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你的適應力可能沒有這傢伙這麼牛,但我想,最後會比他強得多吧?他實在是太不耐打了。”
一個明顯找事的聲音打破了沉默。破君腦袋一木,忽的先規矩好四肢來個正坐,接着立馬看向聲源,只見小林一臉壞笑地打着招呼。
“喲,早安。”
“你什麼時候醒的?”破君略感鬱悶,這些人怎麼都愛一個個沒聲沒息地往起爬?
小林揚起眉毛作勢想了一會兒。“差不多就在‘哎呀!老實說,人家嚇壞了’的時候吧?”
“萬歲爺,老臣有那麼自稱過嗎……”破君咬牙切齒地說,猛地一拳揮過去——王八蛋,醒了還裝睡。還哎呀哩?
可惜拳有分輕重,破君的拳頭就屬於那種完全沒威脅力的。小林訕笑着輕輕擋住,陰陽怪氣地說,“朕不是不好意思打攪你們嘛,‘溫柔’的破君小姐。”
“扯什麼呢!去看看白龍,你這保鏢怎麼當的?”破君吼道,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百分之二百則是爲了岔開話題。可是,要說小林是那時醒的,那就意味着他什麼都聽見了……真是,萬歲爺完全可以裝成剛醒嘛!?破君不禁在心裡嘟囔兩句,又不安地看向米娜。但米娜只是若無其事地看小林在那慌張地查看白龍的情況,兩人都沒多說什麼。像是,她和林君有了某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真懷疑她是不是昏過去了,還睡着呢。”小林說。
“估計主要原因還是因爲受傷……”仿若也無謂被林君知道什麼,米娜隨意地也坐到了白龍身邊,又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
可不等米娜話音落下,手邊的白龍突然就坐了起來。全身戒備地打量着四周,過了一會兒,才又默默地靠回牆邊,似乎沒有要繼續睡的樣子。她不說話,這猛地一嚇也讓其他人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呃……”半晌,小林才試探地問了一句。“你沒事吧?傷口疼嗎?”
白龍輕輕搖了搖頭,反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陷阱塔一樓,第三個測試我們都通過了。”
“哦……誰帶我來的。”
小林一下傻眼了,她不是在昏過去之前指定的自己麼?
“你不是讓小林帶你出來的嗎?他可抱着你走了十幾個小時呢。”破君乾脆不失時機地替哥們說好話,反正扯謊不需要打草稿。他們總共才走了十四個小時,但算下來小林也應該堅持了七八個小時吧?所以破君也不認爲那是完全胡扯的。
白龍沉默了一會兒,不帶任何情感地來了一句“謝謝”。儘管態度冷淡,但小林一點都不在乎,摸着腦袋笑了半天才回答:“不用謝,應該的”。聽得破君差一點暈過去……這丫平時不是挺能說的麼?怎麼到這會兒半天才蹦出個雷鋒式的標準回答?不會多添兩句什麼都是爲了你,心甘情願之類的麼?然後再順勢表白……咳,雖然有點趁火打劫的嫌疑。但這畢竟個大好機會呀!只是酸了點。
說到酸……破君謹慎地看了眼米娜,米娜還是老樣子,只是神情有點落寞,還不住地踢踏地面,似是有什麼心事?可惜,破君直覺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從之前的事例他就知道,自己沒有當知心姐姐的資質,也不可能再開通什麼專家熱線了。米娜忽然一眼看過來。破君在倉促中垂下頭。過了片刻,當感覺到她已經轉開視線後,破君才換口氣,然後就去偷瞄小小姐算了,怎麼也不敢看大小姐了。
說來,經過那聲勢浩大的一戰,破君倒是對這位小小姐有了點改觀。如果她真的是系統的什麼GM,總不會用苦肉計吧?看也不像,又不是自虐癖。好吧,嫌疑是解除了,但古怪是改變不了的。陰沉、自閉、還有那奇妙的身手。明明是個不起眼的小丫頭,卻那麼能打?真是太詭異了……
所以,不對不對。不能用這種程度去想。恢復理性吧,客觀些。破君緊盯着她不放。白龍是很了不起,人也有如藏人所說的那樣,是個不錯的人。而那唯一的一次笑容,也讓他記憶深刻,全然不像是壞人會有的表情。說句不假的,簡直連他都要陷進去了……但這副肢體,包紮時有近距離碰觸過了,那樣軟弱的肌肉組織和纖細的骨骼,無論是從物理學還是生物學角度,怎麼看都是不可能發得出那麼大的力纔對。
“發什麼呆呢?”
“啊?”破君茫然地擡起頭,醒着的三人正盯着自己看。“呃……想、想萬歲爺呢。”
“你就這麼思念朕?”小林多少有些茫然。
“屁!我是想你們爲什麼不餓。”
這回輪到三人呆那了,腦袋裡實在是太亂了,連吃都忘了……破君滿意地看着三人張牙舞爪地席捲面前的食物,把他這個剛吃飽的人都看餓了。
吃飽喝足後,白龍又說還要在睡一會兒——新添睡神屬性?聞言,儼然一副監護人姿態的小林便拍着胸脯保證一定會保護她的,只是依舊只換來了一聲冷冰冰的“嗯”。米娜則持續沉默地坐在一邊,雙眼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又等了半個多小時,確定該睡的都睡着了,破君才輕輕地拉了拉小林,示意後者坐到自己旁邊。
“你到底喜歡她哪兒了?”小林才轉換陣地,屁股還沒坐熱,破君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嗯?”
“小白龍啊?爲什麼喜歡她?”
“小白龍……”對於這樣的稱呼,小林一時無語。過了好一陣才反問道,“爲什麼不喜歡她?”
“爲什麼?”破君頓時語塞。“有你這麼問的麼?”
“是啊,爲什麼不能喜歡她?”小林一臉認真。
“沒說不能,本天才絕對支持你。”破君急忙表明立場,但又說,“可咱幾個不是、不是還不熟嘛……”
小林輕蔑地笑了一下。“拉倒吧,一回生二回熟。還非得喜歡那種打從孃胎裡出來就認識的才行啊?什麼年代了,還玩青梅竹馬啊?”說罷,小林又覺得不妥,這話簡直是在針對破君似的。打小就認識,說青梅竹馬,也莫過於他了。
“不是這意思……”破君倒沒在意這麼多。再次過濾了一下原先要說的詞,破君條條框框地說道,“你看,加上樂園裡面的時間也才快一個月吧?”
“差不多吧。”
“所以哩,你真的瞭解她麼?”破君多少還是有點擔心,但這回擔心的原因卻又加上了別的——萬歲爺要被甩了怎麼辦?甩了之後他不會立刻找別人填補空虛吧……總之都是邊境人,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還行吧。”出乎意料的,小林蠻有把握地點了點頭。
“還行?”
“嗯。”
“嗯個屁!”破君一陣鬱悶。“還行算啥意思?”
“就是還行。”小林重複道,陰森森地笑了兩下。“嘿嘿,最起碼比你瞭解點。”
這倒還值得相信,小林在此方面手腳一向很快,所以不可能這麼久都沒動作。只是破君很好奇,這傢伙到底做了什麼“動作”,才能比他“瞭解點”。
“那弄清那丫頭到底是誰了麼?”破君突然想起之前在邊境叮囑出去的話。
“……你還真以爲朕的魅力大無邊啊?”小林無奈地說道,“再等等,融化冰山可是需要很長的時間和耐心地……”
“我嘔。”看着小林傻乎乎的笑容,破君突然很想K他。但是爲了不被反K,所以只能強壓住這股火氣。
“說起來,你是真喜歡上她了還是花花之魂壓抑太久需要爆發一下?”破君又問道,偷眼瞧了瞧不遠處發呆的米娜。某種程度上來說,作爲一個女孩,米娜的質量要比白龍好多了。小林以前有過多少個女朋友,他可是知道——至少知道一多半。而這一多半里面,從來都沒有白龍這一型的。如果只是爲了嚐鮮……那他也顧不得被K了,一定要伸出正義與友情的鐵拳才行。
“什麼花花之魂?”小林一臉不解。
“裝傻是吧?花花大少。”
“怎麼可能!”小林矢口否認。“朕可是很專情的……”
“風流天子,典型的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主兒。”破君直接了當地打斷了他的胡扯。
“……好吧。”小林終於點點頭,承認道,“我以前是那個什麼了點,但不代表現在也這樣,對吧?人是會變的嘛。”
“就爲了她變了?”破君難以置信地看了看白龍的睡臉——雖然有頭髮擋着,但細看之下,這丫頭是不難看,可也絕對沒漂亮到驚世駭俗地能改變一個人的本性的程度。
“一半一半。”小林不置可否地回答。
“你現在也不怕犯罪了?”破君羅嗦地問道,隱隱還是有些反對。“那小白龍應該還沒成年吧?最多十二三……”
“屁。”小林也學會破君那套出口成髒了。“比你還大一歲呢。”
“比我……嘎啊——?!”破君驚了。
“早就成年了,她自己說的。”小林笑道,“看不出來吧?和我門當戶對,天作之合……錯不了,她親口告訴我的。”說到這兒,小林下意識地去摸煙,但手卻停在了半空。
“你現在好像不管我抽菸了?”
“嗯,不管了。”破君點點頭,小林如看怪物般看着他。
“不管了?以前你那麼堅持……”
“那是因爲以前怕你抽死了。”
不管是很輕鬆,但這理由……小林愕然。“現在就不怕我抽死了?”
“不是不怕。”破君老實說道,“有那個治療系統在,就算你以後得了肺癌也可以治吧?對了,其實本天才已經發現了,那玩意兒根本就不算治療系統。”
“那是什麼?”
“你看我的眼睛。”破君把領口的眼鏡取了下來,見小林盯着他,一巴掌蓋了過去。“沒說讓你看我的眼睛。”
“我到底該往哪看?”小林說着話,手頭已經把煙點上了。
“……比如我的眼睛。”破君若有所思地說,“那個什麼系統,實際上就是一個還原系統,你沒發現麼?”
“還原?”
神奇的治癒系統,以包治百病,恢復體力而被邊境人頻繁利用。更是三番五次地從見習死神米娜小姐手中將破君小姐拉了回來。然而也就是用得多了,破君才覺得這個系統並不屬於治癒範疇內,更確切地說,應該歸於還原或讀檔?
“果然沒發現,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破君不屑地說,揪住單個眼鏡腿將之順手地甩來甩去。“咱以前得的病它是治不了的,也就是說,不是包治百病。不然的話,本天才還用得上這玩意兒?早就該應聘飛行員了。”
“明白了。”小林點點頭,吐出一口煙霧,破君面帶厭惡地別開了頭。“別這樣嘛……”小林笑道,“你意思就是,在邊境或樂園裡受的傷能恢復,以前留下的病或傷就全都不行?”
“沒錯。”破君肯定地說,但又鬆了口。“十有吧,如果在來這之前就得的肺癌什麼,等來到邊境再用治療系統估計也還是那樣,病本身……”說到這,破君給打住了,因爲照這麼解釋,還有更讓人無法明白的地方。等有了實踐例子再說好了。
“那看來朕的舊傷也沒辦法了,難怪上次還是斷了,真慘。”
“哈?”這回輪到破君驚訝了。“什麼舊傷?”
小林隻手拉起褲管——一條長達十多公分的傷疤如蜈蚣般蜿蜒地趴在他的右小腿上,附近還有個不足硬幣大的圓疤……雖然自認識起,小林就一直是長袖長褲的,但破君還是自認知道他95%的傷痕。因爲萬歲爺是不炫耀會死星人,也因爲小林有時會毫不在意地掛在嘴邊對他談起。然而這條,卻是在以前從未見過或聽過的,5%之中。
“這是?”
“好早以前的。”小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把褲腿放了下去。
“什麼時候弄的?”破君心情又開始複雜了。
“好多年前了。”小林略微想了想。“差不多就是那時候。”
“哦……”
這樣,難怪自己不知道了。那個時候八成是指,萬歲爺還在……服刑。因爲各種幾近荒謬的原因,包括前半段自己也在少年班混達着,破君從未去探視過,也沒給他發過半封信。而林君也只有在即將走出大院前,才親筆給破君去了一紙簡訊而已。事實上,裡面到底什麼樣,破君最多隻從一些道聽途說和電視劇裡堆積出了點點概念。
“怎麼弄的?”破君還是忍不住要問。
“人太多了,一不小心就……”小林單手做了個掌劈的動作,由衷感嘆道,“徒手的話,人海戰術纔是最可怕的啊……”
這可能是他第一次也是截止目前最後一次嚐到那種屈辱吧。林君心情複雜地想到,面上卻波瀾不起。他之所以在後來變得那麼容易便決意去下死手,恐怕就是因爲這個。那種記憶,他不想再有了。而跳進那個大染缸後,他就有種自己再怎麼也無法漂白了的感覺。即便有誠心誠意地接受教育。反正終歸……就是完蛋了。算了。罪有應得。報應。這樣的想法。
以至於在根本不抱希望的情況下,以至於在認定那唯一的一封信可能會查無此人石沉大海的情況下,還是看到許久未見的破君迎在門口微笑着向他走來時,林君還以爲和頭頂上的陽光一樣,全是幻覺。
“肯定是臭屁過頭得罪人了吧。”
“哪有!”小林不滿地說,“是他們找事,你知道什麼是牢頭獄霸麼?”
“大概知道。”
“到哪都有那種禍害。你是不知道,那夥小王八蛋……”
聽着小林一看就不是實話的講述自己劈里啪啦七零八落的血腥史,破君越來越鬱悶。儘管剛纔他話是那麼輕鬆地揶揄出去了,但是,如果真的能做到的話,破君願意用自己的雙手,願意用自己的性命,換取那些人由衷的後悔……無所謂,他們的生命,和自己一樣,一文不值。嘖,這麼說好像有點太失禮了?不過,破君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有假包換的瘋子。總之他不喜歡的事,討厭的事,就是不喜歡,討厭。
“唉……”小林發出一陣嘆息。
“怎麼?”
“我還真以爲那治癒是萬能的呢。”小林無不遺憾地搖了搖頭,若說這腿上一點影響都沒,純屬自我安慰。“真是的,以後估計還得斷啊斷的,簡直是自虐啊……嗯,打個比方,你這天才要是腦癱了,能適應麼?”
“哇靠?這可真是個絕好的例子。”破君張嘴就罵。“你才腦癱了。”
“哈哈……”
“等等!”破君突然緩回了神。“你別岔開話題,繼續說那小白龍。”
但是,小林立刻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吸了口煙,緩緩地吐出一串煙霧,仰面看着陷阱塔那素色的石制天井——破君默默地等着,等着聽那所謂的真實。
“這有什麼好說的。”出乎意料的,小林卻吐出了這麼句話。
“……還在記恨AIR?”這句是破君胡謅的,但他知道效果。
“不是。”果然,小林低頭笑了下。“之前說那個夢裡的不是她。”
“不是?”更出乎意料了。
“只是有點像……”
“代替?”
“不是。”
“那到底是?”
“你真麻煩。”
“彼此彼此。”幾乎一句趕一句,破君不想給林君思考與躲閃的時間。
“就是……”小林終於投降了。“你有注意到小龍的眼睛吧?”
“眼大無神。”破君坦白地說。
“那纔不是眼大無神。”小林否定道,“那裡面是一種死氣,根本就稱不上是活人的眼睛……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明白吧。”
“死氣?”破君大驚。“殭屍?”
“胡扯什麼呢?果然不懂……殭屍是會玩電腦還是會玩手機?會被拉到邊境?”小林搶白了幾句,暗道破君真是看漫畫看多了,腦袋都不靈光了。
“那你是說心死的那種?”
“這還差不多。”小林點點頭。
“所以呢?”
“怎麼說呢……既然是一類人,就沒理由放着不管吧?”
“一類人……”破君緩慢地咀嚼着小林的話,有點不是味兒。最後,他隨隨便便地類似總結地說道,“同情心作祟?你什麼時候變成爛好人了?”
“當然不止這。”小林順手把菸頭按在地上,逐轉用嘲笑的口吻嗆道,“和小孩子說不清,解釋都解釋不清,那是大人之間的問題啊。”
破君一時接不上詞了。
“哇哈哈!除了媽媽和奶奶,你這輩子還碰過幾個女人的手?等你結婚了我再告訴你。”
“……你?找死啊?!”
都跑這種世界了他還有那個機會嘛?好,先不管他的紅顏運與桃花史。言歸正傳,破君發現,每次一遇到不想說的話題,小林都會拿這類似的話噎他。好吧,確實,白龍那雙無論什麼東西都能茫然越過的眼睛,能攝透人心肺的眼睛,是存在着某種深刻而又難以理解的絕望,或者說黑暗。現在之所以還活着,恐怕僅僅只是出於本能,或其他不可抗拒的原因吧!可是,爲什麼這樣的人會出現在邊境?出現在樂園?看漫畫,玩遊戲,家裡蹲?這合理嗎……這又,和林君有什麼關係?
好管閒事的白癡。儘管奇怪,但對於這個,恐怕也只能到此爲止了。破君不想再問,也不能問了。不過還真是意外,太意外了。意外的是白龍居然比他還大。以及……萬歲爺口中那個理由的敷衍含量。
“乾脆,你去告白吧。”
“嗯?”
“我會守護好你的失戀的。”
“……你這麼確定我會失戀嗎?”
“當然,難得碰上這麼難纏的對手,我要看着你被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