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領頭飛魚的引導下,翡翠在空曠的運動場上看到了正在使用捷徑手榴彈的言葉,和站在地上一味躲避着想往回跑卻被百般阻撓的藥王寺。
“言葉!我做到了!”翡翠高舉着雙臂衝她們喊道,一邊無可奈何地回收被迷得暈頭轉向的黑鴉,再將之重新喚出。空出飛魚在旁待命。
“做到?”言葉的攻勢停頓下來。
“藥師丸在我這裡!”翡翠衝藥王寺叫道,示了下手上的書。“你已經是個普通人了,不要再……”
“是嗎?”藥王寺沉聲打斷她,臉上盡是冷酷。“雖說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但還是跟着你走了啊?我看出來了,原來你就是南館那個有名的書人……人稱圖書館是嗎?”
“是、是的,我會好好照顧它的。”這個糗大了的外號真希望沒人再提了……翡翠緊緊張張地說道,撫着胸前保證。
“也好,它跟着我只會受苦。”
藥王寺死心般地合上雙目,默默地點燃了一支菸。見狀,翡翠鬆了口氣,對言葉笑着點點頭。言葉咬着下脣,沒有說話,但也再沒有動作。可就在她回過頭去看翡翠的那一瞬,藥王寺突然睜開了眼睛,那裡面有從言葉來找到她時就萌生出的無奈更多添了,憤怒。
“「牆」!”
一面混凝土的牆壁唰的在翡翠面前拔地而起,擋住了言葉所注意到的那些清透的液體。撲濺在牆上,那些液體冒着焦灼的煙霧腐蝕下去,發出可怖的聲音……
咦?普通人……是不能再用那些奇怪的藥了啊?茫然地低下頭,翡翠翻出那一頁。藥師丸還在上面靜止的酣睡,已經成爲她的了沒錯。那藥王寺……只要是提前做好的藥,普通人也能使用?還是說,收進書裡不算數?
“它根本就不是我的鑰匙,你們從哪裡得來的垃圾情報啊?”藥王寺卻帶着嘲弄說道,吐出一縷青煙。只是儘管如此,圖書館拐走藥師丸的行爲還是讓她,很不高興。可卻也是她所選擇的。
“那就不要廢話了!”言葉怒氣沖天地說,消掉手上的木棒。“「彈」!”
“小丫頭,你這是在做無用功。”藥王寺迅速朝嘴裡扔了新的藥劑。
“「彈——彈彈彈彈彈彈彈……」”
堪稱駭人的彈幕在言葉身後聚集後,急速向藥王寺射去。言葉的伎倆藥王寺早已聽說過,也見過一些。因此,握拳,攤開手掌,藥王寺以非人類能所及的三倍音速將那些子彈撥開改變軌跡,統統趕到自己身後去。見這招不靈,言葉止了音。她站在空中,揮手而下,子彈以偏差的模式飛出去,從各個刁鑽的角度重新飛向藥王寺。
“我說過這沒用了!”藥王寺喊道,像幻影般離開多數跳彈的攻擊範圍,猛地竄上空中,擡腳踢向言葉。招出護臂雙柺,言葉將之擋了下來。
“哼,你不知道咱家更擅長體術嗎?”
一點都不知道……她現在可是超人類狀態啊?這丫頭果然是擬妖類……藥王寺暗暗啐了聲。屋漏偏逢連夜雨。本來對上一個認真鉚起來的言靈師都很難辦了,可鞠月還又派過來個看似慌慌張張成不了大事卻能創世紀的書癡……瞧,這邊她纔想到,那邊翡翠就一臉弄不清狀況似的想跟她們說什麼,爲這還差點從鳥背上掉下來。哎喲,這麼迷糊,怎麼活得下去喲?
“「火」。”
忽然升起的火焰竄得老高,燃掉了藥王寺臉旁的一點發梢也毀掉了她嘴裡叼着的香菸。真危險……迷糊嗎?她的藥效和藥量有限,儘管言葉已經出現少許倦意了,但時下遠觀起來自己卻並不比這個依賴嗓音和精神力的言靈師持久力更強。想控制言葉已經不可能了,她不會再輕敵。也會因爲切身體會過而特別留意傀儡線的走向,想藏也藏不住。不過有那個不願意參戰又迷糊到不行的丫頭在,就剛剛好可以幫這邊大忙了。
“「我不是我,而是相反的看着我的東西。」”
利落地使用反轉,瞅準時機,藥王寺和言葉調換了位置。在接近翡翠的地方,她甩開傀儡線,讓它們能極盡快速的飛到翡翠身上。只要掛住一點點衣襟,就能夠攀爬進去了。只要一點點……
“「原於書中……」”
是很迷糊沒錯,也很沒用。什麼都做不好。總是說出讓別人高興不起來的話。就算再怎麼努力,也只能擺出一張看起來很勉強的笑臉,別說喜悅了,連給人帶來一絲安心或溫柔的感覺都做不到。
但是,還不想就這樣結束。即便是爲了那個人也好。
帶着異樣鏽跡的雙耳平底鍋用粗俗的綁法纏在高高的杆子上,像旗幟般一個接一個的矗立起來。整裝的祭司呻吟着從薄霧中蹣跚走來,眼眶內全是迷離,經由聲帶呼出的是幾近哀嚎的悲鳴。雄壯的黑色戰馬呲着如鋼鑄的牙齒,鼻孔噴出一聲聲浩大的氣喘,口咬紅蓮,腳踏鐵蹄,載着無頭的騎士奔走出現。長矛、刺槍,甚至是徒手也拿着木錐——這是……這些是……
彷徨如幻覺,陷入茫然的藥王寺下意識地想發出聲音,喉嚨眼卻被什麼堵死了。眼前的光被那些如黑暗的雲團遮住了大半,讓她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跟着冷卻下來了,引得身體不受控制的打出陣陣寒戰。眼前這些生死不明的白色祭司與黑色騎士,簡直像是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遮得整個世界昏天暗地,日月無光。之前拋出的帶着微弱光芒的傀儡線剛剛接觸到那個領域,就立刻消失了。被噬掉了。
“是軍隊啊!你把她惹火了哩。”
此時,此景,理智全數回到言葉身上了。她咧了咧嘴,快速撤離藥王寺身邊。藥王寺三番兩次的以翡翠做目標,終於害得她慌起來了。這一慌……竟然會放出這麼不得了的東西。太小題大做了……要去找鞠月嗎?言葉不禁想到,她也很清楚鞠月爲什麼會派翡翠來的原因。也只有她了。
天曉得這些殭屍一旦動起來還能不能忠於主人。說不定,還會波及到這裡的每個人。包括翡翠自己。不用去細想言葉就知道,身邊只有新字典的她根本就不可能壓制住那樣混亂的場面。這……全都要怪那些傀儡線。藥王寺根本就不知道圖書館有多可怕,還那樣去逼人家。可是,若換作她也會着急吧。要是被傀儡線控制,就意味着肯定會在自己消失的同時失去最重要的人。沒錯,就如同她失去才藏時……
才藏……
“我……我投降……”
理所當然卻也令人意外的,猶豫着,或說因逐漸鎮靜而行動遲緩的,藥王寺舉起雙手,並示弱地扔掉了手上纔拿出來的玻璃瓶。還沒有死掉的那截傀儡線軟塌塌地掉落在地面上,它的主人只是大睜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注視着那些詭異至極的書中物,根本無暇理會它。
“我投降。”藥王寺慎重地重複了一遍,臉色微微發青。
“是說投降嗎?”像撥開雲霧見天似的,穿着白色連衣裙的翡翠從混沌的黑暗中顯出身形。她還坐在黑鴉背上,但進一步的路卻被兩支長槍擋住了——這並非限制或反抗下的拘禁,而是一種近乎偏執的保護。
“是的!我投降了!”藥王寺驚人地大聲喊道,絲毫不在意就算處於劣勢她仍是代表一派的首領。儘管這一派已幾近名存實亡了。
但事實就是如此,藥王寺打從一開始就明白,無論成功與否,北館到最後都只會剩下她自己而已。所以起初看似勢均力敵才更要鼓舞的士氣也好,整備的團結也好,都是毫無意義又多餘的事罷了。絕望。打從一開始就是那麼絕望。只憑七拼八湊來的臨時軍根本就打不贏身邊有諸多死心塌地的追隨者的鞠月,和早已在這裡根深蒂固的對那個不負責任的神的古老信仰。都是她在搏罷了。搏一場籌碼和賠率都相當懸殊的賭局。
“那這樣……”含含糊糊地想說什麼,緊接着就放棄了。又沉吟了片刻,翡翠以釋放時等同的速度將那些重生於地獄的軍隊回收起來,然後纔對不發一語的言葉提議道,“我們把她帶回去給署長,呃,會長處理好嗎?你也要趕快回去休息才行……”
也許出於友好或示弱性質的謙卑,藥王寺跟着看向了言葉。沒有那些詭異的士兵,周圍的壓力驟減,就連空氣都似乎變得清新多了。順暢多了。
“不行。”最終,言葉還是這麼說道,“咱家要親自……就算是墮落也……”
“不可以!”翡翠堅決地反對。只要她還在這裡,就不能讓那樣的事情發生。“言葉,你知道什麼是墮落嗎?一旦你落入妖怪的世界,就再也分辨不出誰是才藏了,她也不會認得你了……”
“咱家,不希望才藏再到這裡。”言葉悽惶地說道,“這種用來洗刷罪業的黃泉,咱家再也不想在這裡見到她了。”
щщщ¤ttκΛ n¤¢ ○ 在一起有多開心,就算煉獄也像樂園。但自從得以回到南館並恢復意識後,言葉就開始重新去想這件事了——留下才藏,是自己這輩子最錯誤最糟糕的決定。結果,言葉得出了這樣的結論。重生於世,融入真正的人羣,過着全新的正常生活,穩定而平靜更好。這是每一個來這裡洗練的人都會憧憬的結局。所以能到今天,其實是在讓才藏獲得幸福吧……是這樣吧?
只是,自己沒辦法接受。
“你要想清楚。”翡翠語氣強勢地警告道,“儘管機率不大,可以你和才藏的交情,她很可能還會保有一些你們之間的記憶。你們更可能同生至一處。難道等回到現世,你想讓她看到的就是墮落後的你?”
“墮落後……?”無力地站在原地,言葉動搖着。如若她作爲了,在墮落後,她會變成怎樣的妖怪?會很醜?還是很巨大?還是很渺小,根本沒人看得到她……她還會記得這裡的事情嗎?或者,都沒關係,反正她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小翡翠說的沒錯。一旦變成妖怪,即便才藏還能認出你,也會懷疑自己的眼睛吧?”
“喂!少主,不能這樣說啊……”
本不該在場的聲音突兀卻適時地穿**來。言葉茫然地擡起頭,默默看着他們走過來。翡翠則在見到來人後立刻變成一臉釋然,像一下鬆勁兒了似的癱倒在了黑鴉的身上。直接干預言葉和藥王寺之間複雜而又緊張的那種氣氛,實在是她最不善處理的事了。就拿剛纔的話來說,翡翠其實好怕自己說出的那種話會讓言葉的心情變得更壞更混亂。可她又實在想不出別的說服方式,只能效仿……眼前這個人。不過沒想到他本人會說得更過頭……
“不這樣說我該怎樣說?”破君無辜地瞥了雪夜一眼,仰望天空。“我可不像你們那樣可以上天入地,下來一起用走的吧?有益健康哦……小翡翠,你的任務是把言葉帶回去麼?那你只要像現在這樣找到她了不就行了嗎?”
“不、我……”斜眼偷瞄着老老實實的藥王寺,翡翠猶豫着不知該怎麼回答。
“爾等果然是來阻止咱家的!”言葉看着翡翠低吼道,那表情好似是被欺騙了。
“不是的!”翡翠急忙否定道。
“不管是不是……”破君再度插話,衝身後的雪夜點了下頭。得令,雪夜上前,在衆人矚目下拔出提在手中的小太刀,筆直地高舉過頭頂。
“「春疾」。”
彷彿在頌揚大地,和煦的風拂過來了。有如風鈴發出的叮鈴聲在風中婉轉悅耳地飛舞着,將陽光襯得越發明朗起來。
“當——噹噹噹!看那裡。”在雪夜收刀後,破君大大方方地示着一個方向說道。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這條直線上只有一個人,即是……
藥王寺,變色了?終日樸素的白袍此時多了些粉粉的肉色,且隨着時間的流動越來越重,就快要接近明亮的粉紅了。而她本來深褐色的頭髮,也開始同化般地減弱了……是模仿3688的那團橡膠!言葉捂着嘴,身子晃了晃,險些從半空中跌下來。
“看到了吧?在你們發呆時,她已經跑掉了。”也談不上責備,破君語氣不溫不火地說道。雖然不得不依靠樂園人的能力活着,但他自認和他們並不是一掛。所以自然,那位老佛爺的聖旨也不會全都依附了。不過話說回來,誰都沒想到小翡翠會做得那麼過頭……真是難以估量的小公主。
“怎麼會這樣……”翡翠輕喃道,這下她是真癱了。
“沒關係啦,是署長大人給出的指示有誤嘛,我和雪夜都會給小翡翠作證的。”破君恰似安慰地說道。
“就是說啊,那隻狗就算再重要也不會是鑰匙吧。”雪夜緊跟着說,哪想破君立馬張嘴反問。
“鑰匙怎麼就不可能是狗了?”
“……人比較不容易被抓?”雪夜一頭霧水地信口回道。但他也明白,鑰匙的身份並不是能自由選擇的。全部都無一例外,剝光表象,將心裡最薄弱的那一面抓出來。
可是,其實最先感覺到在那裡的藥王寺被換成了替身的人,是一直旁觀的雪夜。只不過在發現時還並不算太晚,可破君卻沒有下達追擊的命令,像是在刻意把藥王寺放跑了一般。也因而……反正無論如何,這也讓雪夜看清楚了,很多事情從頭至尾都和他的少主脫不了干係——用咬文嚼字的方式提示鞠月還有藥師丸的人是他。在看到言葉抓狂還始終叫雪夜耐心等待直到翡翠果然出現了的人也是他。讓雪夜跑腿去通知奧格來幫助翡翠的人還是他。最後,要求喚出春疾褪去替身僞裝的,依舊是……這個人到底是?儘管全都親眼看到了,雪夜卻不明白。表面看起來什麼都扯不上邊,完全未參與其中,但每每事後細細回想下竟然又都和他不無關係……什麼支持南館的北館人?是指間諜嗎?
“人很明顯是逃到西爾斯了。”破君斷言道,一邊扶着一臉沮喪的翡翠從黑鴉背上下來。“這方面只能交給偉大的署長大人去處理了。就別太自責啦。她不也沒有要求你非要抓到前司長麼?”
“是這樣沒錯……”
“雪夜!”破君猛然叫道。
也沒來得及答應,雪夜先依自行判斷動了。他飛奔過去,剛好接住落下來的言葉。隨在其後的破君見狀才放下心來。上前,碰到那雙無知無覺的眼睛——或許只有當一個人的魂魄全都被抽走了的時候,纔會這樣吧。
“她、她怎麼了?還好吧?”雪夜六神無主地問道,雙臂像鋼筋一樣僵硬,全然動彈不得。也不敢動彈。
“應該沒事。”破君默然地說,有種笑不出來的感覺。擡起手,合上那雙眼睛。
“少主,你這樣很不吉利啊……”
“只是想讓她好好休息。”說罷,破君轉過身,向南館的方向走去。翡翠遲疑了下,看了看言葉,跟在雪夜身邊。
休息嗎?雪夜心緒不免有點混亂,他突然覺着,對於破君很多不明意義的行爲,他都由以前的無條件聽令變得有些多疑了……這是很糟糕的現象,這是在質疑他的忠誠。再沒有比這更糟的了。在這裡,在這個世界,沒有將他和風花看作怪物,看作可怕的殺人狂,也不會把他們當成萬用的便利機器使的,就只有這個人了。無論信與不信,即便破君所做的一切都是壞的,哪怕連他也在算計之內,一樣都不會影響什麼。對,只有這個人。
“少主,我好像有點明白……爲什麼你會說不希望她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