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什麼也沒做,也沒有叫醒他,就這樣坐在牀邊,等着他醒來。
無名這一夢,足足做了好幾個時辰,從天明到日暮,他才醒過來。
一睜眼,看着身邊的鳳瑾,他似乎有片刻的失神,很遲疑的喚了一聲,“阿瑾?”
鳳瑾笑了笑,“是我。”
略一停頓,鳳瑾狀似不經意的問道,“你睡了很久,有做夢嗎?”
無名坐直身體,點了點頭。
“夢見什麼?”
“夢見大片的堇花蘭,夢見一隻金色的鳳凰在堇花蘭上面飛來飛去,巨大的翅膀幾乎能遮住整片天空。捲起的狂風掃落了無數花瓣,還夢見……”
無名的聲音從最初的悵惘,迷茫,突然變得沉重,困惑,“還夢見無數的閃電。電閃雷鳴,雷聲震耳欲聾,閃電打在大樹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將大樹都燒焦了,大地裂開,所有的堇花蘭成了一片火海,還有……”
“還有什麼?”
無名突然捂住腦袋,痛苦地整張臉都扭曲了,“我想不起來了,我在夢裡很心痛,痛得連心都被人剜掉了的感覺,好像失去了比我生命還重要的東西,那種感覺太痛了,痛得只能用撕心裂肺,悲痛欲絕來形容……”
鳳瑾緊緊抱住他,“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我不問了,你不要去想了……”
“不!我要想起來!我有感覺,那些東西很重要!”
無名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腦袋,鳳瑾很後悔,她不該問他的,鳳瑾用力抱住他,“沒關係的,無名,不用去想了,想不起來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不停的安撫着他,緊緊的抱着他,漸漸的,無名安靜下來,鳳瑾暗暗鬆了口氣,耳邊突然傳來無名虛無縹緲的聲音。
“還有,有個人在哭,是個女子,她很痛苦,我能聽見皮肉燒焦的聲音,滋滋滋的,我還聞見羽毛被火燒掉的奇異的香味,那個女子一直在求救,我在夢裡卻無能爲力,最後……”
無名慢慢的擡起頭來,臉上是一種鳳瑾從未見過的詭異表情。悲痛又內疚,悵惘又平靜,種種矛盾的情緒混雜在一起,“最後,她化爲一縷塵煙,消失了。”
鳳瑾抱緊他。柔聲安慰着他,“那只是一個夢而已,我也經常做夢,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夢,夢中的場景和現實是截然相反的,那只是夢而已。”
不,那不只是夢。
他知道那個女子,就是惠淨寫的書裡,那隻名叫阿堇的鳳凰,他在夢裡,跪在地上。緊緊抱着阿堇,不停的爲她灌輸靈力,想讓她挺過那些打在她身上的閃電,他用盡全力爲她打造了最強悍的結界,可是,閃電貫穿了結界。依然打在她的身上。
他做的一切都於事無補。
他在夢裡,一直喊着阿堇的名字,喊得聲音沙啞,喊得聲嘶力竭。
那樣心痛絕望的感覺太真實了,真實得就像發生在他的身上,而不僅僅是個夢。
可看着阿瑾擔心的神情,無名不想讓她更擔心,他努力驅散掉那些陰霾絕望的情緒,回抱着她,微微一笑,“阿瑾說得對,那只是個夢而已。”
鳳瑾有些不安的望着他。見他臉上的表情沒有異樣,才稍微放下心來。
接下來的日子,鳳瑾一直有些心神不寧,時不時的觀察着無名,見他不再做夢,也不再有反常的表現,才徹底的放下心來。
這一日清晨,鳳瑾起身後,綠衣進來服侍她梳洗,“陛下,馥郁來了。”
“快讓她進來。”
之前她曾讓沈文卿往死門傳話,關於死士的事,她有新的方向,讓死門幫忙去查,請派馥郁過來。
死門的辦事效率一向很快,她以爲第二天死門就會派馥郁來的,可這都過了十多天了,馥郁纔來。
馥郁在門口抖落了雪花。又在炭盆邊上站了一會,等身上都暖了,才走進內室,綠衣剛服侍了鳳瑾淨臉漱口,正在幫鳳瑾擦護膚的香膏,除了臉,手上也要仔細的護理,這才能養得那雙手如雪如玉,細嫩柔膩。
鳳瑾看見馥郁眼底下有着很重的青影,眼睛裡也佈滿血絲,不由得皺了皺眉,她的目光往下,落在馥郁的手背上,那裡多了一條很新的傷口,傷口還沒結痂,不由得詫異的問道,“怎麼弄成這樣?”
“剛執行任務回來。”
馥郁語氣淡淡的,對這點傷絲毫不放在心上。
鳳瑾看了綠衣一眼。綠衣去櫃子裡拿了個綠色的盒子出來,一打開,一股清新的藥草香氣撲鼻而來。
“這是太醫院做的藥膏,對傷口癒合很管用,你拿回去吧。”
“不必了,死門有的是傷藥。”
馥郁直截了當的拒絕。鳳瑾這才注意到她手上沒有戴那串星沙石,眸光暗了暗,看來生性冷淡的馥郁不喜歡她送的禮物,便讓綠衣把藥膏收起來。
鳳瑾拿出一封信,遞到馥郁手上,“朕需要死門做的事情,都在這裡面了,你拿回去給門主,他一看便會知曉。”
馥郁接了信剛要離開,鳳瑾狀似不經意的問道,“對了,你是剛回來嗎?”
馥郁輕輕‘嗯’了一聲,鳳瑾又問道,“大年初三那日,朕就讓沈文卿往死門遞消息了,爲何你今日纔來?是之前不在帝都嗎?”
馥郁猶豫片刻才答道,“不是,我在。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門主又派我去執行了三次任務,說任務比較緊急,所以,耽誤到今天才能來宮裡。”
緊急?
鳳瑾不由得冷笑,她是皇帝,天子之事無小事。死門的那些任務能緊急過她的事?
再說了,只是派馥郁來一趟而已,壓根不費什麼功夫,更何況,死門能人衆多,馥郁做的任務,不能換人去嗎?非要馥郁?還一做就做了三次任務!
“你做的什麼任務?”
“殺人。”
“難嗎?”
“不難。”
看着鳳瑾脣邊的冷笑,馥郁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頓時愣住了。
她知道自己大概說錯話了,讓女皇對死門產生了不滿的情緒,馥郁有心挽救。卻不知怎麼說。
見馥郁臉色微微變了,鳳瑾嘆息一聲,“你放心,朕不會現在就發作的,如此一來,死門就知道是因爲你。朕不會讓你爲難的。”
鳳瑾的話,讓馥郁面露愕然,良久,她低低說了一聲‘多謝’,帶着那封信就要離開。
“馥郁!”
鳳瑾叫住她,馥郁回過頭來,不解的看着鳳瑾,鳳瑾默了默,“你不喜歡星沙石,那你喜歡什麼?螢石喜歡嗎?有綠色的和紅色的。”
“我很喜歡星沙石。”
見鳳瑾的目光落在自己空蕩蕩的手腕上,馥郁眸光微微一閃,“只是練劍的時候。不小心損毀了,所以……”
“這樣啊--”
鳳瑾微微一笑,如釋重負的說道,“朕還以爲你不喜歡呢,損毀了也無妨,朕這裡還有。”
鳳瑾說着。從妝奩的一個屜子裡拿出好幾串星沙石,“只是這些的品相稍遜於之前的那一串,你選一串看中的吧,若是全看中了,都帶走也無妨。”
馥郁怔忡片刻,才走過來選了一串,小心翼翼的戴在手腕上。
見她如此小心,鳳瑾不禁啞然失笑,“不過一串珠子而已,用得着那麼小心?”
馥郁沒有說話,低低說了聲‘多謝’,轉身離開。
等到馥郁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綠衣才笑着說道,“陛下,這冷冰冰的馥左使,這一次終於說謝謝了。”
“你怎麼一天到晚就盯着那一聲謝謝?說不說又有什麼關係?”
綠衣嘻嘻一笑,轉了話題,“陛下,你真信她是練劍弄壞了珠子?”
“她說是,朕便信了,何必深究?此等小事,真與假沒那麼重要。”
鳳瑾語氣淡淡的,一串星沙石而已,她不會與馥郁計較,可死門故意無視她的事,她一定要和死門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