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被重重撞了下，雪夜趔趄着後退了兩步。站定時，只看到破君頭也不回的背影。雪夜這纔去小心翼翼地看七海。只見她氣呼呼地把頭埋在懷裡的枕頭上，然後……肩膀開始微微顫抖。是哭了嗎？雪夜茫然不知所措地愣在那裡。他想跟着少主一起走，卻不知道該不該就這樣丟下七海。
“我是瘋了……我是過分……”七海的聲音在枕頭下若隱若現，卻聽不出來一絲抽泣。“那個大傻瓜，他看不到的東西他當然不以爲然……可我都看到了啊……所以說，這種能力最討厭了……”
似乎他剛好是在爭吵開始時進來的。雪夜細細回想着，他一點都沒聽明白，更別說安慰了。好像是，七海看到了誰，但破君卻和自己一樣都有聽沒有懂……
“雪夜，我告訴你，你根本就不是他最重要的劍士，你想都別想了。”像是在發泄般地忽然調轉了矛頭，七海壞心眼地對雪夜說道，“你連林君的萬分之一都比不上，他只害怕林君會背叛他，會嫌棄他，你要怎樣他一點都不在乎，你在他心裡就像一隻螞蟻一樣渺小……”
“喂喂，我沒惹你吧？”聽出來針對性的惡意，雪夜無辜地叫道，“你憑什麼這麼說啊？”
“哼，我可是悟，會讀心的妖怪，是隻什麼秘密都知道的妖怪！”七海以更大聲說道，非得壓過他似的。
“……讀心？”這已經知道了，可似乎要比破君告訴他們的更加……雪夜想到之前在解決那場騷亂時少主來找過七海，又想到他們剛纔的對話。
“現在知道了吧，我說的可都是事實，他根本就沒把你放在眼裡。”七海冷笑道。
“你看到他沒把我放在眼裡了是嗎？”雪夜以異樣的平靜問道。
“沒錯。”
“那我倒想問問你了，我是螞蟻的話那你是什麼？”
“我……”七海一時啞然。
“你剛纔那麼生氣地嫌他老想着別人，看來你在他心裡也沒多重要嘛。”雪夜嗤笑道，也是腦袋發熱，急了。“我好歹還只螞蟻呢，那你呢？你看到你是什麼了嗎？微生物嗎？”
“我看到……”
少了分張狂，七海擡起一隻手，把頭上的帽子拉得低低的，直到蓋住眼睛。
“我根本就沒有看到我……他腦袋裡只有那個紅頭髮的蠢女人，我根本就沒有看到我……”
她無助又難過的樣子顯得那麼脆弱。意識到自己的態度，雪夜抿着嘴沒說話。被少主訓斥就已經很糟糕了，自己爲什麼還要那麼打擊她啊？可這……怎麼說也是她先不對的。誰要讓她說什麼螞蟻……
“七海，說句實話，你得聽吶。”雪夜小心地說道，“我真覺得是你不對。你見過少主有對誰這麼焦躁過嗎？我是不知道你讀心能讀得有多準，可你太依賴能力了吧？自己看不到就說沒有……說不定，只是更深而已。就拿我來說，少主他相信我啊，當然不會擔心我背叛他了。這麼想也沒什麼不對吧？小林和他交情是好，可少主對他不放心啊，所以老想着這事你自然就容易看到了……反正，我認爲，既然你也喜歡少主，那就更不應該惹他不高興了。”
停了幾秒，見七海沒反應，雪夜向門口走去。摸到門把手，他又想起什麼。
“我不是不理解你，少主他在某些方面是有點秀逗，你要有耐心啊……只靠罵是罵不醒他的，你看你兇的，要是我也會被你給嚇跑……”
“那你怎麼還不走啊！”
猛然擡起頭，七海抓着枕頭就丟了過來。雪夜急忙關上門。要是早知道七海會和少主吵架，他怎麼都不會跟來了。
“說完了？”
被嚇得不輕，雪夜差點把剛關上的門又撞開。原來在出去後，破君根本就沒走遠，一直靠在門邊的牆上，不知是在等他還是想幹嘛。
“我……我沒多管閒事吧？”雪夜謹慎地問道，哈哈地乾笑了兩聲。
“沒有。”破君面無表情地說，開始向回走去。
“就這麼走掉嗎？”雪夜猶豫着跟上，問道，“她那樣……有點可憐哎，你也能聽懂她的意思吧？好好談談或許……我不喜歡看到你生氣的樣子，怪怪的，不適合你。”
“……嗯，我知道。等冷靜下來再說。”
“是哦，她現在太激動了。”想到自己的遭遇，雪夜明白地說。
“我是說等我冷靜下來再說。”破君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站下說道，“我想過了。這回是我不對，是我做的有問題，讓她有所期待了。”
“原來真是這樣……”雪夜忍不住嘆氣。“那你就是不喜歡她了？就算不喜歡，你也沒必要那麼說她嘛。”
“我有說過我不喜歡她嗎？”破君皺着眉頭反問道，幾乎凶神惡煞。“我很喜歡小七海，但如果是小翡翠那麼跟我說的話，我會更樂意些。”
“啊？翡翠？”雪夜被攪糊塗了。“你喜歡上那個圓臉的小公主了？那個傻乎乎的小公主？”
“……怎麼可能？”破君忽然笑起來，繼續向前走去。“你又不是不知道，離了小翡翠我根本就活不了多久，要是能跟她在一起，不是對我更有利一些嗎？”
知道是知道，但這麼想法好像有點……雪夜努努嘴，沒有吭氣。
“小七海就不一樣了。只要這個世界不完蛋，她就會一直在這裡活下去。”破君平緩地說道，“像她所期待的那種我只看着她一個人的情況，我根本就做不到。如果我如她所說對這一切放手，那我遲早會提早一步逝去，終歸還是會離開她。回憶支撐不了永久，我絕對不能讓她的世界變得只有我的存在……而且，署長大人可能還在將信將疑的狀態，但我敢斷言，小翡翠的鑰匙十成十的就是小林。如果能讓她喜歡上我，鑰匙可以換人的話……”
“等一下！”雪夜不滿地叫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結果還是小林比較重要？你要代替他？你要是成爲鑰匙，萬一翡翠失敗了怎麼辦？”
“涼拌。”破君簡單地說。
“那我怎麼辦！”雪夜氣惱地看着他，猛然站住。
跟着停頓了下，破君沒回答，只是說道，“我是不會讓萬歲爺白白送死的。要是真有失敗那一天也是小翡翠完蛋……可是，她一死就等於是給我判了沒機會上訴的死緩，等這回的內臟一腐爛我照樣玩完。所以照這樣，還不如把她和我連帶在一起。說起來……最近身體狀況好像有點……”
“怎麼了？”見破君神色不對，雪夜擔心地問，趕忙又跟了上去。
“算了，沒關係。”大概是又要翻新了。一想到這破君就提不起精神。
“我、我們可以在想別的辦法啊，”雪夜努力地想道，“又不是隻有她一個人可以做到，我們可以去找奧格！他現在把科學班接手回來了，肯定能想出別的辦法。”
“恐怕……”下意識把手在肚子上，破君說道，“要是一開始救助我的人不是小翡翠，而是奧格，就還有別的辦法吧。”
“怎麼會……”
“圖書館是小翡翠專屬的能力。在這個世界上，再找不到第二個圖書館了。”破君靜靜地說道，他相信七海也知道這些了。“就算沒親眼見到，你也聽說她把藥師丸收到書裡的過程了吧？”
“嗯……”雪夜揹着手，沉悶地跟在後面。
“那基本上就是我的實驗。”破君對吃驚的雪夜說道，“我也不是就這樣呆呆的聽之任之，我也有想過用其他可以永久的方式來取代這種隔一段時間就要翻新的模式。但奧格似乎確實拿不出來絕對可行的辦法，當然，他目前也還在幫我想別的法子。藥師丸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在注入小翡翠的墨汁後，它隨時都可以被她收到書裡和喚出來。我估計我也一樣。我身體裡有她創造的一部分，她要是想把我當成繪圖收到書裡也是易如反掌。說我已經不算是個人了都不爲過。”
“天啊……不會吧？”雪夜倍感駭然地驚道。
“不過我想她自己還想不到這一點。”破君帶着萬幸說道，“所以這麼來看，我是最適合當她鑰匙的人吧？”
“那也不能……我總覺得你這不是理由。”把思緒拉回七海那張滿是憤怒與絕望的臉上，雪夜說道，“你和小七海吵架是因爲她在你心裡看不到她，反而看到了別人吧？說真的，她有要求你一定要跟她在一起嗎？要是沒有，就是她過分了……”
“有啊，在你進去之前。”破君無奈地說。只是正確來說，是七海說想要一直陪着他。聽起來似乎差別不大，但實際上，七海也很有可能只是希望能單方面的陪伴他。可畢竟還是會有所期待，期待他也會只看着她一個人……這種事，怎麼可能做得到啊？沒資格的人，是他纔對。
“那她說的到底是誰啊？”雪夜彆扭地問道，跟着破君一路走出南館。“你認識的人她也都認識嘛，都犯不着讓她和你吵得那麼兇啊。再說了，你認識的人中，有那種紅髮的蠢女人存在嗎？”
“我哪知道她說的誰？”說到這破君就按捺不住的心煩。“真是的，那丫頭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啊？一張嘴就是一副質問的樣子，什麼紅髮……”
……紅髮？
“紅髮？”跟着重複，數秒後，雪夜一擊掌。“我知道了，就是我們在艾克撒之城的廢墟那裡見到的那個女孩吧？紅頭髮，身材很好……哎喲，就是大姐頭嘛！很彪悍的，僅次於歐巴桑……”
“果然是她啊……”破君默然道，仰面看着天空，他想不出該用什麼表情來談論這個話題了。
“是啊。當初言葉說你對她有意思，原來是真的啊？”雪夜似乎有些難以置信地說，“我還以爲是她開玩笑呢……那女孩不是長得挺一般麼？還挺會差使人的，性格真是……”
“要說是她的話……可能是真的。”破君無奈地承認了。“我可能，還記着她吧。”可能？
“哎？”雪夜倒更加驚訝了。
“她那個人，不深交是捉摸不透的。嗯……總之，她其實很了不起。”破君輕聲說道，末了又覺得不妥。“我不是說她有多厲害。我才認識她的時候，她是個傻兮兮的野丫頭。光知道笑，瘋起來一點節制都沒……也不知是不是該說她心胸寬大還是沒心沒肺了，她好像很輕易就可以原諒別人……但偶爾也會意外的記仇。她身上的人性，要比我多得多……不過她也是那種在瘋狂中還會保有理智的稀少品。”
什麼啊……原來七海說的是她。他根本就沒有想過她。來到這裡也是一樣。這一點，破君能直視着自己作下保證。可是，這和想不想沒有關係嗎……破君有點不明白了。他在腦中慢慢地搜尋那一抹紅色。那種還在平和的日子好像假象似的，她的音容笑貌……也顯得是那樣的不真切。他真的還記得她嗎？
“說起來，她已經回到現世了吧。”破君喃喃自語地問道。在黃昏巷的主題臨近結束時，樂園正處在罕見的內亂初期。奧格也是在那時被趕下臺的。把雪夜送到邊境後，他便無暇去關心那邊的事了。現在想來，她還是那麼容易滿足。憧憬着平靜的生活啊……
“可能是。”雪夜隨口猜道，“藥王寺說不定會知道她的下落，但她離開人事司也蠻久了，近期的資料應該沒有經她手吧。不如問問歐巴桑？”
“問她做什麼。”破君想都不帶想地說道。既然她已經回到現世了，那就和他再無瓜葛了。可若是讓鞠月知道她的存在，還指不定會弄出個什麼模擬人偶的出來耍他。“無所謂了。那只是小七海的片面之詞，你還真當一回事了？我倒覺得你說的對，我就是不擔心你們會背叛我纔不會去多疑地去想你們的事，並不是不把你們放在心上哦？”
“對吧對吧？”聞言，雪夜一下高興起來。“她還說我是螞蟻，很過分吧？我就知道，你當然是因爲信任我纔不會有那種灰暗的想法，對吧？不然你也不會在非常時期把我送到邊境讓我去保護你那麼看重的人了，就是信任我纔會把那樣的任務交給我，難道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啊，雪夜。”破君輕輕地笑道。
雪夜是他的貼身侍衛，他沒理由就爲了有更厲害的人在邊境這種無謂的事便放手讓雪夜潛進邊境。實質的主要原因在於，他和萬歲爺的關係在這個世界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早自定下邊境契約的那一瞬間就是家喻戶曉的名人了。一旦才着手建立起的真實之眼所做的事稍有差池，很難說對方會不會牽連到林君。尤其是在和那些詭異的高層頻繁打交道的時候。可話倒說回來，署長大人的寬宏大量就算是到如今也是遠遠的超出了破君的預料。那個擁有堪稱絕世容顏且宛若少女的鞠月，壓根就看不透在想些什麼啊……但破君能確定的是，那種寬容和紅髮的她絕非同一種。
“少主，那個……我還是有個問題想問你。”雪夜遲疑着開口。“可以麼？”
“什麼問題？這麼小心翼翼地可就不像你了。”破君玩笑似的說道。
“好吧，我就是這麼缺心眼。”雪夜臭起一張臉，接着還是問了，只是竟然有些怯怯諾諾。“我在你眼裡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和小林相比……真的沒得比嗎？還有七海和青井，嗯，言葉，她們還不如翡翠重要麼？或者，七海相當在意的那個紅頭髮的女孩……她纔是最重要的？”
“……你也會在意這種事啊？”破君稍覺意外地看着那張滿是不服氣的臉，忍不住笑道，“其實，你能這麼想我很高興。但是雪夜，你也太小看自己了吧？不要拿自己去和別人比較，你對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比不了所以不要比，是嗎？”雪夜乾巴巴地說。
“當然不是。”真受不了這個小孩脾氣。破君苦笑道，“非要說的話，用比喻來界定……以前我一直都以爲小林對我來說，是像太陽一樣的。高高在上，溫暖無比，卻不獨一無二的屬於誰，而是把每個人都能顧及到的太陽。但在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後……在發生了這麼多他接受範圍外的事後，我發現我並沒有像害怕天塌下來一樣擔心太陽會墜落下來。所以實際上，小林應該是空氣。”
“空氣？”雪夜茫然地重複。和螞蟻比起來，空氣不是更沒存在感嗎？
“嗯，空氣。”破君重複道，加了少許肯定。“我跟你說過，我和他從小就認識了，是在一塊兒長大的。他在我身邊，給我的感覺就像空氣那樣，自然而然的存在着，不會覺得哪裡不對勁。就是這樣。人活着就必須要呼吸空氣，但人們也不一定每時每刻都會注意到空氣中氧氣的必要性。你懂我的意思嗎？你的話，就是一日三餐。人不吃食物也會活不下去，而且也都會很講究口味上的喜好。不是嗎？”
“反正一頓不吃也餓不死。”雪夜消沉地說。
“喂喂，怎麼回事啊？別鬧了……”破君又好氣又好笑地說，越是平常看起來不介意這種事的人發作起來越難搞定嗎？
“好啦，我知道了。”雪夜用鼻子哼出一氣，搔搔頭，眼睛看着別處，問道，“小林是空氣，我是食物，那七海是什麼？太陽到底是誰？”
“……你還真是較真啊？該怎麼說呢……”破君訕笑着想了想。“七海是奢侈品。雖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但無與倫比，要真有機會，每個人都很想擁有。而我恰巧就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個俗人，沒有那種命。像她那樣高級的奢侈品，應該搭配一個更出色的主人。不然，就成了一種無禮的褻瀆。”
“那太陽呢？”雪夜緊追不捨。
“太陽……”破君顯露出無奈的微笑，眯起眼睛眺望遠處半懸在空中的斜陽。“對每個人都能極盡溫柔，不計前嫌地寬恕下人們所犯下的過錯，將溫暖公平公正地分給世間的每一個……”
“怎麼說得跟聖母瑪利亞似的……”雪夜忍不住嘟囔。
“什麼？”頓了下，破君嗤笑出聲。“對，沒錯，是和聖母差不多了。不過我知道這只是我把她理想化了。但是，她對我來說就是這樣的太陽。在溫暖的同時也會很嚴厲，用不羈的烈焰客觀的考量着人們，必要時甚至會變成地獄之火。”
“怎麼突然又變得很恐怖……太陽啊……”順着破君的視線望過去，雪夜說道，“可我還是覺得月亮比較溫柔，不會刺眼，什麼時候看都很漂亮。月下雪，說的就是有那樣的月亮的夜晚。月亮是誰？”
“……你指望我重視的人和世間萬物一樣多嗎？反正啦，這倒也是。”破君點頭道，“非要說月亮……照你那麼說，月亮恐怕是藏人哦。”
“啊？”雪夜反應不過來了。
“總之，太陽和月亮都只有一個，都遠在天上。但月亮有星星的陪伴。月光清泠柔媚，有時還很冷傲，確實美麗不可方物。很不錯，令人不禁爲之着迷。不過我還是嚮往太陽。”破君確信地說道，“越是遙不可及，就越是容易嚮往。”
“太陽也不是隻有一個人啊，”雪夜認真地說道，邊隨便揮手指着周圍。“天上還有云，就算沒雲也還有風，下雨時有雨滴，下雪時漫天都是雪花，偶爾還會有彩虹。”
“天空……有那麼多東西啊……”愣了愣，像是想到了什麼，破君木然地看着被映襯成橘紅色的火燒雲。
“本來就有啊？”雪夜莫名其妙看着他。
“是啊，本來就有。我只是才注意到，太陽不是一個人。”破君不經意地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人……”大失誤，用詞錯誤……雪夜捂着半張臉，含糊地說道，“我突然覺得剛纔的對話是幼稚園水準的，好丟臉啊……”
“哈哈，哪裡丟臉了？幼稚園又怎樣？我就是這樣嘛。”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