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視對方話中的夾槍帶棍,傅苑君開始對着眼前那香噴噴的飯菜大快朵頤起來。
軒轅燁則再次將她視爲透明,兀自走到窗畔,將手負在身後,一雙幽暗的黑瞳,獨自對着天外那絢麗的晚霞開始陷入深思當中。
晚風襲來,他的墨色寬袖被吹得“獵獵作響”,如綢的墨發在腦後肆意飛揚,冷峻的側臉沒有一絲表情,清冽的眉宇,卻染上了一抹讓人捉摸不定的陰深。
良久,他轉過身來,聽着旁側那道滿足的嘆息,目光繼而往傅苑君身上一凜,眉頭微微一擰。
傅苑君則一邊拍拍圓滾的肚皮,一邊感慨着案上被她一掃而空的飯菜,不由傻氣的笑了笑,渾然不覺那若隱若現的梨渦深處,還沾染了幾粒醒目的米飯。
待她擡頭,正好對上了軒轅燁那自帶嘲諷的目光,她不由抿了抿脣略顯緊張道:“你看着我幹什麼?這頓飯是你讓我吃的,你該不會後悔了吧?”
“你真的是傅遠之的女兒嗎?”
他話裡帶着鄙夷與探索的意味,犀利而冷冽的眸子更像能刺破一切虛假的利刃。
傅苑君聽後,不由暗中一哆嗦,心忖,難不成這個男人看穿了什麼?不可能啊,連自己身邊最親近的雨荷都不知道她是魂穿而來,而這個男人又豈會知道?
就在她顯得戰戰兢兢無比忐忑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收回了視線,無比冷然的又說了一句:“以你這副吃相,若傳了出去,恐怕要笑掉京中人的大牙。半點閨家小姐的儀態都沒有,粗俗!”最後兩個字,他刻意壓低了嗓音,讓人完全可以能聽出他話裡的嫌惡與不屑。
傅苑君這才穩了穩心神,原來,這個男人並沒有看出什麼,只是藉機想嘲諷她兩句。下意識的,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在觸碰到那幾顆飯粒時,她更是窘迫不已。
剛剛肚子餓得太厲害了,就知道埋頭傻吃,沒想到,這米粒怎麼粘到臉上了?
她忙從懷裡掏出巾帕,一個勁的往臉上擦拭,丟人,丟人,實在太丟人了!
待臉擦乾淨以後,她發現自己的膝蓋也慢慢恢復了知覺,再看看那個男人,他的注意力已經不在自己身上了。他背對着自己,寬廣的肩膀就像巍峨的山峰一樣,時時透着一股讓人難以逾越的孤傲。
她吐了吐舌,又老老實實的跪回剛剛的位置。
軒轅燁見她還算識趣,便也沒說什麼,大步流星的走回自己的太師椅,繼而埋頭忙着自己的事情。
這一天,二人似乎就在書房渡過。
肚子剛剛吃飽的傅苑君,沒一會兒就覺得眼皮有些發沉,一陣睏意頓時便如潮水般卷襲而來。慢慢的,她的眼皮越發不受控制的合了起來,身子也開始東搖西晃了。
軒轅燁再次看到她時,她睡得正香,那小巧的玲瓏身軀,正一點一點的往外傾斜,就好似那不勝羸弱的柳枝,遇風便折。
連跪着也能入睡,這個女人,還真是讓人心服口服啊。
軒轅燁目瞪口呆的看着,心裡倏地擔心着她再這樣睡下去,會不會把自己額頭“磕”出一個淤青來,畢竟她現在一點意識也沒有,任由身子這般搖晃着,萬一這一磕下去了,怕是不好受吧?
轉念一想,這個女人受傷與自己何干?他讓她跪在這裡,不就是爲了折磨她而看一場好戲
嗎?眼下,難不成還要對她心疼?
連忙將腦海中這個不該有的想法否定,他開始饒有興趣的盯着她來打量。
熟睡的人兒並不知道,此時的自己就跟動物園裡給人表演戲法的猴子一般供人觀賞着。她睡意正濃,歪斜的身姿就好似一根搖搖欲墜的稻草,眼看就要栽倒落地,她卻一個激靈,猛的就從睡熟中驚醒了過來。
她正了正身子,雙手背在身後,立馬又把自己跪得堂堂正正的,繼而用一雙睡意朦朧的眸子,警惕的朝高座上的男子方向打量。那表情,就像一個沒有按時完成作業的學生,隨時注意着老師的一舉一動,生怕自己被發現了一般。
可就在她張望的那一瞬間,男子卻以風馳電掣的速度整理好了臉上那玩味的表情,繼而漫不經心的將頭埋下,裝出了一副渾然不知的神色。
她心虛的鬆了口氣,心中沒了懼色,又開始埋頭打起了瞌睡。
待她睡着,軒轅燁微微鬆開了手中的冊子,隨後冷哼一聲,看着那個女人竟有着一種如釋重負之感。
他,才點就被這個女人發現了……
細思下來,不由覺得好笑。
而這個笨女人,膽子也真夠大的,敢在老虎眼皮下面打盹,看來她是真不怕死。
這一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直到耳畔專來一道柔和而關切的聲音,她才從夢中驚醒。
“王妃,醒醒,醒醒,你不能再睡了……”
她睜開眸子,睡眼惺忪的看了看四周,屋內環境很模糊,眼前的一盞燈籠刺得她眼睛有些發疼。
再望望喊她之人,年紀尚小,長得眉清目秀的。咦,這不正是那個小書童嗎?
嘎——她想起來了,她不是正被軒轅燁罰跪着嗎?怎麼……怎麼睡着了?而且,整個人都跟狗爬式的趴在地上了呢?
不行,她這樣子千萬不能讓那個男人看到了,否則,又吃不了兜着走。
於是,她掙扎着要從地上爬起來,可是渾身的揪痛和膝蓋的痠麻,讓她半點動彈不得。
她痛苦的嚶嚀一聲,小書童忙上前挽扶,待她整個身子盤坐了起來後,她才發現太師椅上的那個男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那裡空空如也,彷彿還殘留着屬於他的冷冽氣息。
“王妃,你還好吧?”
小書童淺聲問着,眼眸中略有一絲關懷之意。
傅苑君搖搖頭,衝他苦澀一笑道:“我沒事,只是我剛剛睡着了,麻煩你可不可以不要將此事告知王爺?”
她的話裡雖帶着哀求之意,可她心裡卻明白,這小書童是他的人,怎敢對他有一絲隱瞞?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懷揣着一絲僥倖心理。
豈料小書童卻一臉坦然的回道:“王爺早就知道王妃在此熟睡了。”
“啊?他知道了?”
她無比咋舌的看着對方,臉色也變得蒼白。
小書童點點頭道:“是啊,正是王爺讓我來將你喚醒的。”
“那他又想怎麼對付我?”
滿臉沮喪的傅苑君眼中瞬間帶着絕望,又讓人來喚醒她,估計這一次的酷刑,不再是下跪那麼簡單了吧。
“王爺沒有說要對付王妃,只是讓小的喚醒王妃,讓王妃離開這裡即可。”
小書童說得一臉真摯
坦誠,並無半點虛假之意。
傅苑君聽罷,思緒卻半晌轉不過彎來。
死死的瞪着對方,驀地揪緊他的袖角問道:“你說什麼?王爺讓我離開這裡?意思是不讓我跪了嗎?”
小書童見她如此激動,不由爲難的點點頭道:“小的也不知道,不過王爺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吧。”
“啊,太好了,不用跪了……”
傅苑君滿心歡喜的大叫起來,今天跪的這幾個時辰,簡直快要了她的老命。此刻,她真恨不得找個舒舒服服的大牀,抱着枕頭好好的睡上一覺。
“王……王妃……”
只聽那小書童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左手袖口一角便聽“嘶——”的一聲脆響,然後劃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傅苑君眨眼看了看手中的半截布片,不由尷尬的紅了臉,忙低頭給對方道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王妃,莫要自責了,一件儒衫而已,小的自會修補。眼下,還是讓小的送你回去吧。”
“嗯,那實在謝謝你了。”
就這樣,在小書童的挽扶下,傅苑君是一瘸一拐的回到玉茗齋的。
好在眼下已是午夜時分,安南王府的下人大抵都睡下了,並沒有人看到她此刻的狼狽。
長廊外,並沒有入睡的雨荷,仍提着燈焦急的等着傅苑君回來。
待真正看到傅苑君的身影時,她幾乎激動得不能自控。
“小姐,小姐,你真的回來啦?你沒事吧……”
她衝了過去舉起手中的燈,看着一瘸一拐神色虛弱的傅苑君,當下難受得眼淚直滾。
傅苑君搖着頭,笑道:“我沒事。”隨後,將手搭向了雨荷,又對那小書童道:“好了,你回去吧,今晚,有勞你了。”
小書童面不改色行了行禮道:“王妃言重了,這是小的分內的事,若沒有別的吩咐,小的就退下了。”
“嗯!”
眼見書童消失在了匆匆的夜色裡,傅苑君才讓雨荷挽扶着自己入了屋。
“小姐……你怎麼這樣了?王爺對你做了什麼?”
聽着雨荷那分外擔憂的語氣,她忙安慰的衝她笑笑:“沒事,只是跪了一天,現在有點虛而已。你讓我先躺一會兒了。”
雨荷挽着她上榻,眼神又驚又懼道:“只是跪了一天嗎?王爺有沒有……”
“沒有,別的都好好的,就膝蓋疼而已。”
聽罷傅苑君如此斬釘截鐵的話,雨荷才完全放下心來,不由抹了抹淚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見小姐今天去了就沒回來,還真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好啦,真沒事了。不過我也很意外能安全回來,想必這安南王並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麼壞嘛。”
“小姐,這次算是幸運,下次,可千萬要小心了,否則……”說到這裡,雨荷又難受的哭了起來。
傅苑君也知道,這次肯定是菩薩保佑,下次哪還敢有下次啊,打死她也不喝酒了。
“好啦,別哭啦,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以後,我一定不會再出這種紕漏的。”
“嗯,小姐,你先歇着,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不用了,你還是先給我按摩一下,我的膝蓋難受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