該是在他打傷了琉璃之後罷。自那天晚上起,他就夜夜夢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後卿微微笑了笑:“沒什麼大礙,我找過好些精通攝魂的人,都說沒有靈魂入侵的痕跡,應該是前世的記憶開始覺醒。”
夢裡的感覺很不好,黑暗、壓抑,就像是親身經歷過的事情一般,斷斷續續的,只有一些片段。
他聽到有人叫他“雜種”、“下‘賤胚子”,後來,也有人叫他“少爺”。後卿看不清楚對方的面容,他只覺得,那些經歷如果真的是他的前世的話,他的前世一定活得很絕望。
後卿不喜歡這種感覺,這樣身墜地獄的壓抑錯覺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他的情緒。
他只是想要找個人傾述,而這個人選,非后土莫屬。
可是在這件事上,后土根本就幫不上什麼忙。後卿雖然不想瞞他,卻也不願讓后土過於擔心。他這個大哥,自來就習慣將他的大事小事統統都攬上身,要是說得太清楚,指不定他會憂心忡忡成什麼樣子。
後卿起身,撣了撣廣袖,輕描淡寫道:“管好你自己就好了,操心太多小心未老先衰。”他毫不在意地對后土擺擺手,“我走了。”
“等等,”后土連忙叫住他,“這段時間我再去請人來給你看看,你別到處亂跑。”
後卿沒有回答,只是對他彎了彎嘴角,轉身便化作一道金光,向着東夷的方向倏忽而去。
回到營中的後卿先召鳴淵詢問了一下,這兩日他不在時,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
鳴淵將軍中的情況複述了一遍,然後才道:“小白這兩天沒見主人出來,上門好幾次都被我攔下了。”小白是艾瑟兒的新名字。因爲溫如是的事,鳴淵實在有點不待見她,但是礙着後卿沒有讓他將人趕走,當着龜仙人的面,他還是好聲好氣地沒有動粗。
“嗯,以後也不准她踏入房門一步,就說我說的。”後卿淡淡地揮退他,轉身就進入了內室。房中的榻上,流光溢彩的石頭仍然躺在鋪內。
後卿將她化成人形,自然地執起牀頭的衾葙膏爲她上藥。醒過來的溫如是推開他的手:“以後可以換鳴淵來做這種事。”
見她不願,後卿也不勉強,只是溫言道:“這藥需要神力化解方能發揮藥效,鳴淵是妖,他來也沒用,平白浪費了。”
溫如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闔目沒有理他。
後卿坐在榻邊沒動。他本不是擅長低聲下氣的人,要他用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那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事。就算是心中有愧,後卿也沒法說服自己,在這種情況下硬去解對方衣裳。
他呆坐了半晌,最後還是彈了個昏睡咒在溫如是身上,這才順利將藥化開敷上。
溫如是的傷其實已經好了,但是由於之前元氣大傷,殘留在她體內的神力破壞性太強,所以她的人形纔會難以保持穩定。有時候睡着了,不知不覺地就變回了原形,對於這種情況,只能先用藥物穩固。
衾葙膏對收斂靈魂方面有奇效,雖說用在一個妖怪身上太過暴殄天物,但是後卿不在乎這些。
她的小臉稚嫩,陷在厚厚軟軟的被褥裡,顯得特別的脆弱。後卿輕撫着她細軟的髮絲嘆了口氣,暗自忖量着,等她痊癒了,再給她幾滴磬鱒液好了。
她要是真想早日成年,就遂了她的願。至於小白……後卿恍惚了一下,每次看到她,他都會有種很熟悉的感覺。或許,將她送走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蚩尤和黃帝的大戰仍然如火如荼地進行中。蚩尤讓夸父去東泰山請來了風伯飛廉和雨師萍號。
兩尊大神不負衆望,颳起一陣倒山拔樹的狂風,連着瀑布般的暴雨就一股腦地傾瀉到黃帝陣前。有風雨雙神的操縱,不管黃帝軍隊跑到哪裡,這風雨都能追到哪裡。一時之間,黃帝兵敗如山倒,大地上波浪滔天,一片汪洋。
吃了個大敗仗的黃帝回來就見到後卿窩在房裡,哪裡也不想去的樣子,沒來由就是一股火氣上頭。拖着他就往陣前看:“后土命你前來,不是讓你看着我們的隊伍怎麼被人欺辱,你要是再不出場,還不如趁早打包回去!”
還有幾日,溫如是的靈魂就能完全穩固,這時候後卿不願分心去管那些破事,嘴上也不好推辭:“抑制風雨之事不是我的專長,你要是真想解決的話,還不如讓應龍出戰。”
後卿的話雖說有推脫之嫌,但是確實還是有幾分道理,黃帝拿他無法,只好先命應龍前往反擊。那應龍得令,直接化出龍型本體,背生雙翅,鱗身脊棘,立刻飛往冀州之野。
這邊黃帝匆忙隨軍觀戰,那邊後卿就叫來鳴淵,讓他趕緊收拾東西,叫上大家一起離開。
鳴淵不解。後卿懶得跟他多說,回房給溫如是再上了一次藥,然後將她變回五彩石,小心地收進乾坤袋。待到上了路,他才慢悠悠地道:“那應龍的肚子再大都有限,能吸進去多少水?萍號所控之雨乃天地之氣所化,源源不斷,無窮無盡。應龍這一戰,能贏纔怪。”
鳴淵一邊騰雲駕霧,一邊忍不住回頭看了眼端坐在自己背上的主人:“那主人爲何還要推薦應龍出戰?”
後卿恨鐵不成鋼地睨了他一眼:“他不去,就要我去。我能做什麼?直接將人弄死?別忘了,打死在職天神可是要被降神罰的,難道你想跟着我一起重遊九淵之地?”
鳴淵打了個哆嗦,猛地搖頭,害得扒着他脊樑的龜仙人和艾瑟兒一陣搖晃。艾瑟兒很想湊到後卿的身邊,但是這段時間,他似乎是很不願意見到她的樣子,滿眼只有那個溫如是。
明明她纔是受害者。
艾瑟兒前進了一步,就見後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艾瑟兒心底一涼,下意識地就退回了原位。
那眼神——太過熟悉,熟悉得她不敢深想。
回到浮空島,艾瑟兒還沒有從那一刻的震撼中回過神。連鳴淵根本就沒讓她和龜仙人進門都沒注意到,直至夜幕降臨,才被島上的冷風吹醒。
龜仙人一巴掌拍在她腦袋上:“想什麼呢,還不趕緊找個窩睡覺。這島上空蕩蕩的,美則美矣,可惜就是沒個遮蓋的地方,晚上要是下起雨來,我到無所謂,你可不準躲到我身下避雨。”
艾瑟兒咬牙。鬼才會跟它擠做一堆呢!
安置好溫如是,沒過多久,後卿就收到了后土的神訊:你這孩子,怎麼又跑回來了?!
後卿淡淡回道:哦,黃帝說,我要是再不出場,還不如趁早打包滾蛋,所以——我就滾了。
后土淚,真當他傻的啊?
人家黃帝都說了,他的好弟弟臨走還坑了應龍一把,生生將一個體型修長、苗條的神龍給喝成了溜溜球。
最後,撐得太厲害,好不容易喝進去的洪水都給吐了個乾淨,還被蚩尤的人指指點點嘲笑了個夠。
戰後,應龍可是哭着跑回去的,作孽喲……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專業催更一萬年和春嫵的地雷支持!第二更完畢,挨只嘴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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