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倆一前一後的走出國師府,上了街,一路往城外走去。母親在後哀哀泣訴着,而前面的兒子完全聰耳不聞!
當日尹姝被其子鍾琪刺激過甚,一時急火攻心昏倒在外面,而醒來之後發現自己竟身在一個極其奢華的客棧房間中。整個客棧都是天平教衆,而三星看她醒來便禮貌的告知是國師有請,於是她便被帶回了帝都國師府。
接下去十幾天功夫,國師府上下對她都是極盡恭敬,謙卑,天平道人還日日爲她設宴遍邀帝都權貴,以致到了今天她都不太懂天平究竟爲什麼要把自己帶回!
但蓮無芯當然懂,現今天下情勢混亂,恐怕誰都不能確定日後鹿死誰手?天平道人勾結魔道無非是給自己多留條路,但也絕非真的把寶全押在了魔界上。
他借尹姝一來是讓蓮無芯知道他手中掌控着所有的秘密,簡單地說,此刻無父無母,記憶全失的蓮無芯在天地間乃是三界唯一證道真仙!但若他身世公開,就會成爲邪派大小姐與當今皇帝的私生野種!但若是他有朝一日去登高一呼,人們會當他是真仙,還是野種?
而另一面,人類雖然勢必成爲魔界要進攻神界的最後一道屏障,但歸根結底只是被神界當做炮灰而已!如果神界得勝,蓮無芯便欠了天平一個大人情。至不濟,就算終究無緣成仙爲神,起碼這世上有資格與天平爭奪皇位的人中,除了蓮無芯他根本不會畏懼旁人!
對於這類人,一般人們會斥責其爲“心術不正”!但之後又不免會可惜這類人如果可以將其智謀用在正道豈非天下蒼生之幸?
可現實總是殘酷的,因爲只有這種足夠卑鄙無恥,陰險狡詐的人,纔能有資格去競逐那種爭奪江山的大業!
誠然,尹姝良久的悲慼,絲毫沒能換回前面兒子一瞥!
若按一般來講,尹姝此生雖然情路坎坷,但生活向來富足安逸,膝下三子,如果像一般人家好好養大成人,她起碼也算是能有含飴弄孫,安樂餘生的一天。
只可惜,世事多不由人,她終須爲自己所作所爲負責。即使真正疼愛的兒子對她忘恩負義,也沒道理讓受盡她折磨的兒子對她以德報怨!自古以來道德教條從來被無數人成天掛在嘴上,可真正由衷從心恪守這些的,最終有好下場的卻並沒幾個!
回到村子的時候,雲墟城衆人都已回來。並且在場的還多了修載旭和修媚兒兄妹,以及,陸沁芳!
蓮無芯見了她不由一愣!見其臉上仍舊淚痕未乾,已經可以想到一二。
鍾傲峰見到母親平安回來,算是稍稍放心了!而百淨把蓮無芯引到一旁,告訴他陸沁芳是被修載旭兄妹帶回來的。原來是陸家三口上路不久便碰到了一夥兒歹徒截殺,陸天機夫婦慘死,幸虧修載旭兄妹恰巧碰上才及時救了陸沁芳。
而說到他兄妹此來,乃是因爲邊關戰事吃緊,脩敬之無奈只好派兒女親自來向朝廷求援。難道脩敬之會不知道當今朝廷的情況?當然不是,可他實在也是別無辦法。只能想着兒女畢竟出身雲墟城,同門中多出達官顯貴,或許可以憑同門關係找到門路,起碼能得到些幫助,而天平道人雖然囂張,但至少目前應該還不至於會公開與雲墟城爲敵纔對!
蓮無芯此時不由得思慮萬千,暗想此刻所有演員算是都到齊了,但這齣戲到底該如何唱下去卻實在煞費思量……!
陸沁芳甦醒後已經失去了瑤香的記憶,蓮無芯本來想的是徹底了斷這場宿命,卻不想終究還是逃不過!
“真仙,載旭和妹兒打算入朝求援,此事你以爲如何?”
蓮無芯收回遐想,淡淡一笑:“結果不問可知,何必多言?”
衆人聽了不由暗暗皺眉,肅壇氣急一掌拍爛了旁邊的桌子:“朝廷被天平賊道把持,已是大勢已去。我看倒不如大家走一趟,有真仙坐鎮,諒那些魔崽子能有何作爲?”
本來人們正爲此事煩惱,聽他如此說不由得精神一振!
可蓮無芯冷冷掃視諸人,懶洋洋一曬:“首座想要如何變如何,且不必算我在內了吧……?”
衆人聽了一愣!未等他們說話,蓮無芯自顧自接着說:“我此番入世爲的是去修復五方仙境,但到今天已經年餘卻毫無所成,但期間犯戒卻多次,神諭已對我有過責備。家師也嚴令我不得再隨意插手人間之事,所以恐怕只能請各位自便了……”
衆人聽了一時都不由大爲泄氣,其中百淨自知他的確所言不假,雖然他本身並不會去在乎那些,但卻也是他用來避免奔波費神的大好藉口。但也正因明白這點,反而更覺心中不快!
別人倒還好點,修載旭此刻不由得又急又氣:“衆神歷來享食人間煙火敬奉,我等求仙練道之人更是向來誠心向善。但如今人間災劫頻頻,衆神卻爲何熟視無睹?”
“哼!人本爲神造之土偶而已,這些死了,再造些便好了,何足道哉?”
蓮無芯此言一出,立刻引來一片喧譁,百淨等四首座早就暗怪他口不擇言,但此刻首先還是隻能先安撫衆弟子!
淡淡看着衆人,蓮無芯只覺得極其厭惡!他雖然不喜衆神,但這些一個個自詡正義代表的人類,有了事要麼詛咒對手,要麼質問天道,卻從來不肯真正反思自己到底都做了什麼。衆神即便並不高尚,可換了誰又願意不厭其煩的去永遠爲這樣一羣卑劣的螻蟻費神……?
終究是個無解困局,修載旭姐妹自己心裡何嘗不知道朝廷是根本指望不上的?但目下北疆鏖戰終日,軍民幾乎都已三餐不飽,但凡有半點辦法,脩敬之也不至於讓兒女來走這一趟絕路求生!
而此刻這裡百餘雲墟城弟子無疑算是一直頗有戰鬥力的隊伍,但長遠看也根本只是杯水車薪。
蓮無芯獨自打坐養神,聽到敲門聲,桐兒開門看來的卻是百淨和尹姝!
蓮無芯微微皺眉,也不開口讓座,靜等他們自述來意。
兩人對視一眼,雖然暫時還並非能明白所有內因,但自九重天之後,蓮無芯的變化已經非常明顯!
“我……你……,對了,到現在還沒來得及謝謝你救我出來呢!”
蓮無芯輕蔑的瞥了她一眼,仍舊毫無反應!尹姝頓時泄氣百倍,百淨見了心頭也是一涼。當初陸壓曾對月山和他說起過,蓮無芯在這世上無根無情,唯一可能喚起他對塵世眷戀的恐怕唯有這份母子親情而已!
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尹姝自己還難以走出過往,如何指望蓮無芯可以真的毫無原因去對親情產生眷戀?
此時此刻,百淨看來事情恐怕真不幸爲祖師一語成讖!雖說本心來講他也知道衆神不許蓮無芯過多牽連人間,但並不是真的要他對人間存亡完全不聞不問!
“師弟!身在仙界你自然不能對神諭熟視無睹,這點我完全可以體諒!但天地之間衆生休慼相關,你修復五方仙境平衡天地靈氣固然重中之重。可眼下北疆戰事緊急,一旦變成被破,魔界便可長驅直入,人界不保,南疆和靈域也將旦夕覆滅。目前某君復生臨凡之期將近,權衡輕重,有些事恐怕還是要從權看待啊!”
淡淡看了他一眼,蓮無芯不無譏嘲的問:“首座之意,是要我枉顧神諭,爲了區區人間,挑釁至高無上的天條?”
百淨雖仍稱他爲“師弟”,但此刻蓮無芯卻已經轉而稱他爲“首座”。況且神諭自然是遠在“區區人間”之上,此刻蓮無芯顯然是已經刻意把自己與所有人,乃至這個人間徹底劃清了界限!
兩人如何聽不出他語氣中的疏遠和戲謔?但此時此刻,尹姝心裡突然忍不住捫心自問:對這個兒子,自己心裡究竟是如何看待的?
曾經算命先生一句話讓她決定讓這個兒子從此平凡一生就好,奈何其養父母雙雙去世,自己對他的所作所爲也確實愧爲人母。之後對他多番責難,終至其不幸慘死的結局。
而命運也終究將他一步步推向了這個從一開始就被自己極力避免的境地,作爲母親,尹姝也曾無比希望兒子可以就此脫離人世苦難,從此超然逍遙!
但如今,他的冷漠和輕蔑卻又都讓自己如此痛苦難耐!如果蓮無芯沒有可以貶低人界,誇張神道,只是爲他自己的處境開脫,或許兩人還能舒服點!
這倒也難說,但可以確定的是,蓮無芯對他們本身態度的轉變,的確讓他們心裡很不是滋味!
沉默良久,蓮無芯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隨即緩緩說:“人間的事,無論什麼時候總歸要人們自己去解決!即使雲墟城這樣的修仙大派,已經有多少年沒再出過得道之人?若是凡人繼續墮落沉淪下去,衆神遲早會有不耐煩的一天,這一點恐怕還得凡人自己多想想……”
兩人聽了一愣!百淨沉吟問:“師弟……哦不,真仙何意?還請明示……”
蓮無芯淡然一笑:“修家軍鎮守北疆多年,精兵強將無數,如今又落得什麼下場?且不論朝廷肯不肯增援,要多少錢糧兵馬,恐怕也不是到了就能上陣的。我自然是無暇過問人間的戰爭,可人們自己總需去想想真正可行之法才最實在啊……”
見兩人仍舊臉現愕然,蓮無芯暗暗生氣,不耐說:“修復五方仙境的事已經拖太久了,明天我就會就近先往北府霧海。現在想先休息了,兩位自便……”