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的話剛剛說完,屋內便瀰漫起煞是凝重的氣氛,竺米擡頭偷偷瞄着對坐的男子,只見陽星低垂着頭,剛拿起勺子盛湯的動作停頓着,額前的發遮擋下他的表情,使得竺米心情有些複雜。可沒過多久,那人便自然的繼續盛着湯,將湯碗遞到她的面前,輕輕嗯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竺米心裡稍微鬆了口氣,卻還是覺得愧對了陽星對她的心意,尤其是還跟楚堯奚做了那種事的情況下。
“竺米,要不要離開這裡?”
就在二人繼續沉默着用餐時,陽星突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竺米訝然的回視對方,他的表情是認真的詢問,她心裡猶豫了一陣,嚥下口中未嚼完的飯像是做完了最後的掙扎般點了點頭,“好,離開這裡吧。事不宜遲,明早就走。”
或許這樣纔是對的,離開那個人能找到自己的地方,徹底放下心裡還存在的寄望,她與楚堯奚,從此之後成爲陌路人才是對彼此最正確的選擇。他的變革還未完全結束,她從邊境一路過來也聽了不少傳聞,不能因爲她的存在而讓之前的努力都功虧一簣,而且……已經沒有遺憾了,聽到他表白的話,把自己的身心都已交給過他,所以,已經沒有遺憾了……
猛然搖了搖頭,竺米發現自己怎麼越來越悲觀起來,腦子裡想着沒有遺憾,心裡卻還空落落的,這樣不行,這樣不可以啊。
似乎情緒使然,竺米夾菜吃飯的力度都較剛剛更用力許多,險些因爲吃的太急而噎到,回視陽星不解的神情,尷尬笑了笑便繼續低頭自我檢討着。而陽星,注視着女子一系列的反應,心裡沉沉嘆着。
第二日,太陽還只躲在深厚的雲層中,五更天時竺米就已經睜開眼起身收拾起來,事實上,這一整晚也不曾睡得安穩,腦海裡回映着楚堯奚說過的話,身上還殘留着他留下的痕跡,讓她本就不平靜的心更顯起伏。
換了一身普通的棉布裙子,竺米開始將隨身物品一一包裹好,隨即走出去,陽星的房間依舊房門緊閉,聽不出動靜。想到他可能還未醒,便獨自走到廚房,將事先放了糖和奶而醒發好的麪糰搓成長條揪成小劑子,一塊塊壓到準備好的木頭模具上做成巧餅。
又將圖案成型的巧餅放到鍋裡烙出來,準備作爲路上的乾糧食用,見還有些時間,而陽星仍然沒有出來,竺米緊忙炸了幾根油條,蒸了兩碗蛋羹,又用剩下的雞蛋和蔬菜煎成餅。如此,兩人的早餐也就做好了。
將菜擺上桌,約莫時間已到了卯時,陽星還不見人,這不禁讓竺米有些奇怪,平日他都是卯時不到就已出門了,今日卻異常安靜,尤其是昨晚說過今早會動身離開,他更不可能晚起,隱約察覺到什麼,竺米緊忙走到他的房間敲了敲門便急着推開走了進去,卻見男子正在更衣,僵立片刻她連忙啊了一聲背轉過身。
“抱歉抱歉,我見你還沒出來所以……”
“呃,恩,起來晚了些,剛剛正在收拾行李。”
“這,這樣啊,那你慢慢收拾,我做了早餐,吃完我們再走。”
不等陽星迴答,竺米便尷尬的走了出去,關上門後,鬱悶的趴到前廳桌上長長鬆了口氣,盯着熱氣騰騰的雞蛋羹苦笑一聲,她竟有那麼一瞬以爲陽星去找楚堯奚去了。自己究竟是在期待什麼?不過,他會晚起,果然還是在意着昨日的事吧。
想的煩躁,竺米氣惱的晃着頭,還用手敲打着自己,結果這過激的舉動又正巧被走出來的陽星看到,更顯得無地自容。乾笑着示意對方坐下吃飯,竺米心裡暗責自己,卻見男子並無反應,才頹然冷靜下來。
早餐桌上依舊是寧靜的開場,她意外身旁這人怎麼愈加不言語了,昔日兩人相處的每個早晨,他都會給她講些什麼,意圖引起她的注意,只是今日彷彿身坐快餐廳裡兩個拼桌的陌生人各自吃着手裡的東西,並未有任何視線交流。
“呃,陽星,你說我們接下來去哪裡好?是去你待過的西域邊境還是到海邊去?”
“融爾城。”
“欸?”竺米的笑容僵在嘴邊,似乎融爾城這三個字已經成爲自己的敏感區域,愣神的片刻,男子這才擡眸回視她一眼,低頭咬着油條沉聲回答,“先去融爾城準備些東西。”
“啊,這樣啊,呵呵,好啊,我也正想把那些零碎典當了當盤纏呢。”
“……恩。”
收起已經僵在嘴邊的笑,竺米覺得這話題交流起來太困難了,也許這男子猜測過她見到楚堯奚都聊了什麼,那個人又是如何讓她回來這裡的,他也一定想過在見到那個人時她又是怎樣的心情。
但終於還是猜不透,陽星的耿直使得他的想法有時非常簡單,也或許正因如此,竺米的複雜心思才總是猜錯他真正的想法,就如同她怎麼也想象不到當初來川國找她的人會是他一樣。
早飯過後,他們道別了鎮長和祭師婆婆等人,便啓程向着融爾城趕去,此時烏雲已散成大朵大朵的形狀,陽光漸漸透過雲層射出來,雨後的石板路略有溼滑,竺米腳步不穩的跟着陽星,直到他察覺轉回身攬過她的腰,即使如此也依舊老實的沒有絲毫逾矩動作。
竺米反倒希望他能起些色心,至少這樣,自己也不至於眼看着離那大城越來越近,心裡也越來越忐忑,好似下一秒就會看到楚堯奚衝出來找她,不過想來也是不可能的,那男子是何等身份,怎會有那麼激動的舉措,他的理智總是比她想象的多。
然而依舊是那句老話,世事難料。
女人的心思猜不透,男人的心思也複雜,眼看着買完日用東西陽星走去的方向,竺米纔想到他之前說離開彌梨鎮原來指的並非與她繼續流浪。眼裡的閃爍泄露自己的情緒,她未曾與他說過楚堯奚住的地方,他又從哪裡得來的線索?
“陽星?要去哪?該出城了,下一班船就要開了。”
一直向前走的男子停下腳步轉回身,他先是看到竺米的神情驚了一下,隨即溫柔的上前撫着她的臉穩着她的情緒堅定道,“竺米,那是你想去的地方,我只是幫你做了選擇。”
“……不,那不是,我說過,那是我回不去的路。”
“若如此,你爲何還在哭泣?竺米,我不是爲了討好你而陪在你身邊的,也不是爲了讓你掩着悲傷共度餘生,所以,回去吧,就像回到了軒瑞一樣,你也依然能夠回到那位大人那裡。”
竺米驚慌的睜大雙眼,原來昨晚的啜泣都被這男子聽了去,原來她所有的逃避都被他深思熟慮過。多麼愚蠢可笑的現實,最不懂的其實是自己嗎?帶着比這些人多過許多年的閱歷,自己卻依舊懵懂的如同扮演的及笄少女嗎?
是入戲太深習慣了粗神經的對待,還是刻意不相信這世上所有的真愛?
陽星的手滿布着汗漬,竺米這才從思潮中回過神,他在緊張,即使做了那種決定,他依然捨不得放下握在手心裡的她的手,而此時,他卻邁着堅定的步子拉着她走向那意味深重的住宅,他要將她還給另一個男人。
竺米曾想過,這時的陽星,是否清楚明白他所做的意味着什麼,又是否預見了她與他今後成了怎樣的距離。
只是想歸想,她依舊順從跟着他向前走去,好像等待的只是這種狡猾的契機,卑鄙的嘲笑着自己,只有如此被他推上一把,她纔敢說對這男子問心無愧啊。
看吧,多麼卑劣的想法,多麼自私的女人。
竺米這樣想着,這樣默不作聲的向前走去,那是她的掌櫃的爲她指引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