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會幸災樂禍的傢伙,也不說過來幫忙。”在窗外的簡易竈臺上忙碌的竺米側頭瞥着窗內的人,沒好氣的抱怨着。他在溫暖的內室,而自己卻在微冷的院落內,只是因爲皇帝就寢的地方不能沾了油煙,雖說現在還不至於如三九天那麼寒冷,可好歹也該憐香惜玉一下吧。
放下手裡的筆,楚堯奚拖着側臉望向嗔怒的女子,淡淡笑道,“朕是九五之尊,怎能做那種粗活。”
“哈!”這時候跟她顯擺皇帝身份了,也不知道誰深山裡的時候搶着幫這幫那的,回了宮就全忘了哈。竺米撇着嘴懶得同其爭執什麼,着手製作起調料包。
“大料、花椒、白芷、乾薑、茴香和桂皮。”
男子突然低喃的聲音引得竺米注意,她驚喜的側過頭望着窗內,對方雖沒有看向這邊,卻將她用紗布包起來的調料全部說中,不禁對他的嗅覺有些佩服,“這就是逼得先皇不得不下禁令的‘狗鼻子’啊。”
聽到這,楚堯奚原本還饒有興致的笑意僵在嘴邊,突然覺得實在是拿窗外女子的口無遮攔沒轍,無奈的又放下手中的筆,對對方嘆道,“你可真是讓朕哭笑不得,會如此無禮形容朕的人至今也就只有你了,竟然說朕的鼻子是狗鼻子。”
“那,天狗的鼻子?哈哈,我隨便說說,你就隨便聽聽嘛,也不是惡意的埋汰你,真心誇讚,就算是我從廚這麼多年也沒有那麼靈敏過。”發覺自己的確說了不該說的話,竺米笑着打着哈哈,一邊將調料包放入水中洗淨,一邊安慰對方。
楚堯奚則依然苦笑着,指了指她擺在桌上的食材,甚是無奈的說道,“你那桌上分明擺着這幾種調料,就算不想知道都難吧?朕的嗅覺雖較常人更靈敏,也不至於達到那個水準。”
經男子這麼一說,竺米才發現的確是那幾味調料明晃晃的擺在那裡,這傢伙不過是閒來無事隨意在那唸叨而已,自己卻自以爲他達到了神廚的級別。窘迫的低下頭將豆瓣醬、甜麪醬加入黃酒裡調化至能夠流動,耳邊隱隱聽見男子捂嘴的笑聲更是羞愧。
笑話都被他給看去了,真是失策啊,怎麼一跟他有關的事情上,自己就變得沒那麼精明。
“別笑,再笑不給你做了。”嘟着嘴抱怨着,竺米佯裝生氣的樣子威脅道,楚堯奚倒也安分起來,只是繼續着他在做的事情,一直不知道對方寫着什麼的竺米在將羊棒洗淨浸泡在熱水中氽水的空檔趴在窗邊試圖看清對方正在忙碌的東西,察覺到女子的動靜,楚堯奚側過頭,見她一副好奇的表情望進來,眉眼舒展回視對方時卻拿起一旁的書將紙張遮擋住。
“非禮勿視。”
“……一眼也不行?”
“不行。”
“小氣。小氣皇帝,小氣楚堯奚。”
見竺米耍起孩子脾氣,楚堯奚先是迷惑於她的神情,隨即仍然一本正經的堅決道,“還不是時候。”
“切,故弄玄虛。”聽起來似乎是很重要的東西,這不禁讓竺米更提了興趣,只是對方堅決的樣子讓她無從查探,心裡卻壞壞的暗自計劃等他不在寢宮時偷看一下,便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直起身子重新回到竈臺前洗淨瀝乾氽過水的羊棒備用。又在鍋中倒入少量油燒至三成熱,放入鮮姜、蒜肉、大蔥炒出香味後,又放入化開的醬炒出醬香味。
此時楚堯奚的食慾已經被足足的吊起來,忍不住站起身走到窗邊望出去,醬的香味飄進來讓他忍不住讚了一聲。看着竺米將汆過水的羊棒放入乳白色的牛肉高湯中,疑惑的開口問了一句。
“這是在做什麼?”
“恩?不是你要吃燒羊棒的嗎?”
“朕是問你將羊棒放那湯裡爲何?”
“哦,爲了減少羊棒的羶味。可別小看了這湯,這可是我用牛骨加水燒過三個時辰而吊成的。”
看着竺米陶醉的樣子,楚堯奚又是一笑,惹來對方一陣手足無措,“笑什麼,我有什麼說錯嗎?那可真是昨日吊了一下午的呢。”
“沒有,只是喜歡看你這個樣子。談到料理就很開心的感覺。”
“……哼,花言巧語,不過我可事先告訴你,在我家鄉,有個遊牧少數民族,他們對於不把羊身上與骨頭相連的肉吃乾淨的行爲是極爲忌諱的,認爲這種行爲是有罪的,不可饒恕。所以一會兒可都給我吃乾淨了,別擺什麼皇帝架子,拿出你吃貨的本能。”
聽竺米如此鄭重的提醒着,楚堯奚只是挑了挑眉,也不回答,坐回桌旁繼續拿起筆低頭不知在寫着什麼,反倒竺米見自己被無視了,氣結的皺起眉,卻也只得繼續手裡的工作。再將炒好的醬放入湯中,同時放入鹽、之前包好的調料包、以及冰糖,煮三刻時後將鍋撤離竈臺,熄了火。
由於羊棒此時要在湯水中浸泡一個時辰後撈出,再炸至棗紅色纔算完成,所以竺米一時處於閒人狀態,楚堯奚又不肯將他寫的東西給自己看,導致她一個人坐在楓樹下無所事事,悶的慌。嘴裡哼着歌,揪着枯葉自娛自樂了一陣,也不見窗內的男子理會她,竺米實在有些待不住才站起身。
“喂,你今天看起來很閒啊?”明明是自己閒的很,可竺米卻覺得對方比自己更閒,也不見他像平日裡那樣多點些什麼吃的,想到這,竺米又自怨自艾起來,說到底,自己幹嘛非得聽舒睿那傢伙說的這一天都陪在楚堯奚身邊啊?怎麼變得這麼容易聽別人的話。
不過宮裡也感覺很安靜的樣子,早上等楚堯奚下早朝的空檔在宮裡溜達也沒見到什麼人,她還以爲自己又在宮裡迷路了,想去找陽星卻聽說他跟着舒睿去了校場,想去找巴娥卻聽說她和龍依在陪太后聽戲。
聽戲什麼的,對竺米來說是最頭疼的東西,所以只得避開那裡,好不容易想到還有楚若炎這個小鬼,可那小孩好像昨日因爲吃了太多甜食,有些不舒服而待在自己的寢宮裡,於是她就真的只能待在楚堯奚這裡來打發時間,期望着能給她找點事情做也不至於太過清閒,而且這裡也沒有電腦來供她打發清閒的。
察覺到女子的煩悶,楚堯奚沉思了一陣,原本她能陪在他身邊就覺得足夠的感覺,可眼前的人似乎閒不住的樣子,然而自己此時還有些重要的事要處理,可能下意識就冷落了她。
“那你回六聖樓看看,然後再回來?”
“……楚堯奚,你在逗我嗎?這羊棒還要等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就算我回去也做不了什麼吧,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耗在你這裡直接回去就好了。”
“呵呵,是朕的不是了?”
“本來就是,唉,算了,你乾脆再想想看有什麼想吃的吧,我趁這時間做給你。”
“恩……目前倒真是沒有。”
聽楚堯奚這麼說,竺米忽然面容變得嚴肅起來,一臉認真的凝着男子,開口問道,“吶,你的味覺,還是沒有一點感覺嗎?早膳時給你做的蟹粉豆腐也是什麼味道也吃不出嗎?”
“……”聊及此事,楚堯奚面上一閃而逝捉摸不透的神色,目光先是落在她浸泡的羊棒上,隨即回視女子探尋的神情,彎了彎嘴角點點頭,“除了豆子香什麼也沒嚐出來。”
因爲楚堯奚仍保留着對鮮味的敏感,竺米泄氣般趴在窗臺晃盪着耷拉下的手臂嘆道,“唉~~怎麼就是沒法恢復了呢,明明加重了調味啊。”
“恩……或許是因朕口重的關係吧。”
“對了,不如我們再來嘗試一下辣味吧,老太醫不是說過辣是舌頭的痛感產生的,與味蕾無關,可以利用這一點來刺激一下,興許就能讓你的辣味感覺重新恢復了。我現在回御膳房取食材給你做麻辣酥香陳皮蝦。”
“……竺米,等一下……”
不等楚堯奚表態,竺米便跑出院落,然而屋內男子望着她離去的身影卻是一陣沉沉嘆息,未出聲的嘴脣動了動,不知呢喃了什麼,只是看着那竈臺的眼神充斥着無奈與隱忍的情緒,之前一直在寫字的紙張隨風嘩啦作響,上面濃墨黑字揭示着他不曾言語的心思,草擬的聖旨不知何時才能堂堂正正傳到那女子面前。
再說竺米出了晴乾宮向御膳房跑去,迎面撞見桃瑛領着一個身着殷紅色裙衫的少女向自己走過來,眼看着對方是找自己的,竺米站在迴廊裡停下腳步,對桃瑛笑着擺擺手打起招呼開口問道,“小桃瑛是找我嗎?”
“恩,他們說姐姐在晴乾宮,所以……”
“啊,是啊,我正給楚堯奚做菜呢,這位是?”見桃瑛身旁的女孩垂首立於一旁,竺米象徵性的問了問。
“她叫瑜巧是分派到潭音宮的宮女,可娘娘覺得身邊宮女太多,就想看姐姐是否需要,以後讓她伺候你。”
被桃瑛的話震懾到,竺米難以相信的向後退了退,後怕的看着那垂首不語的少女,看起來比桃瑛還要小的年齡,這個丫頭是太后娘娘賞給自己的?不是吧?她現在也不是什麼妃子,就算賞也該是給龍依那樣的。這種天下掉下餅的待遇對自己來說也太重了,有點承受不起的感覺。
“呃,那個,小桃瑛,是不是哪裡搞錯了?娘娘安排宮女給我?我只是個御廚啊。”
“沒有錯,瑜巧擅作點心、素食,所以娘娘想或許交給姐姐更適合她。”
“……啊啊,這樣啊,是要跟着我的助手嘛?”想來也是,太后就算再照顧自己也不可能做這種引人非議讓人誤解的事來,派人伺候她什麼的,恐怕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情,自己也着實太自我看好了。
“恩,是的。”
“呵呵,她要是給我當助手,那桃瑛你就可以算是師姐啦。”
桃瑛聽到竺米這麼形容,羞澀的低下頭,復又示意對方請安問候,結果,那叫瑜巧的少女便又讓竺米震懾一把,只見,對方雙膝跪地,伸直腰及大腿,上身端直前傾,雙手伏地,以頭碰地,給她來了一個超級標準的跪拜禮。
“奴婢瑜巧見過尚食大人,今後會在大人身邊極盡所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給大人添任何麻煩,也會認真學習大人的手藝早日成爲能夠伺候陛下的得力人選。”
“呃……啊,呵呵,好,好,那個,你可以先起來嗎?”這丫頭可真夠誇張,竟然說什麼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又不是上戰場的事情,不過……哈,果然是個崇拜楚堯奚的人啊,又一個拜倒在楚堯奚龍袍下的少女,雖然只是個小宮女,會做這種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夢也不是不能理解吧。竺米心裡雖然有些不是滋味,覺得這種相識實在有些戲劇化,可還是平靜的接受下來。
“你叫瑜巧?起來起來,想必你也聽說過我。”
“是,大人的光輝事蹟在奴婢進宮前就已有耳聞。”
“呃……是哦,那就好辦了。”嗚啊,真不知道民間是如何評價她的,別說的太誇張纔好。竺米心裡汗顏了一把,拉起瑜巧的手笑道,“那個,既然你聽說過我,應該也知道,我對於禮節什麼的不是那麼注重,就是在皇上面前也經常沒大沒小,所以你在我這裡就不用總是行禮什麼的了,尤其是那種,呃,那種正式的跪禮,我受之不起。”
“是……這樣嗎?瑜巧明白了。”
“恩,明白就好。”主要是怕折壽啊,被這麼純真的小孩用那麼規矩的禮儀拜過,自己又不是神仙。竺米心裡補上那麼一句,面上依然淡定的回視對方,“就像我和桃瑛相處這樣隨意一點就好,要不我也會不自在。”
“知道了,瑜巧以後會注意的。”
“呵呵,呵呵,那就好。”名字叫瑜巧哈,聽起來總能讓她想到被稱作榆樹巧的榆錢。
“桃瑛還要回戲樓娘娘那裡,就不陪姐姐多聊了。”
“哦,對了,桃瑛,宣王身體怎麼樣了?早上聽說他吃壞了肚子,沒事吧?”
聽見竺米提及楚若炎,桃瑛面上閃過一絲紅暈隨即點了點頭,“若炎沒事,剛剛也有去看過他,還說想吃姐姐的雙色豆糕。”
“噗,他還真是不吸取教訓啊,行,我知道了,等午後我去看看他。”
揮手告別桃瑛,竺米便感受到身旁一個強烈的視線凝視着自己,不禁打個哆嗦,好強的寒意,側頭看過去卻是瑜巧正用期盼的目光擡頭熱切的望着她,使得竺米一陣汗顏,一時間還以爲誰在用眼神殺着她,沒想到,這丫頭的視線強大到讓她以爲自己有危險的感覺。
“呃,瑜巧,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
“大人果然名不虛傳,連孤傲的宣王生病時都念着你的料理,瑜巧覺得能跟在大人身邊真是三生有幸,必會將您刻在牌上每天供奉的。”
喂,別咒我死啊?
ωωω● ttκǎ n● C〇
“不,不用,我看你還是明着崇拜吧,比你那樣供奉會讓我覺得舒服一些。”
“是嗎?”瑜巧略顯失落的垂下眼,復又精神起來,“明白了,以後會有什麼都在大人面前說的。”
“那就好……”避開對方強烈的視線,竺米乾笑着,莫非自己得到個比自己還讓人頭疼的傢伙?那尊敬的心已經超過自己的承受範圍了,這傢伙的天然實在需要好好適應消化一段時間。
“大人您這是要去哪?”
“啊,我現在要去御膳房給楚堯奚準備陳皮蝦的材料,然後要回晴乾宮。”
“給陛下嗎?瑜巧幫您去拿。”
“欸?等,等等,瑜巧……”
竺米的話根本沒有叫住那個活躍的少女,眼見着對方一溜煙跑遠,竺米垂下肩嘆了嘆,她是有多喜歡楚堯奚啊,變得這麼積極。無奈只得又折回晴乾宮,此時楚堯奚正靠在窗邊背對着外面不知在想什麼,聽見腳步聲轉回身見到女子走過來,不禁疑惑的問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手裡也什麼都沒拿。”
“唉~~別提了,走到半路碰到桃瑛帶來個小丫頭,說是娘娘派給我當助手的,就是類似學徒的那種。”
環過窗外背對自己靠在窗邊的女子,楚堯奚頭抵在她的頭上笑道,“那不是挺好嗎,桃瑛不在你那裡時,也有人能幫到你。”
“不是這問題,助手御膳房倒是不缺,只是她這個人,怎麼說,太熱情,太活躍了。”
“哦?比你還要活躍的人,朕倒是想看看。”
“哈,正好,她還是你崇拜者呢,勵志要當能伺候你膳食的人,這不,幫我去拿食材去了。”
“……恩~~這樣麼?”
聽楚堯奚似乎真的很感興趣的語氣,竺米踮腳用頭輕輕頂着他的下顎,不悅道,“花心皇帝不準對無知少女下手啊。”
楚堯奚揉着下巴重新抵在她的頭上,額前碎髮掩去他眼中的表情,只有笑意聽進竺米的耳中,卻不知此時男子心裡則是另外一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